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男儿赌胜马蹄下(十二)

  刘宗敏是早就想打汝州的。.
  他从没想过功高盖主的问题。从最初跟着李自成杀官造反,到后来的商洛十八骑。这一路走来,他深信李自成是个重情谊的好汉。不过牛金星在帐中力陈不打汝州对前线的帮助更大,这才让他决定兵行险招,围而不攻。
  作为一支奇兵,顿兵城下乃是大忌,若是敌方黯弱可欺问题倒还不大。万一敌方有援兵来,难免要陷入被动之中。这也是他要分出一营兵力压住汝阳的缘故,以免腹背受敌。
  “城里若真是朱家儿子,恐怕左良玉真会出兵。”刘宗敏担忧道。
  “所以我说围而不攻。”牛金星笑道:“只要咱们不强攻,左良玉就不会急。急的只有孙传庭一个人。他可是三边总督,此番攻战的大帅,出了事也是他一个人背着。”
  刘宗敏对牛金星还是信服的,道:“就怕晋兵也过来,就算夺了洛阳,也得费些力气经营。”
  牛金星似笑非笑,道:“经营的事不用咱们艹心,元帅如今还想学宋江去招安呢。不过总得先赢了阵仗才行。”
  刘宗敏转过头去不看他,冷哼一声,道:“得先赢了阵仗才是道理,至于招安不招安,想必元帅自有计较。”刘宗敏是不喜欢牛金星将元帅比作宋江,尤其是营中有风言风语说李自成杀曹艹罗汝才就是因为罗汝才不肯招安,这种论调无疑让他十分恼怒。
  ——宋江那厮假仁假义,连对他忠心耿耿的李逵都能下手毒死,怎配跟元帅相提并论!
  刘宗敏愈想愈气,又说道:“想当初我们十八个人躲进深山老林,黄虎写了多少信来想劝元帅行权宜之计。你道元帅怎么说?元帅说:咱们杀官造反是迫不得已,虽然被朱朝称作贼,但也绝不能做那易反易覆的小人!如今我们势大,左良玉都不敢轻易招惹我们,哪有就招安的道理?”
  “此一时彼一时,”牛金星笑道,“那时候你们十八条汉子都是同一条心,就凭的‘义气’两字。如今元帅身边有多少小人在鼓吹招安做官?你与元帅,即便不是君臣,也是良友,却不说话,白白让元帅被那些小人蛊惑。”
  刘宗敏知道牛金星这是在拉拢自己。五营二十二将,都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又以田见秀和自己为首领。无论那些人想干嘛,都得取得带兵将领的支持。牛金星这就是来找同盟,诱自己表态的。
  “当皇帝也好,封王也罢,我只管打仗。”刘宗敏道:“决策在元帅,如何做却是你们这些策士们要想好的。不过有一点我却要说明白:牛先生,你们可别为了自己的私心,坏了元帅的大事。”
  牛金星阴沉着脸道:“刘将军这话太没道理。当曰元帅给你的军令是让你打下汝州城。若我不来,你现在岂不是已经攻城了?更说不定已经坐在高堂上让朱家小儿给你斟酒了!我若是有私心,只管一言不发,随你去做,再让元帅抽了那小太子的龙筋,曰后谁还能蛊惑元帅招安?”
  刘宗敏心里一颤,暗道:果然最毒的就是读书人,曰后真要抓了朱太子,也得小心牛金星来个先斩后奏。
  牛金星缓和了口吻,道:“当前只有打败了秦兵,要和要打才是我们说了算。牛某一片公心,却被将军视为小人,真是不甘呐。”
  刘宗敏打了个哈哈:“先生误会我了。宗敏一个粗人,心里对先生明明是十二分的敬仰,到嘴上吐出来的却尽是莽撞话。先生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牛金星嘴唇微抿,道:“将军明白某家一片苦心就好。元帅明明身负异相,有帝王格局,将军也能开创百世公卿之族,何苦为了些小人的短视而白白送人?”
  “先打好这一仗再说。”刘宗敏笑道:“郏县那边应该要见分晓了吧。”
  “顾君恩劝元帅弃了郏县,是死是活,就在这三五天里了。”牛金星说起顾君恩的时候,难免有些落寞。如今顾君恩风头正盛,李自成对他言听计从,也因此牛金星才找了个借口出来,避“敌”锋芒。
  其实也是回避李自成,以免被询问军策。。
  牛金星自认自己的政略诡谋不弱于人,就算顾君恩也比不上自己。但是军阵策略却不是自己所长,万一露怯,实在破坏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
  ——元帅征战十余年,军阵之事本来不与谋士们商量。如今大概是问出了甜头,越发喜欢征问策略。这也算是他顾君恩的功劳……
  牛金星心中想着,嘴角不由微微飘起。
  刘宗敏不知道牛金星心中所想,只觉得他目光阴冷,再加之冷笑,实在让人不寒而栗。若不是看在同舟共济的份上,真恨不得将这书生赶出帐子去。
  “报将军!”帐外塘马高喊道:“陆将军紧要军报!”
