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8)

  红龙鱼不动声色,双目只望向这儿唯一一个病气满身的凡人。
  青皮鱼妖张着嘴,半晌闷不出声,总觉得自己好似知道了什么。
  华夙见容离似不想多加解释,便抬手招来了鬼气。鬼气凭空旋出,往她们身上一裹,再散开时,已不是在洞溟潭。
  客栈里,小剥皮站在角落里扯着袖子玩,门忽地一开,它平静抬头,只见两个主子从外面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个和它一样的木头脸。
  赤血红龙跟进屋时脚步一顿,本是想紧随容离的,却被华夙斜了一眼,便自觉和小剥皮站在了一起。
  她面无表情站着,小剥皮面无表情地数袖子上那牡丹花的花瓣。
  华夙看着心烦,把养魂瓶又拿了出来,拔开木塞时,里边又传出道士的声音。
  那道士欣喜道:大人,今儿是什么天,此时是什么时辰,贫道真想出去看一眼。
  容离想起先前在庙里时,道士望向她时那战巍巍的目光,忽然觉察出来,道士当年去单家时应当是看见了她的,再见时认出了她的模样,故而才会怕。
  若不将这道士放出来见见光?
  道士没吭声。
  华夙:麻烦。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道士从里边倒了出来。
  道士哎哟一声落在地上,怕归怕,一个转身还是往窗边走,万般眷恋:外边真热闹啊。他渴盼又心惊,小心翼翼攀着窗沿。
  容离看了他一阵,你回头。
  道士犹犹豫豫转头,不知这位主叫的是不是自己。
  容离道:你在单家时,见到单家姑娘屋里的鬼,是不是长的我这模样?
  道士瞪直了眼。
  容离轻声,你且说便是。
  是有些像。道士颤着声。
  华夙有些意外,没想到若不是这道士刻意隐瞒,她许早就知道真相了。
  容离见她皱眉,连忙说:你看此番不是我瞒你,是这道士瞒你。
  道士浑身一僵,整个鬼都不好了。
  华夙冷着脸,把这道士的魂勾回了瓶里,转而又对小剥皮和赤血红龙勾了勾手指。
  一鬼一妖识相走近,身一缩便钻进了瓶口。
  容离看愣了,怎红龙鱼也能进去?
  华夙不疾不徐地把木塞堵了回去,都是魂,怎么不能养,恰好那道士无聊,把剥皮鬼和红龙鱼送进去和他说说话。
  容离觉得,那小剥皮和赤血红龙也不像是会和他搭话的。
  堵上木塞后,里边丁点声音也传不出来,瓶里究竟如何,也只有瓶里的妖鬼知道。
  容离看她慢腾腾把养魂瓶往袖口里揣,正想转身去榻上歇一阵,冷不丁迎上华夙那冷沉沉的目光,她一顿,讷讷道:方才在洞溟潭是最后一回,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予你听了,不知道的就不算瞒,你怎么还生气了。
  华夙微微抿着唇,紧紧盯着她。
  容离心一跳,走去拉她的袖子,温声:我若不跟那鱼仙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得知其中种种。
  华夙冷声:我又不是不能替你问,你何必以身试险!
  这语气咄咄逼人,容离一听就知她生气了,且还气得不轻。
  容离心一颤,五指攥紧:你那么厉害,若是与他起了冲突,将他一击毙命怎么办,我还能从哪儿问,况且你也不是万分信红龙鱼,我怎敢让你见她,我害怕有什么错了。
  你无错,错的是我。华夙将她的手拉开。
  手里一空,容离心乱如麻,是我错了。
  她往华夙腰上一揽,手臂环紧,是因为我不说予你听,又以身试险,所以你生气了对么。
  华夙没应声,但话都写在了脸上。
  容离贴着她的身,脸朝她肩上撘,我知道你生气,我可最怕你生气了,连死都不是那么怕,反正死了至多成鬼,你若是气走了,我就见不着你了。
  那你还敢?华夙冷声。
  容离不疾不徐解释,我知你待我好,可我也想用自己的法子来澄清我并未做过坏事,想你多信我一些,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又多信我一些了?
  她说完仰着头,嘴近乎要碰到华夙的下唇,嘴角还微微翘起,噙着小心翼翼讨好的笑。
  华夙哼了一声,虽哼得足够大声,可面色和缓了不少,不是那么气了。
  半晌,她才覆上容离的后腰,勉为其难开口:听说潭眼在你的灵相里,凡人的灵相可不就是魂灵所在,我还料潭水把你脑仁淹了。
  容离欲言又止。
  华夙又哼了一声。
  容离见她还是有些不高兴,深吸了一口气道:日后若我再骗你瞒你,我就再历这百八十次的劫,世世轮回。
  华夙眉头一皱,更是咬牙切齿:你知道你这历的是什么劫么,你便立这誓?
