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章 起点和终点

  江西右丞塔出的羊毛大纛,缓缓从兴国北门离城而去,可城中的抵抗依然顽强,数十天来,江西方面的蒙古军就是以战死到最后一人的疯狂,抵挡汉军的火枪火炮和如水银泻地的攻势,他们全力争夺每一座山峰每一处村落,试图拖到伯颜丞相的大军到来。
  所有人都知道,当八个万人队渡过长江的时候,就意味着江西元军转危为安,江西元军都是在汉地烧杀抢掠欠下无数血债的杀人魔王,他们明白,惟有坚持到那一天,才能逃脱正义的审判,所以他们作战特别卖力,塔出大帅羊毛大纛的离开,对士气并无多大影响。
  蒙古百户赛因不花躲在女儿墙后,一边挥舞弯刀,一边声嘶力竭的吼道:“儿郎们,坚守兴国,保大帅平安撤退,大帅会给我们草原上的老家捎去银子的,奥鲁官会替我们养大孩儿的!杀南蛮子,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站在城头的蒙古武士,双手沾满了江西人民的鲜血,不知有多少颗无辜平民的头颅,被他们手中弯刀斩下,不知有多少黄花闺女,因为他们的侮辱而投缳自尽……生命对于他们来说,除了继续作恶之外,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为杀戮而杀戮,他们像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趁汉军炮火暂停的空隙,从女儿墙后现身,把一拨拨的箭雨,倾泻到城下,更有疯狂的家伙,居然把小型的床子弩搬了出来,躲在堞垛后面上好了弦,再推到垛口突然发射一箭——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城头上的元军不要命,可攻城的汉军,比他们更加不要命!
  “一排二排交替前进,三排注意掩护,炮班给我用霰弹把鞑子打成筛子——尖刀班,跟我上!”金刚师第一步兵团三营二连的连长李世贵,像猛虎似的跳出了战壕,率领尖刀班一马当先冲向了兴国南门。
  若是在三年前,有算命先生告诉时为范文虎麾下新附军千户、行尸走肉般的李世贵,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汉军“攻坚英雄连”的连长,在北伐江西的战斗中第一个冲向塔出麾下蒙古精兵驻防的兴国城,他一定会朝那算命先生脸上吐一大口唾沫,再拿鞭子狠狠抽他一顿。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怪,范文虎降元,让他从保家卫国的大宋都统制,变成了蒙元鞑虏的汉奸走狗;被海里怪、过江龙和雷老虎率领的义军俘虏,灵机一动谎称战前起义,赶上鼓鸣山大战张弘范,被碧血横飞的战斗场面激起了腔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血性,加入战场立下战功,又成为了汉军的排长;惠州之战身先士卒,率先登城,其后入广州劝降李恒部下新附军将领,居然立功提拔做了攻坚英雄连的连长!
  汉军就像一座火热的大熔炉,废铁烂石头进来,好钢出去。
  “范文虎降元,把我好好的大宋统制官变成汉奸;是大汉,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大汉给了我用战功洗刷过去耻辱的机会!今后惟有多杀鞑子,保百姓平安,才算得堂堂男子汉!”在部队开展的“看新戏、听新书、诉苦难、表决心”活动中,李世贵如是说。
  现在,他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只见攻坚英雄连的战斗队形,位于全部攻城部队的最前列;全连排成锋锐的三角队形,尖刀班在三角的前列;连长李世贵,则在尖刀班的最前面,全班组成的三角形的顶点,全连组成的三角形的顶点,整个攻城部队的三角阵型的顶点!
  李世贵像羚羊一样灵活的跳跃着,跑成之字形的路线,躲避着城头上射来的箭矢,他身后尖刀班战士们猫着腰,紧紧跟随连长,他们没有携带步枪刺刀,而是在背后插着把寒光闪闪、柄上系着红绸子的战刀;一排二排扛着登城用的云梯,战士们也没有带步枪,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个大帆布袋子,装着十五枚手榴弹;三排就是火枪刺刀,最普遍的汉军士兵装备,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士兵的眼睛特别的亮,他们专注看某样东西的时候,瞳孔会眯成一道缝,那表情,就和北方草原上的射雕者、哲别们没有什么区别。
  嗖、嗖嗖!城头上的元军,躲在堞垛之后,抛射出密集的羽箭,像一阵密密麻麻的冰雹,落在攻坚连的战斗队形中间。
  叮叮当当一阵响,大多数羽箭被钢盔钢甲弹了回去,无力的坠落到地面上,但也有不少,命中了没有保护的四肢、头颈,好几名战士倒了下去。
  像羚羊一样跳跃着左晃右晃,李世贵避开了大多数箭矢,可他的小腿,依然被流矢刮伤,疼痛让他打了个趔趄。
  “连长,你必须隐蔽包扎!”传令兵小郭一个跨步前冲,扶着他的肩膀。
  “起开,老子还没死!”李世贵一把推开小郭,着地一滚的同时扎了扎裤腿,爬起来朝着城墙冲去。
  忽然,李世贵脸色大变,猛的扑过去,将小郭按在地上。只听得空中传来刺耳的尖啸,铁叶踏撅箭电射而至,堪堪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离地面只有四五尺高,似乎伸手就能抓到!