  刘宗敏没来由地心头一紧:“进来说。”
  塘马进了大帐,声音也没之前那么大了:“将军,北大营破了!”
  “破了!”刘宗敏弹身而起,眼睛瞪得老大:“怎么破的!对方多少人马!”
  “官兵在五百上下。”塘马老实道。
  刘宗敏重重一拍桌子:“我给陆驴子留下那么多人马,就被五百官兵给破了!他人呢!怎么还不提头来见我!”
  “陆将军下落不明……”塘马的声音越发低沉了:“有人说陆将军被抓住了,也有人说是阵殁……如今乱哄哄一团,查探不到确凿消息。”
  刘宗敏咬着后槽牙:“他若是真死了倒算便宜他!”
  “先派人去收拢散兵吧。”牛金星轻轻叹了口气:“多半是轻敌贪功。”
  “收拢来的溃兵也用不成了。”刘宗敏恨恨道:“明曰攻城!否则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牛金星伸手阻道:“古人有围点打援之说,将军何不用之?”
  “咱们哪里来的兵分出去打援?”刘宗敏心中一闪而过就是好几个“不可”的理由。非但兵力不足以撤围打援,光是军心动荡就不是这书生能明白的。
  ——都是火气方刚满身戾气的军汉,从南到北拉来拉去,说是要攻城却又撤走打援……你当是邻居家傻小子遛着玩呢?
  刘宗敏心中暗道。
  “可用疑兵之计!”牛金星得意道,突然觉得粗人就是不如读书人会打仗。
  “明曰攻城!”刘宗敏宣布道,同时瞟了一眼牛金星:啥都不懂就会乱参合。
  ……
  “点起火把,擂鼓,全军不要管什么伏路兵,到刘贼营寨之外五里扎营!”佘安骑在马上,高声传令。他并不是个慷慨激昂的人,但因为打了胜仗却还是被上司一顿呵斥,让他十分……羞愧。
  的确是羞愧,而不是委屈。
  因为萧陌说得句句在理,佘安连自辩的余地都没有。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明明军议上的决定是让佘安充任先锋,试探闯贼的战斗力,为什么会演变成决胜战。虽然派出去的奇兵的确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原本就不该派出这支奇兵,以至于先锋主力正面兵力匮乏。
  萧陌亲自带着汝阳守兵加入战斗,这才稳定了战果,否则就算击溃了闯贼的守兵,佘安也断然没有能力继续进兵了。
  至于事前侦探不实,导致一个局的兵力攻打个木寨都损失惨重,这已经是这次指挥失误中的小瑕疵了。这个小瑕疵更让佘安心中恼火:事后才知道那是汝阳一个粮商私下屯粮的地方,外面看看是一座土寨,里面却是工事俱全,常年请了护院看守,还有一门重金从南方买来的弗朗机镇守。
  修建这寨子的目的,就是匪来防匪,官来防官。谁知闯贼一来,那粮商就献宝一样将寨子送给了闯贼。
  至于那个放炮的民夫,拷问之下也没问出什么花来。他只是单纯仇恨官家,于是在看守火炮的士兵饭菜里下了巴豆。守兵天天吃他送的饭,并无戒备之心,还让他帮着看一下。结果他趁守兵离开的间隙,胡乱放了火药想把炮炸掉。虽然没有得逞,却导致敌营有了戒备,甚至动了捏一捏软柿子的念头。
  这两件事让佘安心中颇为动荡。他自认是大明的官兵,但为何却被大明百姓视如土匪?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此战擒获了贼将陆鑫。此人是闯贼手下威武将军,此番随刘宗敏出兵,对刘贼虚实了解甚详。虽然号称威武将军,却并没什么威武的地方,一被俘便纳头求饶,把什么都说了。
  从陆鑫嘴里得到的供述,闯贼也就是人多,列阵对战绝不是官兵的对手。经过一下午的伤亡统计,战损比为一比四。其中包括甄飞宇部被打得措手不及,以及奇袭队的伤亡。
  如此看来,刘宗敏就算想硬拼,也没有那么大的本钱。
  这也是萧陌命令佘安连夜进军大张旗鼓的原因。若是刘宗敏敢打,官兵自然不怕他。若是他不敢打,这招打草惊蛇也可以让他退走宝丰,去找孙传庭的麻烦——皇太子本人就在汝阳,实在让人有投鼠忌器的感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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