  容离不知道,便是不知,才想这鬼能透露她知。
  结果华夙却不肯说,只道:日后不许随意立誓。
  容离纳闷了,这到底是什么劫,才让这鬼连一个字都不肯说,神神秘秘的。
  华夙拿出画祟,随意画了个傀出来,画的不是小姑娘,而是个平平无奇的凡女。
  傀推门出去,过了一阵,店里两个伙计抬着木桶进了屋,木桶上热气滚滚,盛的是热水。
  那傀跟在后边,旁人压根看不出它是假的,等那两人一走,它身形渐淡,化作墨烟汇进了笔尖里。
  画祟笔尖干干净净,好似未蘸过什么墨。
  容离身上沾着鱼腥,在屏风后把衣裳褪下,不紧不慢地坐进了热水里,一时间浑身好似被泡软了,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那脏了的衣裳乱腾腾地撘在屏风上,被华夙一拂而过,其上沾着的泥尘腥味登时消失,转而带上了一股清淡香气。
  容离回头,正巧看见华夙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许是那身影模糊不清,看着更觉耳赤心热。
  华夙净物术便转身欲走,细长的手指从衣裳间一晃儿过。
  容离鬼迷心窍的,忽地问:你给我叫来了热水,怎单我一人泡在水里,你不来么。
  华夙一顿,你凡人泡浴桶,与我何干。
  容离讷讷:上回你替我将鱼鳞弄出来时,不也进来了。
  水是烫的,容离垂着眼,脸被这升腾的水汽给烘得有些热,没在水中的足趾微微泛粉。
  屏风另一侧的鬼倏然转身走了回来,她发饰啷当响,眼睨向脚下木板,你想与我一起?
  容离十指撘在桶沿,身往前一挤,用意已明。
  华夙抬手把发辫挽起,挽得松松散散的,两缕半黑不白的发垂在颊边。她那身黑裳一垂,堆在了细白的踝骨边,踩着脚凳坐进了水中。
  木桶逼仄,腿近乎贴在了一块。
  容离转身向着她,只见这鬼面若桃李的,比她这人更像活人,也不知是不是热气熏的,那双冷漠的眼变得雾蒙蒙的。
  她刻意把腿伸向前了点儿,擦着这鬼的腰,当真被这水给泡得浑身都软了。
  你还气么。
  华夙:不气了。她颊边的发垂至水面,沾了水后贴上了肩颈。
  容离被泡得筋骨发软,胆也跟被泡发了一般,倾着身将自己埋进了水里。
  她身一低,只头发漂浮着,瘦白的背在浮着的发间若隐若现。
  华夙似是愣住了,不解垂头,腰上忽被碰了一下。
  容离潜进水中,小心翼翼地亲上了她的腰,五指轻飘飘往上搭。
  那腰又细又白,有一圈浅粉,似是刚掉了疤。
  她闭着眼,将唇印了上去,憋着气时肺腑如有火烧。
  连疤都掉了,里边定也长好了吧?
  她憋得难受,猛地被拽了起来,冷不丁迎上华夙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是生气,又像在心疼。
  心疼什么,伤的又不是她,容离头晕脑胀地想。
  华夙瞪着她道:你想将自己活活闷死?
  容离忙不迭揽上这鬼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肩上和后背。她浑身颤着,不敢想当初她斩断画祟时,华夙得有多疼,颤声道:你以后千万别气,我万不会再让你生气了。
  华夙又气又勉强地亲她,给她渡气。
  黏黏糊糊亲了一阵,容离越发昏沉,予取予夺地依着,口中轻哼,呼出的气息也甚为炙热。
  水面泛着涟漪,容离咬上华夙的肩,膝无甚气力地屈着。等被抱到了床上,任华夙给她擦指间的水,她才拢了五指,把华夙的手抓了个正着。
  华夙垂头看她。
  容离撑起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很舒服,我也想给你弄。
  手还未探过去,就被裹进了被子里,只能干瞪眼。
  华夙按着这裹得跟茧子一样的薄被道:睡你的,歇好了过几日带你去苍冥城。
  容离躺着不动,在这卷成团的被子里连身都没法翻,手也不能抬。
  华夙坐到了桌边,从袖口里把画祟拿了出来,不疾不徐地画了一方印。
  这回容离看清楚了,画的是五鬼聚成的凶面鬼首。
  是鬼王印。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25章
  五鬼身形扭曲,恰好汇成鬼首。
  容离看一次就记住了,华夙两次画印都并未刻意避开她。
  她窝在薄被里,合起眼不再看,浑身好似被焐化,一点劲也提不起来,心跳个不停,那悸动还未消止。
  鬼王印一成,一半红光,一半黑烟袅袅,好似烧了起来。五鬼聚成的凶面鬼首陡然一变,紧闭的嘴蓦地张开,獠牙如钩。
  隔着薄薄的眼皮,容离觉察得到红光赤目。
  华夙收了画祟,淡声道:孤岑。
  一语方落,虚空中撕了一道乌黑的口子,远处一鬼骑马奔至,马蹄声嘚嘚响着,如踏心头。
  孤岑翻身下马,从虚空中步出,本还面露不解,在看见华夙的一瞬,陡然惊诧,忙不迭躬身:大人。
  她半抬着头,双目通红,定定看了华夙一阵,欣喜而振奋,好似受过的委屈都能还回去了,恭喜大人。她显然看出华夙的修为已经恢复。
  华夙微微颔首,鬼王印为我所画,无需担忧。
  孤岑忙不迭问:大人与画祟重新结契了?
