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病,叫爱,无药可医
秦倾有多辛苦,从她的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
她双目紧闭地躺在那里,眉目间都是痛苦的神色。
慕秦川隔着厚厚的隔离服,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她也始终没有任何知觉。
而慕秦川也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蹲在床边,似乎想要唤醒她摹。
也许是他不厌其烦的动作终究让秦倾有了一丝知觉,很久之后,秦倾身子忽然抖了抖,而后,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慕秦川清晰地看见她嘴唇的翕动,也很清楚地知道她在说什么。
妈妈。
她在喊妈妈。
他忽然就无法再动弹,而后想起了很多从前的情形。
全都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她说着,笑着,撒着娇,眼睛里都是明媚的笑意。
在她心目中,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可是过往的那些日子里,她分明也是开心而幸福的,因为她还有他。
可是他却一手摧毁了这样的幸福,重新让她置身于孤独一人的境地。
慕秦川静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来,将她抱进了怀中。
他很想吻她,很想凑到她耳边告诉她他来了,她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可是隔着厚厚的隔离服,他连想要感知她的体温都做不到。
秦倾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在他怀中动了动,又喃喃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次,她发出了微弱而沙哑的声音,慕秦川听到了。
他抱着她,看着她,片刻过后,他伸出手来,拉开了自己脖子上的拉链,摘下了隔离服的头套。
当终于呼吸到她呼吸着的空气,感受着她喷在自己脸上的呼吸,他终究不顾一切,用自己的脸贴上了她的脸,感受着她发烫的体温,而后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如今,她情况不明,不知这高烧因何而起,不知是不是感染了AN病毒,不知情况究竟是否凶险。
而他这么做,简直是疯狂,是不要命,可是他顾不得,他想让她感受到自己,他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
他吻着她,绵密而温柔,而后,他凑到她耳边,沉沉叹息一般地开了口:“宝贝,我在这里,我来了……”
秦倾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只见她紧闭的双目下眼珠转了转,而后,却依旧是无知觉的状态。
慕秦川便又再度低头,轻轻吻着她,不断地吻着她脸上的每一处。
当欧珣终于忍不住往房间里看来时,看见的便正好是摘掉隔离头套的慕秦川从秦倾唇上离开的一幕。
“慕先生!”欧珣霎时间惊叫起来,而后一下子冲进了房间,想要将慕秦川从秦倾身边拉开。
可是她这样突然用力地一拉,慕秦川依旧是纹丝不动。
“慕先生!”欧珣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隔离服里面的额头上顿时出了一头的汗,“AN病毒是会通过唾液和身体接触传染的!如果秦倾是感染了AN病毒,你也会被感染的!”
“那就让我陪她被感染好了。”慕秦川依旧专注地低头看着秦倾,“也需要隔离我是不是?那就将我跟她隔离在一起吧。”
欧珣蓦地退开两步,惊慌失措之余,只觉得这个男人是疯了!
她重重地呼吸着,回过神来,猛地转身跑出房间,为保险起见,还关上了门,这才去找人。
屋子里,慕秦川依旧抱着秦倾,轻轻地吻着她的脸,低声道:“宝贝,我陪你一起。”
隔壁的沈博易也听见了欧珣的尖叫,连忙走到门口,眼见着欧珣转身,连忙喊道:“喂,出什么事啦?那个女人真的感染了?”
欧珣根本顾不上回答他,转身就往医疗队大本营飞奔而去。
而后,四五名身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匆匆赶来,眼见如此情形,都是变了脸色。
欧珣又惭愧又内疚,低着头站在最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医护人员中,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其实只消片刻就做出了决定:必须也对慕秦川进行隔离。
慕秦川对此没有异议,只是道
tang:“她感染了就是我感染了,她没感染我也不会有事,所以,我就在这里。”
“不行!必须进行单独隔离!慕先生,您是明白人,这其中的道理还用我们多说吗?医学上没有百分百这回事,就算这时候秦小姐已经感染,你也未必会被感染,所以你不可能跟秦小姐一起隔离。”
慕秦川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任何人一眼,依旧只是看着秦倾。
隔了很久,他才又开口:“那就将我隔离在隔壁好了。”
“慕先生,隔壁已经有病人在进行隔离,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请您不要再为我们的工作增加困难,可以吗?”
慕秦川眉心微动,没有回答。
欧珣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慕先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其实退烧之后,只需要几天的时间,秦倾的隔离期就基本可以结束,我保证,秦倾一有什么情况,我立刻通知你。”
“让我陪她度过今晚。”慕秦川沉声道。
“不可以!”有医生立刻回答道,“慕先生,这不可行!”
