将军令（叁拾）
厉北月鼻头突然酸了，眼中盈了泪，她伸手接过，递进了嘴里，甜味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头。她笑着道：“好甜。”
太师伸手摸摸厉北月的头，道：“那么皮的小姑娘一眨眼就做将军了，长大了。”
厉北月不愿对尊长撒谎，她认真道：“我……”
太师打断了她的话，笑着道：“海平定要怪我偏心的，你拿些去给他。”
厉北月点点头。
她伸手往匣子里伸，却被太师一把拍开了，太师道：“凉。”他伸手拿了一柄铁勺舀了些放到碟子里，道：“端着去。”
“嗯。”
太师府一步一景，厉北月端着碟子边吃边走。绕过长廊，她立在了厨房门口，目光落在了锅灶旁的公子。
素白的衣袍上围着素白的围裙，围裙绣着粉色的满天星，如玉的脸颊上沾了些面粉，眉头微微皱着。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以为是丫鬟来了，他道：“进来瞧瞧这些个汤圆是不是不一样大？”
“你在做汤圆？”厉北月很是惊讶，毕竟正月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迈腿走了进去。
贾海平却似是被她吓着了，急忙将案板上的箩筐端起放在了身后，看向了她，道：“厨房重地，你快出去。”
他转过脸来，厉北月才发现他鼻尖上也沾了面粉，更准确地说，是干糯米粉。见惯了他平时的骄矜样，今日见他这副憨样，厉北月忍不住笑了。
贾海平翻了白眼，将箩筐又放回了案板上，道：“你再笑我全给撒上盐。”
厉北月笑着上前，只见罗筐里每一只汤圆都圆滚滚地，个头也差不多大。她道：“这不是都一样大……对了，太师让我给你送荔枝过来。”
厉北月将碟子放在了一旁。
贾海平却不理她，拿了一个铁圈挨着检查汤圆是不是一样大，他头也不抬道：“我爹不是说全留你……我不吃。”
若不是要注意形象，厉北月定是要笑到满地打滚了，她靠在了一旁，道：“贾海平，你幼不幼稚啊。”
贾海平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他检查完了汤圆，伸手拿了根葱剥了起来，道：“我爹是不是说要让你嫁给我？”
厉北月敛了神色，道：“嗯。”
贾海平依旧低着头剥葱，道：“你同意了？”
“没有。”
“我知道了。”
这样的话题厉北月当然是不好意思，可听到了贾海平语气的失落后，她还是看向了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葱上，那根葱已经快被他剥没了。
厉北月伸手救出了他手里的那根葱，笑着道：“你总不是真想娶我？”
贾海平抬起了脸，两人四目相对，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一字一顿，道：“我想娶你，嫁到贾府来，我保证此一生唯你一妻，不离不弃。”
如玉的面庞上还沾着糯米粉，这样的俏郎君任谁看了都要心动。厉北月也不例外，她的心自然也是轻颤了。
可她不会答应他。
她已经轻薄了肃其羽，自然是要对他负责，而且肃其羽还那么粘人，有这么一个，她已经够够的了。
她更不能答应他。
只要她握着兵权，元丰帝就不可能由她嫁给别人。
厉北月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入宫才这样说的，可我有我的安排，而且我已有心上人了。谢谢你。”
贾海平却有些急了，他道“我刚才的话句句肺腑，不是我父亲命令我说的，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厉北月皱皱眉，道：“我小时候经常揍你，你喜欢我什么？”
贾海平垂眸，不好意思道：“我就喜欢你揍我。”
厉北月抬拳打在了他的胸前，道：“喜欢吗？”
贾海平往后踉跄了身子，站稳后，抬手揉着胸口，道：“疼。”
厉北月双手负在身后，挑眉道：“我好久没揍你了，敢不敢出去打一架？确认一下‘喜欢’？”
贾海平咧开了嘴，笑的明媚，道：“我打赢了，你嫁给我。”
厉北月迈步往外走，道：“那你要是输了，就放弃娶我的念头。”
贾海平跟在她身后，伸手解了围裙，道：“我不会输。”
厨房门前，两人同时握了拳，没多说话，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
厉北月虚晃一招后，屈身伸手勾住了贾海平的腰，绕到了他的身后，躺倒在地后，伸腿锁住了他的右腿，转身而起，将他扑到在地，一手扳着他的脚，一手压着他的后勃颈子。
厉北月笑着道：“我赢了。”
贾海平趴在地上不吱声。
“服不服？”
贾海平还是不吱声。
毕竟都二十岁了，厉北月也不好太欺负他，她道：“好啦，别生气了，输给我不丢人的。”她笑着收了手。
谁料她刚一取手，贾海平一个翻身就用腿锁了她的腰，她被推翻在地，贾海平压着她的腰，一只手去捏她的脖子，道：“三局两胜。”
