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韩渊一怔。
  那人又道:“诸位再想,大家伙来到这岛上也有五年多了,除了个别跑腿的,可曾见过那些内门子弟?”
  众人纷纷摇头,韩渊泥鳅似的挤到前面,扯着嗓子道:“大哥,你就别卖关子啦!”
  那人“嘿”了一声,摇头道:“内门弟子资源与资质都不是我等比得上的,何况听闻有些资质好的弟子在山间一闭关便十年八年地不出来,日日殚精竭虑,苦学不辍,那位张大森张道友充其量也就是在我们这些人中拔尖罢了,遇上真正的……嘿嘿。”
  他说到这里,做高深莫测状,摇头晃脑地摆摆手,不言语了。
  韩渊眼珠一转,转身跑了。
  第40章
  韩渊自己的修为稀松,但对师兄们都很有信心,探听得连张大森之流的呼声颇高,便已经认准了擂主非自家师兄不可。他胸怀一颗唯恐天下不乱之心,想道:“不如我先跟去探探内门弟子的究竟,到时候也好叫师兄们有的放矢。”
  跟着岛主的内门弟子们也是一水白袍,但与长老和护法们不同,弟子的衣服白得十分朴素,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老远一看像一帮披麻戴孝的,十分打眼,韩渊不怎么费力便循到了内门弟子的踪迹。
  簇拥着青龙岛主的弟子们行走之间悄无声息,不知是内门门规森严还是怎的,只见他们彼此间无一人交头接耳,一个个脸上是看破红尘似的冷淡,连一点喜色都欠奉,他们悄然离开人群,背绝喧嚣,显出某种近乎清寂的孤绝来。
  韩渊知道岛主是大能,不敢离太近,只远远地爬到了一棵大树上,手搭凉棚朝那些人张望着。
  内门弟子们走到半山坡处的时候,齐齐地停了下来,几个弟子抬来了一乘小肩舆,恭恭敬敬地请岛主坐了上去。
  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眼熟,韩渊顿时想起了当年扶摇山上那“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大师兄,每每来传道堂都要人抬,一时间又是亲切又是好笑,心道:“这岛主一把年纪了,怎么和我家掌门师兄小时候一个德行?”
  这时,那青龙岛主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来,往韩渊藏身处看了一眼,正对上他鬼鬼祟祟地窥探的眼睛,韩渊险些从树上掉下去,一阵心虚。
  岛主却仿佛知道他是谁一样,愁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就算是笑起来,眉间的褶皱也不肯展开,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岛主远远地冲韩渊挥挥手,仿佛是示意他不要跟着了,赶紧回去。
  几个内门弟子无动于衷地侍立在两侧,待岛主坐上去以后齐齐地抬起了肩舆,那一行人顷刻间化成了一道白影,转眼从韩渊眼前消失了。
  韩渊目瞪口呆地在树上扒了一会,被这一手镇住了,心里陡然间生出了某种敬畏,颇有自知之明地喃喃道:“苍天,我恐怕是一辈子都练不到这样了,这得要闭关多少年啊?”
  韩渊话音没落,耳边忽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他陡然一惊,手中扣住几颗小松子,抬头喝问道:“谁笑你爷爷?”
  身后树叶“啪嚓”一声轻响,韩渊猝然回头,手中松子顿时没入浓密的树丛中,没了声息。
  韩渊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谁知下一刻,他的眼前就是一黑,笔直地从树上栽了下去。
  等韩渊悠悠醒来的时候,青龙岛上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尽了,他感觉太阳穴一阵发紧,茫然四顾片刻,竟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在一棵大树下睡着的。
  韩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竭尽全力的哈欠,半个脑袋都险些被张大的嘴给豁开,人却依然晕晕乎乎的,他只好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往回走去,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韩渊回到自家门派住的小院时,正看见水坑坐在墙头上,二师兄李筠靠在门边,两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院子里程潜和严争鸣过招。
  “干什么去了?”李筠冲韩渊招手道,“快来,你险些错过好看的呢。”
  同门练剑自然不可能性命相博,程潜和严争鸣一人拿了一把钝边的旧木剑,木剑上坑坑洼洼的,也不知是虫蛀的还是水坑长牙的时候啃的,看起来好像一人举着一把寒酸的烧火棍。手下的剑招却一点也不寒酸,你来我往间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刚开始那两人谁也没动气力,更没有用其他剑法,走的剑招都是扶摇木剑,韩渊一错眼的功夫,他们已经交手了十来个会合。
  于剑道走得愈深,就越是能感觉出这套木剑实在是旷世绝学。
  浅显处可以传入门弟子,深邃处终其一生无人敢说自己理解透彻。
  水坑艳羡道:“二师兄,我什么时候能学剑?”