慕秦川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穿上隔离服,也跟在你们隔离屋的效果差不多,无论我有没有被感染都是一样。过了今晚,她烧退下来,我就进你们的隔离屋。”
这法子,其实理论上倒是可行。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却最终都没有确认这个结果。
慕秦川捡起被自己丢到一边的头套,重新戴回到自己头上,再次将自己隔离在那身厚厚的衣服里,这才又开了口:“我说了,只要她退了烧,我就跟你们去隔离屋。”
欧珣见证了他为秦倾而来,又为秦倾连感染病毒都不顾的情形,心中也不是不震动,眼见如此,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看向几位前辈,“就让慕先生这样子再陪秦倾一晚吧,我会守着他们,我保证不会再让他除下头套。”
几个医生终究还是点了头。
就这样,慕秦川坐在床边守着秦倾,而欧珣也同样在屋子里守着慕秦川,同时时时监测秦倾的体温,继续为她做降温处理。
到第二天凌晨时,秦倾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
欧珣眼见那居高不下的体温终于下移了一个数字,忍不住长舒了口气,禁不住眼眶泛红,“体温终于开始下降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感染病毒的几率很小?”慕秦川沉声道。
“不能这样说。”欧珣回答道,“但至少,她没有继续高烧下去,就是一个好的现象,希望是个好预兆。”
“血液样本什么时候能检查出结果?”慕秦川又问。
“明天可能还要继续抽取血液样本进行检测,其实现在,没有发现就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一直检查不出病毒特异抗体,那过了隔离期,秦倾就可以确定没有感染。”
慕秦川闻言,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第二天早上,秦倾的体温终于将至38度以下,欧珣再度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是要退烧了。”
慕秦川还是守在床边,一步都未曾走开。
欧珣将秦倾的情况上报之后,才又对慕秦川道:“慕先生,秦倾已经退烧了,您是不是可以准备去隔离屋隔离了?”
“她什么时候会醒?”慕秦川不答反问。
“不确定。”欧珣回答道,“但通常来说,今天应该就会醒过来。”
慕秦川又沉默片刻,才道:“她醒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欧珣听这话,知道他是同意去隔离屋了,心头默默叹息一声,嘴上也应了一声。
虽然已经同意去隔离屋,然而慕秦川还是在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的这间隔离屋。
欧珣陪着他走出去时,隔壁的沈博易正在房门口张望,只看见两个穿着隔离服的人从那屋子里走出来,后面的人他一眼就认出是欧珣,只是前面那人却无法确定。
沈博易也没有出声,一直到欧珣来帮他做检查的时候,才终于有机会询问:“昨天去隔壁的男人是谁?”
欧珣一面为他抽取血液样本,一面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你会听不见吗?”
昨天隔
壁那么大的动静,沈博易当然听得见,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而已。
“真的是慕秦川?”他吃惊地问。
欧珣点了点头。
“他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隔壁那个女人?”沈博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欧珣回答道,“他还要陪她一起隔离呢。他昨天脱掉头罩,吻了她。”
沈博易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惊悚了,“他有病吧?”
欧珣抬头瞪了他一眼,而后才又回答道:“大约是吧,真是有病。”
这世上有一种病,叫爱,无药可医。
*
欧珣没有估计错,当天下午,秦倾便终于醒了过来。
因为秦倾这场发烧,已经让她成为重点观察的病人,所以欧村几乎一直都留在她的屋子里,秦倾醒来,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秦倾!”欧珣见她缓缓睁开眼来,连忙上前,在床边蹲下,“你终于醒了,身上有什么感觉?”
秦倾依旧昏昏沉沉,听见问话,似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才低声道:“无力。”
因高烧昏睡这么久,她嗓子已经是沙哑,完全听不出从前的声音。
“只是无力吗?身上有没有疼痛感?”欧珣一面询问着,一面伸出手来,轻轻地按压着秦倾身上的部位。
秦倾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好。”欧珣轻声道,“今天的血液检查依旧是好结果,而且你烧也退了,我想,隔离之后一定是好结果。”
秦倾听了,有些无力地勾起一个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依旧觉得昏沉疲惫,脑子里一片冗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昏迷的这两天,有什么知觉没有?”欧珣又问道。
什么知觉?秦倾回想了一下,只觉得似乎是做了很多梦,却想不起来具体的梦境。她也不想太用力地回想,因此缓缓摇了摇头。
欧珣微微叹息一声,终于道:“慕先生来了。”
秦倾到底刚刚醒过来,脑子转动十分缓慢,听得她这样说,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隔了很久,她眉心才微微动了动,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僵住。
“你说什么?”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却还是问出了这句。
“慕先生,你丈夫。”欧珣低声道,“他来了,守了你一夜。可是他明明穿了隔离服,却中途把头罩摘了下来,还吻了你。今天早上,你退了烧,他才被送去别的隔离屋。”
秦倾目光微微有一些呆滞,恍惚间,便仿佛听到了那来自梦里的声音:
“宝贝,我陪你一起。”
是他的声音,她听见了,可是当时,她分明以为那是梦。
可是,竟然是真的么?
