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贰拾)
恭敬的声音响起,拉回了厉北月的神智。万物又恢复了色彩,四周的一切都闯进了厉北月的眼帘,她的手不动声色的收回。
与肃其羽同来的将士们齐齐跪地,喊道:“参见将军。”
厉北月道:“请起。”
“谢将军。”
“肃大人得胜而归,为国立下大功,可喜可贺……只是为何如此匆忙,城外有变?”
“烧完敌军粮草后,我与虎/骑营会合,恰好遇见了带兵逃走的申六郎,我们伏击了他,申六郎死了,留下七万降兵。”
肃其羽笑着,没了下文,一双眼睛瞧着厉北月。
这人就喜欢听人夸他。
厉北月道:“肃大人英勇。”
肃其羽这才接着道:“降兵已被捷武侯押往青山,我回来向陛下请旨。”
“永煜侯是主帅。”她越过主帅上报已是犯了军法,肃其羽怎也要越过永煜侯。
“永煜侯下令坑杀叛军。”
“什么?!”
“永煜侯认为降兵一来耗费粮草,二来不好管束。”
“这里是上京,如何养不起这些兵!天下统一,皆是同袍,如何能杀!”厉北月心中气急,一旦杀了这些兵,以后再起兵祸,无人敢降。
这永煜侯脑子里都是粪球吗!!!
厉北月转过了身,道:“我与你一同去请旨。”
肃其羽迈步跟上了她,道:“捷武侯已经拦住了,将军莫要担心。”
厉北月越走越急,顾不得太多,她迈步跑了起来,肃其羽紧紧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勤政殿外,通报过后,厉北月与肃其羽匆匆进殿。
肃其羽屈膝跪地,行将礼。厉北月是真的急了,她跪也不跪,拱手道:“燕国舅要坑杀战俘,臣万万不能同意,陛下是万民的陛下,绝不能失民心,燕国舅这是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臣请求陛下速速下旨,命臣全权处理战后之事。”
殿内安静一片。
砰,碗盏落地了。
厉北月抬起了脸,目光落在了案旁伺候的德妃的脸上,只见德妃满脸惊慌,她迅速跪地,伏地道:“臣妾一时害怕,求陛下宽恕。”
她的声音很软,很温柔,即便此刻她声音发颤,惊慌失措。
元丰帝道:“为何害怕?”听不出喜怒的一句。
德妃战战兢兢道:“臣妾陪怀贤读书时,听太傅讲过‘晋王三矢’的典故……”
无人接话,德妃将身子伏的更低了,她道:“臣妾才学浅陋,不能解其深意,当时听完只觉仇恨实在可怕……臣妾听闻永煜侯要坑杀降兵,心中惶恐万分,这才殿前失仪……求陛下宽恕。”
元丰帝道:“起来吧……宣周诚。”
元丰帝提笔,德妃立即磨墨。
元丰帝道:“城中通敌奸细未除,朕心不安,命永煜侯全力处理此事。战后之事移交安华君处理。钦此。”
厉北月跪地,道:“吾皇圣明。”
司福接过了圣旨。
元丰帝道:“两位爱卿,快快请起。”
德妃上前,亲手扶起了厉北月,对宫人道:“端两碗热汤来。”她又看向了厉北月,道:“我亲手熬了些鸡汤,不油腻的,将军用点……肃指挥使奔忙一夜,也用些。”
“谢德妃娘娘。”
鸡汤熬得极鲜,搁了山药,红枣和枸杞,清清爽爽,颇有滋味。
已过正午,厉北月饿了,一碗鸡汤下肚,胃里舒服了许多,虽然她依旧很饿。
元丰帝坐在椅子里,道:“肃指挥使此番立下大功,朕定要重重地赏你。”
“谢陛下隆恩。”
“回府好好休息,明日好好给皇长子讲讲你的英勇。”
“是。”
周诚很快入殿,接了圣旨后,随厉北月一同出宫。
城墙之上,永煜侯接了旨,起身后,笑着道:“幸苦厉将军。”
燕烨装的云淡风轻,可他满脸络腮胡的儿子燕昭就没有他那么好演技了,他狠狠瞪了厉北月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跟上了他爹的步伐。
厉北月传完将令后,傲立城墙之上,看着远去的燕家父子,眼神冰冷。
周诚立在厉北月的身后,轻声道:“安华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厉北月远眺着远处巍峨皇城,道:“讲。”
周诚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是安华君救走了江佑安。”
厉北月回眸看向了周诚。
周诚也抬起了脸,直视着厉北月的眼睛,道:“安华君的刀法与劫囚之人十分相似。”
“周厂公,上京人人都知第一才子江佑安死在了狱中……您今日这是何意,莫不是厂公办事不利,丢了犯人?”