  李筠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过招,敷衍道:“等你比剑高的时候,让你大师兄教你。”
  水坑从墙头上蹦起来,双手上举,努力拉伸自己,恨不能马上就能长一房高,同时问道:“为什么跟大师兄学?为什么不跟三师兄学?”
  李筠笑道:“你大师兄是正经剑修,以剑入道的,你三师兄的剑是打架斗殴磨练出来的,不够正,戾气太重,学了他的,你长大非得变成个横冲直撞的母夜叉不可。”
  他话音没落,一道寒凉的剑气从场中打了出来,冲着他的脸削了过来,李筠忙一跃而起,也跟着蹦上了墙头,“啧”了一声道:“还不让人说了呢——瞧见没有小师妹,他这剑招是我扶摇木剑,剑意却走的海潮剑那一路,这样凉飕飕的功法你们小姑娘家的学了不好,将来容易闹肚子疼。”
  水坑糊里糊涂,一时间没明白“练剑”和“肚子疼”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师兄当得实在是太猥琐了,连闷骚的严掌门都快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警告道:“李筠!”
  李筠在墙头上贼兮兮地笑了起来,随手拍拍水坑的头。
  李筠与严争鸣这一来一往,程潜照例一点没听明白,比懵懂的水坑还要不在状态,但听到李筠提到了海潮剑,他却来了精神,心血来潮道:“小师妹,给你看看什么是海潮剑——大师兄,小心了!”
  说话间,程潜突然变招,上一招“鹏程万里”与下一招“大浪淘沙”连得天衣无缝,剑风带起的凉意立刻簌簌而来,院落中顿时仿佛被怒涛扫过,树叶掉了一地,剑意激荡处,连墙上都凝气细密的水珠,李筠不得不捏起手诀,在半空中堪堪落成个透明的屏障,挡在他们几个看热闹的人面前,以防被殃及池鱼。
  严争鸣的发簪被剑中海涛一冲,顿时散了,他却也没慌张,木剑上平和中正之气外溢,却并不像程潜那样充满攻击性的散开,而是稳稳当当地包裹在周身与剑身,一剑分海似的岿然不动。
  程潜眼睛一亮:“大师兄这是已经到‘凝神’了么?”
  所谓“凝神”,便是将真元四散在体外,用神识附在剑身上,只有真元收放自如到能“凝神”的地步才能进一步人剑合一,乃至于御剑而行。
  照这个程度看,严争鸣说不定真的已经到了能御剑的地步。
  下一刻,两把木剑在空中撞在了一起,破木剑承受不了这样的气力,登时一起断了,程潜森然剑意立刻消散干净,他将半截木剑接在手中,随意划出一道弧度,笑道:“看来我每天得多加一个时辰练剑,不然要差你一步了。”
  程潜是不常大笑的,随着他年岁渐长,大哭与大笑都在他脸上渐渐消失,养成了一身喜怒示人都十分适可而止的君子气,此时他那眉目忽然了无阴霾地一弯,却蓦地带出了几分罕见的少年气。
  程潜从小就眉清目秀,到了少年时代更是长开了,如果不是已经走在了冷冰冰的修行路上,想必也是凡间叫人投瓜掷果、看杀街头的人物。
  严争鸣一呆,心里忽然若有所动,他顺应本能地将半截木剑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任凭木剑引导他体内清气,随即,一道剑气溢了出来,温润得近乎悄无声息。
  墙头上的水坑惊呼一声,只见那剑气擦着她的裙边而过,竟没有伤及那柔软的绸缎小裙分毫,剑气落在了墙头上一棵半死的杂草身上,那株杂草在众目睽睽下,泛黄的叶边居然重新泛起了绿意,颤颤巍巍地挺起腰身,开出了一朵娇嫩的小黄花。
  韩渊和水坑一起震惊地看着那朵小黄花,韩渊问道:“大师兄,这是哪一招?我第一次看见剑招还能开花的!”
  严争鸣虽然已经稳重多了,但关起门来面对自家人,依然改不了爱显摆的本质,听问,他目光一转,人来疯似的伸手一勾,那墙头上的枯草腐枝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一簇水灵灵的野蔷薇,攀爬成架,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粉红相应,从墙头垂下来,仿佛一把徘徊未归的红杏。
  严争鸣心满意足地拢起袖子,高深莫测地笑道:“这就是第五式‘返璞归真’里的一招,叫做‘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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