“你大爷的，你玩阴的！”
厉北月骂骂咧咧地握住了贾海平要锁她喉的手，另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两手一同用力，将贾海平拉倒在了自己的身上，抱紧他后，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抬手捏住了他的脖子，道：“输了没！”
贾海平闭上了眼，声音轻不可闻，他道：“输了。”
那声音失落至极。
厉北月看见一滴泪从贾海平的眼角滚落了，她慢慢松开了捏着他的脖子的手，白皙的脖颈上印着红痕。
厉北月从他身上起来，蹲在他身旁伸出了手，道：“起来吧。”
贾海平睁开了眼，拉住了她的手，坐起了身，道：“……我是不是错过你了？”
他向来骄傲，此刻双眸盈泪，可也不露娇态，他接着道：“如果你从边关回来那日我就去你府上提亲，你会不会嫁给我？”
时光不可追，这世上没有如果。
厉北月由他握着手，不说话。
贾海平道：“你的心上人是肃其羽，对不对？”
“是他。”
贾海平的眼眶再次红了，他道：“他说过的，他是你的人，我怎么那么傻，怎么听不懂这么简单的话。”贾海平扬起了脸看向了厉北月，道：“父母在我们小的时候就交换过生辰帖了，我们定了亲的，我比他先认识你，我……”
贾海平该是骄傲的，他不该是坐在地上红着眼眶的求人可怜的失败者。
厉北月不忍再看他如此狼狈，她伸手扶他，道：“先起来吧。”
贾海平没有起来，他用手环住了她，道：“你本该是我的，肃其羽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早些提亲，是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的心意，是我不好。我会去跟他讲的，我会和他说清楚。嫁给我吧……月儿，嫁给我。”
厉北月脑子里乱作一团，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又是这种事，她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直接拒绝，太不近人情，可不直接拒绝，要如何婉转，她太贪心了，她不愿和贾海平和太师从此形同陌路。
“将军！”
背后传来寒声，厉北月后背一凉，她急忙回头，看见了肃其羽，分明是盛夏，可他全身凝了冰霜般。
厉北月有种被捉奸的错觉，她下意识急忙去推贾海平，可贾海平却抱得更紧了，他越过她看向了肃其羽。
没等厉北月推开贾海平，肃其羽就到近旁了，他笑着揪开了贾海平的手，又伸手扶起了厉北月，挡在两人之间后，他弯腰去扶贾海平，笑着道：“贾大人。”
贾海平被他扶起，两人目光相对，肃其羽先开口，他笑着道：“贾大人如此抱着将军，我都要误会了。”
贾海平负手在背，仰着下巴道：“你没有误会，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就要娶月将军过门了。这是我家，也将是月将军的家，我们在家里做什么不需要你一个外人多嘴。”
肃其羽脸上的假笑淡了几分，看向了厉北月，道：“是吗？”
厉北月被他一盯，做错事般的心虚，她甚至有些害怕。
后来，她明白那不是害怕，那是深爱，因为爱他，所以在乎他的想法，所以担心他会生气。
厉北月故作轻松道：“贾大人开玩笑罢了，莫要当真，你怎么来了？”
肃其羽脸上的假笑慢慢消失，他看着她道：“我来寻你。”
外人在场，厉北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她愣在当场。
盛夏的风吹过，吹下了几片绿叶。
肃其羽对着厉北月咧开了嘴，笑出了一口白牙，他满脸明媚，道：“我怕你丢下我，所以，我来寻你。”
厉北月的目光落在了他浅蓝色的衣袍上，他还穿着陪莫怀贤练武时的衣袍。他这是一出宫就匆匆赶来了。
昨夜宫宴是为给贵子们择选佳人，贾海平已及冠，还未婚配，今日太师替子求亲厉北月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想到可能会发生求亲一事，他就冒冒失失地赶来了。
厉北月无比自恋地想到，肃其羽真是爱极她了。
小傻子。
厉北月也笑了，眉眼弯弯。
肃其羽看向了贾海平，拱手行礼，恭敬道：“我喜欢月将军，月将军也喜欢我，还请贾大人成全。”
厉北月也看向了贾海平，拱手行礼，恭敬道：“若往日我做的有什么令贾大人误会的地方，我一定改，只希望，厉府贾府两家情谊长存。”
院中安静。
厉北月扬起了脸看向了贾海平，道：“实在不行，你打我出出气好了。”
她看见了贾海平紧握的拳，也看到了他眼里强忍的泪，她垂下了眸，更加恭敬，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