  华夙但笑不语。
  孤岑一时估不准,只好闭嘴。
  华夙淡淡问:前几日,你可是去鬼市订了一些皮?
  孤岑绝无隐瞒:不错,但属下并未去取皮。
  华夙端坐着,挽起的发近全散落,一绺一绺地撘在肩头,饶是她面色再冷,也显得随意又懒散,我去鬼市撬开了敲竹鬼的嘴,其后将他毙命,被慎渡得知了此事。
  孤岑望着华夙,小心翼翼打量她的模样,神色中露出一丝困惑,她从未见过大人如此慵懒餍足的模样。未敢多问,她只道:属下便是得知了此事,随后又接到了剥皮鬼受困的消息,故而未去取皮,再探时,剥皮鬼已经
  华夙皱眉,你可是想回苍冥城打探消息?
  孤岑颔首,城中大乱,凌志又已泯灭,我想为大人进城打探些消息。
  华夙摇头一哂:凌志并未泯灭。
  孤岑猛一抬头,瞪直了眼。
  华夙取出养魂瓶,将木塞拔了出来,淡声唤:凌志。
  闻声,凌志在瓶里应了一声:大人。
  瓶中,那道士本想开口,却被凌志捂了嘴,只发得出唔唔声,而赤血红龙和小剥皮又是不说话的,一妖一鬼在瓶里看他俩折腾。
  听见凌志应声,孤岑双目微微一红,他怎会
  华夙漫不经心地晃了一下养魂瓶:在里边说话得了,魂还需好好养,你不必出来。
  凌志应了一声:是。
  他自然认得孤岑的声音,在瓶中道:见过孤岑将军,在下这小命是好不容易才保下的。在下那一缕藏在白骨鸮身上的魂叫大人找着了,大人将在下放入养魂瓶中,如今魂魄已养了个七七八八。
  华夙听他啰啰嗦嗦说话,听得耳朵疼,作势要把木塞堵上。
  凌志登时住口。
  华夙并未真堵上木塞,而是把养魂瓶往桌上一搁,三军还余下多少?
  孤岑一怔,忙不迭回答:近半,全随我躲在凡间,就等大人一声令下。
  她稍稍一顿,倒吸一口气问:不知大人修为恢复了几成?
  华夙面色不变,八成。
  孤岑又道:大人若与画祟重新结上了契,即使修为未恢复完全,想来对付一个慎渡也无甚问题。
  华夙朝床上那卷成一团的薄被睨去一眼,并未结契,但无关紧要,仍是能用这笔。
  孤岑大为不解,那笔主
  笔主是凡人。华夙坦然。
  瓶中,凌志很是平静,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早知道了这事,可孤岑却好似嘴里塞了鸡蛋,嘴大张着,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孤岑愣愣问:笔主是凡人?可、可
  华夙斜她一眼:无需多问。
  这屋里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孤岑又怎会觉察不到,她朝床那头看去,却只见一裹得跟茧子一样的薄被,忙不迭问:难道是先前那、那位姑娘?
  华夙颔首,气定神闲道:不错。
  孤岑面上仍是不信,可这话是自华夙口中说出的,她只好点头,我等必会护好笔主。
  华夙嘴边噙着极淡的笑,神色很是凉薄,你们无需护她。
  容离被裹着的身子,未被堵住耳朵,听了个清清楚楚,心猛地一跌,不知这鬼是什么意思。
  华夙随即又道:她有我不就够了,何须你们插手。
  容离听得一怔,心跳得更快了。
  边上,孤岑欲言又止,半晌不紧不慢地咽了一下,把话都咽回去了。
  华夙屈着手指在桌上叩了叩,垂着眼思索了一阵,既然三军都在,寻个时机过填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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