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叁)
到了桥头,经年的轿夫们都掌握着分寸,轿子平稳极了,厉北月歇在里面,虽闭着眼,可并未睡着,她听着潺潺水声。
拱桥那头突然传来了吵闹声,夹杂着马儿嘶鸣。
三架的马车冲上了拱桥,马儿受了惊,跑起来都带着风。轿夫们都没看清,马车就冲到了近前,避无可避。
厉北月是武官,腰间自然是挎着一把柄刀的,可她偏不出手。昨日斩了李端,宰辅大人自然是给她备着礼。
前头的轿夫先撒了手,厉北月十分圆润的从轿子中摔了出来,马蹄高高扬起,她打了个滚,做戏而已,难不成还真让马儿踩断了自己的腰。
预想中马车轧过自己的场景却没有发生。
马车的车辕一瞬间触地,发出刺啦的声响,很快停住了,车夫摔在了地上,爬起后,急忙去扶马车。
有人斩断了缰绳!
厉北月打了个滚,站起了,眼前的马车华贵,车上人竟是敦肃公主!她为何要帮李义?于她会有何好处?
是她自愿,还是她只是被李义计算?不得而知。
厉北月想着这事,转身去瞧疾奔的马。
中间和右侧的两匹马停住了,可最左的马儿依旧狂奔,果如所料,若她出手,发疯的马定带着马车掉进了河里。若是公主真的落水,身上再怀揣一两件御赐之物,不不不,若是再怀揣一两件太上皇御赐之物,那她就死定了。
厉北月心中九曲十八弯,可面上依旧端着清冷,她瞧着不远处在马背上翻飞的男子,男子身着红衣,补子上是飞鱼。
锦衣卫?
是皇上派来的,还是凑巧相助?
男子翻身爬上了马背,可那马疯的厉害,只见他俯身抱进了马儿的脖颈,带偏了方向,马儿跃起,跳进了流水中。
烈马难驯,男子被甩下了马背,流水湍急,涟漪荡开,马与人都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不知他是否熟识水性?
厉北月正要抬脚,却见男子钻出了水面。波光粼粼,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如玉的脸,墨黑的眸。
见他无事,厉北月松了一口气,嘴角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男子上了岸,绕到了桥头,一步步走向了厉北月。
阳光正好,拱桥两旁杨柳依依。
“府君前卫指挥使,肃其羽,参见将军。”
厉北月伸手解下了自己背上的玄色披风弯腰罩在了肃其羽的身上,又掏出了怀中的海棠手帕递给了他,道:“起来吧。”
“谢将军。”他伸出双手捧过了帕子,站起了身。
落荒而逃的六名轿夫齐齐伏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
厉北月转身正对着马车。
马车上的金枝玉叶被扶了下来,厉北月拱手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莫娴儿额头上红了一片,看着是被磕的不轻,她微微蹙眉,由身旁的丫鬟扶着到了厉北月的身前,她关切道:“府君可有受伤?”
厉北月道:“臣下无事,前去不远有医馆,臣送公主过去。”
“谢谢府君美意,只是一点小伤,无碍。府君升任了统帅,挑个好日子,我在醉香楼摆宴,为你庆贺一番。今日,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拜别殿下。”
莫娴儿的目光落在了肃其羽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迈步走了。走出不远,只听得她道:“将马打捞出来,找兽医瞧瞧。”
待公主走远了,厉北月看向了轿夫,道:“罚俸半月,起来吧。”
厉北月看向了肃其羽,道:“为何会出手相助?”
“因为将军。”
看来不是皇上派来的。“你于我有恩,说吧,想要什么,我赏你。”
“我想要……”
厉北月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微微扬起了嘴角,此人倒是有趣,其他人都会推辞,他倒是直接。
“嗯?想要什么?”
肃其羽扬起脸,看向了厉北月,似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白皙的脸上晕开了绯红,道:“我还没想好。”
厉北月的目光落在他粉扑扑的耳垂上,看来此人很是贪心,大抵是想要的太过贵重,这才不好意思开口。
有欲望才可以加以利用,府军前卫指挥使,确实有用。
“那就好好想想,想好了,来找我。衣衫湿着,别染了风寒,快回去吧。”
厉北月转身上轿,轿子起,心里也不知怎么想,她掀起了小帘,却见那人还站在原地,眼中似乎有泪。
受伤了?!
厉北月提醒道:“肃指挥使,前去不远就是医馆。”说完,厉北月放下了小帘,脸却倏然红了,脑海中是他精壮的胸膛。
此人大概十八/九岁,正是抽条发身的年纪,体型修长,可却十分精壮,打湿衣服紧贴……怎会如此,我想这些做什么,怎得对他的身子产生了兴趣。
为了岔开不洁念头,厉北月很快往正经的方向想了想,良久,她道:“这么好的胸膛,不用来碎大石实在可惜。”
用罢晚饭,练完功,厉北月躺在床上,合眼却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俯身驯马,他破水而出,他……
“够了!”