  两人逃过一劫,身后的战友却没有那么幸运,二排扛着云梯的战士们躲闪不及,有两名战士被踏撅箭正中胸腹,串成了一串!粗大的箭杆停留在他们体内,将内脏击碎,两名战士原本鲜活的脸,一瞬间变成了死灰色,生命迅速离开了他们的躯壳。
  要不要停下来抢救战友?至少,把那该死的长矛似的踏撅箭,从他们体内拔出来?二排的战士们,稍一犹豫,李世贵就骂开了:“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跟我上,不要停!”
  战士们顿时醒悟,跟着李世贵继续冲锋。
  这位攻坚连的连长腿部受伤,鲜血顺着裤腿不断流下,滴落到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带血的脚印,他瘸着腿一跳一跳的,却总能躲开要命的箭矢。
  汉军的六斤重炮不停轰击城头,刚才那部发射踏撅箭的床子弩已被炸成了碎木片,元兵只能躲在少数未曾塌下的堞垛后面,靠估计作概率抛射而不能精准直射,攻坚连在付出巨大的牺牲之后,终于冲到了城垣之下。
  剧烈运动,让李世贵腿部的伤口更加疼痛了,心脏每一下搏动,血液就顺着动脉冲击着伤口,那里就一跳一跳的疼。他咬紧牙关,大声吼道:“三排点射,敢冒头的就把脑壳给他敲开;一排二排火力急袭,准备登城!”
  一二排的两架云梯,靠到了城墙上,远处炮兵阵地的军官目睹这一幕,为避免误伤,下令火炮停止对这段城墙的射击。
  赛因不花驻守的兴国府南门,正好是李世贵进攻的目标,蒙古百户趁着汉军火炮停歇,狂叫道:“儿郎们,把狼牙箭射向敌人的咽喉!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堞垛后面躲过炮火劫难的蒙古武士们,同时闪身出现在垛口,瞬间将闪着慑人寒光的狼牙箭搭上弓弦,把顽羊角弓拉得如同满月,锋锐的箭矢,迅速向城下汉军的咽喉处瞄准。
  草原上长大的蒙古武士们,常年射猎狐兔,他们的箭术高妙之极,完全能在十丈之内,准确命中汉兵没有任何防护的咽喉要害,攫取他们宝贵的生命!
  可惜,开弓放箭的动作,总是比扣下扳机慢那么一两秒钟的,就是这么短短的弹指一挥间,决定了蒙古武士必然失败的命运。
  城下,响起了一阵炒豆子似的枪声,火光闪动之处,腾起小团小团的白雾,而垛口刚刚把弓弦拉满还没来得及射出致命箭矢的蒙古武士,胸口也随之绽放出朵朵鲜红的血色之花,严密的翎根甲结实的罗圈甲细密的连环锁子甲,都无法抵挡飞射的小小铅弹,高速运动的弹丸不仅让蒙古武士的胸口绽放出血花,还击碎了他们的肋骨、胸椎和心脏,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三排的战士,全是从闽广深山中挑选的上好猎手,以前,他们能用弓箭,射中草丛中隐藏的恶狼,现在,他们则用步枪,让蒙古武士见识大汉男儿的射术。
  “弩者,中国之劲兵,四夷所畏服也”,弓弩换成步枪之后,猎手们的射术如虎添翼。
  “不要露头,躲在堞垛后面,等他们上来肉搏!”赛因不花及时修改了命令,可他仍然没有料到汉军的下一步行动。
  刚刚把云梯靠上城墙架好的一二排战士们,按照连长李世贵的口令,开始了登城之前的“火力急袭”,他们同时从帆布弹药袋中摸出手榴弹,左手拧开后盖,牙齿咬住拉环一扯,右手抓着弹体就往城墙上抛去。
  六十枚乌漆麻黑、圆溜溜的东西,扔上了城头,尤其让蒙古武士亡魂大冒的是,它们还滋滋的冒着灰黄色的烟雾。
  手榴弹,是手榴弹!散开!躲在堞垛之后的蒙古武士们,像炸了窝的马蜂,又像一群没头苍蝇,四下逃跑躲避着手榴弹,可短短一段城墙扔上了六十枚手榴弹,哪有许多空地可以躲避?