欧珣看着她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秦倾,他这么爱你,你很幸福。”
*
七日之后,秦倾终于从隔离屋走了出来,而与她同时被解除隔离的,还有医疗队的医生们、F电视台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们,以及在她隔絮叨得让人崩溃的沈博易。
像沈博易那样的大少爷,被隔离了这十多天,自然不愿意再在这地方多呆一分一秒,因此早已经有人在驻地等候,等他一出隔离屋,立刻就准备上车,打算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秦倾活动着已经变得有些麻木的四肢走到驻地前方时,便正好看见他准备上车时候的身影。
见到她,沈博易也微微顿了顿,随后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Hello,邻居!”
相邻多日,除了他絮叨太多之外,两个人偶尔也有心平气和的交谈,因此几天下来,从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倒像是一种亦敌亦友的革/命情怀。
秦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你还真是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呆一秒啊。”
这句话他从一开始就叫嚷着,一直叫嚷到最后,秦倾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这会儿终于到了他实践的时候。
“那当然。”沈博易戴着口罩,翻了
个白眼,“我不像你,和某些变态,这种鬼地方比较适合你们。”
秦倾知道他话里的某些变态是指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那祝你一路顺风,保重。”
沈博易却忽然又怪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在我们俩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份上,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里,来香港,我请你吃饭,算是缅怀我们这段共患难的情谊!”
如果她能活着离开这里?秦倾忍不住也翻了个白眼,她果然不该指望能够跟这位公子哥正常地交谈。
“谢谢你的祝福啊。”秦倾淡淡道。
“赏你的,不用谢。”沈博易说完,直接挥手做了个“拜拜”的动作,随后就躬身钻进了车子里,很快,车子就启动,扬长而去的同时,在乡间的道路上带起了一长串的尘土飞场。
秦倾感觉很是无语,虽然也戴着口罩,却还是赶紧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那车子离开带起的尘土。
她刚刚走开几步,站定,身后忽然就有人喊她:“慕太太。”
这把声音,这几天秦倾已经很熟悉了,因此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慕秦川的助理齐寓。
在后来这几天的隔离时间里,齐寓一直负责着照顾她。明明这地方物资匮乏,他却很神奇地给秦倾找来了很多国内才有的食物补品,每天按时按点地给秦倾送去。
秦倾如今终于得以离开那间小小的封闭的屋子,其实也算是松了口气的,转头看向他,微微笑起来,“齐先生,谢谢你这几天的悉心照料。”
“慕先生怎么吩咐,我怎么做事罢了。”齐寓微微低了头道。
秦倾微微一顿,眼睫微微垂了垂,这才又开口道:“他的隔离期,还没有结束吗?”
“是。”齐寓回答道,“虽然慕先生只接触了您一位疑似病源,按理您没事,他也应该没事。不过这里的医护人员都很小心,要慕先生必须隔离足够的日子。”
“眼下病毒肆虐,当然是越安全越好。”秦倾轻声道。
“慕先生在医疗队后方的宿舍中进行隔离。”齐寓又道,“如果慕太太要去探视的话,我可以为您准备隔离服。”
秦倾眸光微微一顿,转向了旁边,没有回答。
齐寓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人声,一转头,发现F电视台那个摄制组的人员们正以一副工作的姿态往这边走来。
“秦倾!”老远看见秦倾,他们就已经招呼起来,而后走过来,直接将摄像头和话筒都对准了秦倾,“来,你将会成为我们采访的第一个被隔离者,发表一下看法吧。”
秦倾看着对面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的模样,再从摄像机里看见自己戴着口罩的模样,还是禁不住笑了笑。
“身为媒体人就是这么无奈啦。”徐怀安叹息一声,“这次原本是来做医疗队的特别节目,谁知道刚好遇上这么一场严重的病毒,我们现在可以算是一线工作者了,当然要抓紧时间报道这边的情形。”
“嗯。”秦倾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因为她自己亲身经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实也是颇有感怀,随后肯定也是要为这次的事件写一篇特稿的,再没有别的报道,比身在当中的人的报道更有说服力了。
“那回头你们也要接受我的访问呀。”秦倾笑着说道。
对方自是满口答应,而后双方便进行了一场愉快的交流访问。
而整个过程中,齐寓一直站在旁边,等待着秦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