厉北月喝了一声。
门外侍奉的守卫急忙拔剑出鞘,推门而入,急声道:“主子?”
厉北月道:“无事。”
她拿过了床头的陌刀,道:“你们俩与我打一场。”
风启垂眸,拱手提醒道:“主子,您的伤还未大好。”
“小伤,无碍。”
月光皎皎,厉北月挥剑翩飞,她将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直到中衣被汗渍浸湿,汗珠沿着脖颈滚落,她才道:“换个人来当值,你们去歇。”
侍卫已是累极,听闻她这句话,喘着粗气,道:“谢主子。”
擦汗换衣,再次躺下,闭眼,什么念头也无,厉北月很是满意,很快安眠。
守备军两万人,就有二千吃空饷的,其余贵军自是不必说,中枢可用军不达十万,必须尽快到那个位置,整肃军纪。
不然,稍有风吹,节度使拥兵自立,藩王割据,必起战祸。
这是大局,而私仇。
宰辅李义伏杀兄长,必须死。帝王纵凶,当废。
既已执棋,就必定要赢,否则,只能沦为他人砧板肉。
贪于情爱,怎能成事。
翌日,校场,厉北月亲自练兵,直到日头西沉,才归。这兵懒散惯了,必得好好整治一番,半年时间定能练出样子来。
吃罢晚饭,厉北月打马去往肃其羽的府上,她本都开口差了下人去送谢礼了,可下人的脚刚迈出门槛,她又叫住了,只道:“我亲自去一趟。”
过了两条街,厉北月这才到了侍卫打听到的住宅,宅门不大,门槛不高,府门前挂一盏红灯笼,灯笼很新,显然是才挂不久,不年不节,为何换了灯笼?
厉北月将马拴在了门口的马桩上,扣响了木门。
一户小院,只怕是连一个奴仆都没有,看来是刚当上指挥使不久,手头并不宽裕,上京房贵,他自然是买不起的。
还有一种可能,他有秘密,不想让他人知晓,所以才住的如此偏,一个仆人都不用。
门是从里面叉上的,显然有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该多探查的,怎会如此焦躁,贸然就上门来了,不妥当,实在不妥当。
厉北月转身准备去牵马,却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很急,似乎是在跑,门呼啦一下被拉开,门里的人瞬间咧开了一个笑脸,大步跨出了门槛,跪地道:“参见将军。”
他的笑印在了厉北月的眼睛里,厉北月心头微微一颤,她整理好心情,负手而立,端的是清冷如泉,边往里走边道:“起来吧。”
还未入夏,可他却穿的单薄,只一件墨黑单衫,衬得身材越发挺拔。只是这么彪悍的人,乌发却用一根红色发带松松散散地系着,系了一半,一半披散在身后,透着夏花温柔。
昨日他墨发高竖,头戴黑幞,腰束蹀躞带,端的是拔山举鼎,飒爽英姿。
厉北月的目光落在了房前墙角盖了一半的地窖上,地窖,密道?!厉北月走了过去。
肃其羽跟在她的身后,笑着道:“养了几只兔子。”
厉北月停在了地窖边,低头看去,里面确实是兔子,她再细细瞧了瞧,没有发现暗道,她笑着道:“很可爱。”
话音刚落,肃其羽就跳进了地窖中,他弯腰,提起了一只兔子,仰着脸,笑着道:“给。”
厉北月看着他,目光所及,是他手里的兔子,是他眼中的明媚,是他白皙的脖颈,是他滚烫的喉结。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男子,他太勾人了。
是自己心思不洁,还是他存了狐媚心思?
厉北月心里兵荒马乱,哪里还敢去接他的兔子,她稳了稳心神,淡淡道:“你先上来。”
“将军不喜欢这只,可喜欢这只?”
厉北月瞧着他又弯着腰,正想说不必,却见兔子窝里露出一张人脸来,好在她在战场摔打过,死人也见得多,这才能保持面上的镇定。
兔子窝里的是江佑安,翰林院首玉鸿的门生。江佑安,虽未有功名在身,可确是实打实的才名满天下,六岁时,作一首五言绝句,惊艳四座。
此人玉洁冰清,雅正端方,唯一不足,就是极傲,极拗,天子有错,他著文直言,文章传四海,天子容不下他,命锦衣卫给他扣了罪名。
厉北月回京来,做的最冒险的事,就是雨夜劫囚。只是,冒险之事,多有不成,她没救回他,反而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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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肃其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