  火光闪耀、弹片横飞,锋利的弹片击穿了蒙古武士的盔甲,冲击波肆无忌惮的把人体撕成碎片……
  这样的急袭,持续了五轮,兴国城南门就像放了一场焰火晚会,不断有绚丽的火团,在城头升起,此起彼伏、前后相连。
  李世贵还要抢先登城,可腿脚暴露了他的虚弱,在踏上云梯的一刹那,他的身子一歪,差点栽了下来。尖刀班的战士们不顾连长的军令,把他拽下了云梯,跟小老虎似的争先恐后爬了上去。
  士兵们将出鞘的战刀含在口中,手脚并用迅速爬上城头,两部云梯上的士兵,同时高叫着踏上垛口,在空中握住了刀柄,准备给据守的敌人致命一击。
  可他们没有出手的机会,因为这段城头上只有敌人的残肢碎片,别说活人,连完整的尸体,都不容易找到,到处都是浓稠的鲜血,到处都是腥臭的人体碎片,耀武扬威的蒙古武士们,在手榴弹的地毯式轰炸下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不过要说尖刀班的战士们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也不尽然,至少蒙古百户赛因不花摇摇晃晃的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两具倒下的尸体,保护他逃过此劫。
  “来吧,狗南蛮子,爷爷杀你们杀得多了,就像杀条狗!爷爷在常州杀你们,爷爷在余杭杀你们……”赛因不花眼睛血红,已有七八分癫狂,他高高举起弯刀,生牛皮靴子在蒙古武士浓稠的血浆中踩得血花四溅,踉踉跄跄的冲向尖刀班战士们。
  这狗鞑子到过常州!尖刀班的战士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常州数十万军民比海还深的血债,有他的一份!
  战士们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当赛因不花像野牛似的猛冲而来的时候,四位汉军士兵同时矮身、跨步、拧腰、出刀!
  四柄锋利的战刀,刺穿了赛因不花的手脚,蒙古百户壮实的身躯,轰然倒地,栽到了战死者的血肉之中。
  尖刀班的战士,大多得过法本、陈淑桢等武术大师的点拨,即使和蒙元最精锐的怯薛军一对一肉搏,也丝毫不落下风,以四对一击败赛因不花,轻而易举。
  蒙古百户重重的摔倒在同伴的鲜血和肉泥当中,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作垂死一击,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的手足使不上半分力道,手腕脚脖处,却传来麻麻痒痒的刺痛。
  原来就是方才四位汉军战士联手一击,已将他四肢经脉挑断,他再也不能拿起弯刀为非作歹,再也不能以武力欺凌压迫赣南百姓了!
  “杀了我,有种杀了我!”赛因不花三分疯狂七分惊恐的叫着,祈求汉军战士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不!汉军士兵们摇了摇头,一脚踏到他的脸上,将这个刽子手的口鼻紧紧摁到他同伴的血水肉泥之中,赛因不花像一条搁浅的鱼,剧烈挣扎起来,可他头上踏着的脚,却毫无怜悯和动摇,如同巨大的钉子,把他钉在了污血之中,直到他耗尽肺中的空气,慢慢停止了挣扎。
  嗜血者,死于血。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汉军士兵登上了城墙,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伴着如血的残阳,在兴国府的城头猎猎飞扬。
  两里之外的小山包,目睹这一幕的文天祥心潮澎湃,只觉得心脏比平日跳动快了不知多少倍,把全身血液压得涌上脑袋,使他一阵头晕目眩。
  曾几何时,他身为大宋左丞相同都督开府兴国,四面出击收服失地,八方豪杰群起响应,大有中兴华夏克复江南之势,孰料塔出李恒率领江西诸路元兵,以绝对优势兵力压向兴国,大好局面瞬间化为泡影,其后空坑之败,若无楚风率汉军北上应援,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现在,得知楚风全力北上攻击赣南塔出部,身为帝国法部长的文天祥,提出了归汉之后的第一个请求:他要随军行动,亲眼目睹汉军光复兴国。
  这座赣南的小城,是文天祥兴复之梦的起点,也是终点,当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映照着万道霞光,在城头迎着晚风招展的时候,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文部长何故慨叹?可是想起了当年,在兴国开府聚义兵光复赣南十余州县的峥嵘岁月?”楚风将望远镜递给身边的陈淑桢,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啊,一别数载,赣南成为虎狼巢穴,宁不痛哉!幸得如今陛下光复此地,百姓又可安居乐业,只蒙元杀戮之惨重,恐怕非十年二十年可以恢复当年繁华。”文天祥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失落,瑞金赣州等地,仅仅被蒙元统治了四年时间,可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良田荒芜、村舍成为废墟的惨况,仍然让他无时无刻都沉浸在自责之中。
  “唉~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老夫无颜见赣南父老啊!”
  “文部长何处此言?”陈淑桢打断了他的话头,诚挚的道:“赣南百姓,对文天祥三个字奉若神明,日夜顶礼膜拜,盼您重新回到这里。小潘,你来说说,赣南百姓是如何说丞相的?”
  亲兵小潘腼腆的笑了笑:“此地百姓都道,文丞相在时,人人活得像个人样儿,便是丢脑袋洒热血也自情愿;文丞相走后,日夜思念不休,都道丞相回来,便是活上一天也甘心!”
  “真的?”文天祥瞪大了眼睛,“百姓不怪我么?”
  “福建殉难百姓,何尝怪过誓死不降西湖殉节的陈文龙陈状元公?兴化殉难百姓,何尝怪过死守城池的陈瓒?”楚风微笑着,对文天祥点点头:“不论成败,为华夏文明抵抗野蛮做出贡献的,都会得到后世敬仰,就让我们以您曾经开府的兴国,作为北伐中原的起点吧!”
  兴复大宋之梦的起点和终点,何尝不是大汉北伐中原一统华夏,让华夏子民重新沐浴文明之光的新起点?
  文天祥笑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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