“确实如此……江佑安被救走了。”
厉北月嘴角勾出了笑,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陛下?”
“不瞒安华君,我十分喜欢江公子的诗。”
“这上京喜欢江佑安诗作的又何止厂公一人,我听闻,江公子死讯传出的那日,京中竟有人跳河。”
“还不止一个。”
厉北月看向了天边的云,感慨道:“他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周诚随着厉北月的目光看去,感慨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注】
厉北月打趣道:“这可不是江公子的诗。”
“给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诵读他的诗。”
“那就不提他了。”
“不提了。”
本就是心知肚明的事,周诚提出来是存了讨好的意思,厉北月自然是来者不拒,周诚可是帝王心腹,有他许多事做起来都会事半功倍。
“将军幸苦,奴先回宫复命了。”
“好。”
厉北月看向了城外,士兵拖着死尸缓缓行走,阳光下血色格外刺眼。厉北月静静看着一具具尸体远去。
身着蓝衣的贾海平骑马从远处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人。
贾海平是文官,本不需出战的,可他却主动请缨。永煜侯将他安排在了显武将军文远的麾下,随安护府兵一起出战。
他本就极傲的人,此刻打了胜仗,眉梢眼角挂满了自豪。
厉北月自语道:“贾孔雀果真是名不虚传。”
城门下,贾海平勒了缰绳,下了马后,上了城墙,步子还没停稳,就开口道:“安华君,捷武侯已将虎/骑营那边的降兵安置妥当。”
“你怎又去了虎/骑营?”
“父亲让我去的……进城不远,有个汤饼店,还不错。去不去?”
“走吧。”
*
吃饱后,两人面前摆了茶。
厉北月靠在椅子里,道:“第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学到很多……捷武侯果真厉害……不过,那个,肃指挥使,肃其羽,啧啧啧,绝了。”
贾海平眼高于顶,能得他这么一句,那得有多绝。
厉北月假装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他成功烧了粮草不说,还将他带去的人全部活着带了出来,这还不止,他还顺道杀了申狗的两个义子,申三和申七,敌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他毫发无损地闯了出来。”贾海平激动地抬手拍拍桌子,接着道:“还有,申六郎带着十万大军,也敌不过他。”
虽没亲眼看见,可厉北月能想象到他高坐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她赞道:“确实厉害。”
“肃指挥使,气贯长虹,真真是天纵奇才。”贾海平说罢,眼神中多出几分失落。
贾孔雀这是在嫉妒?
……!!!
厉北月唇角忍不住上扬,可又被她很快压下,可是没压住,还是翘起了些许。她端起了茶杯掩饰。
抿了一口水,厉北月的神情才自然了许多,她放下了茶杯,道:“我还得去守备军处,还有,以后,若是还上战场,一定等到了绝对安全处再卸铁甲。”
贾海平的脸瞬间红了,他道:“我那是因为太热了。”铁甲上都是血,他穿着心里十分不舒服。
厉北月被他着急的模样逗乐了,她笑着道:“天确实热。不过,以后上战场,再热也不要提前卸甲……我先走了。”
贾海平靠在椅子里,道:“我得再歇歇,这一坐下,困的很,眼皮往一起贴。”
他是太师之子,前途光明,二十岁的年纪,就是都察院的提刑按察使。他不必奔波冒险,可他还是上了战场。
贾海平此人倒也配得上一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他这人连骨缝里都透着骄傲。
厉北月道:“叫辆马车吧。”
贾海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道:“我好歹是战场归来,坐马车回去,别人会怎么看我。我就眯一眼,就眯一眼……”
话没说完,人就睡过去了。
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上,碧蓝的发带垂在如玉的面庞上,十分美好。小时候一同读书时,贾海平也在课上如此睡着过。
日子一溜烟似的,就远去了。
厉北月不忍心吵他,轻轻走出,压低了声音道:“半柱香后,若贾大人还没出来,进去叫他。”
出门后,厉北月打马径直去了守备军处。
前朝守备军壮大时,曾达到过五十万之数,所以安置这些降兵不成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要让他们忠心。
虽说都是同族,可这些人毕竟来自甘州,难免有心怀不轨者。
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归心。
接下来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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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诗句出自唐.崔颢《黄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