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生老病死

  方奕去和狱方打招呼,吴中元也离开了被众人抽的乌烟瘴气的房间,去外面透气。
  这时候监区里的犯人已经开始出操,一个个剃着光头,眉宇之间透着掩饰不住的颓废和无奈,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失去自由是最可怕的事情,意味着见不到亲人朋友,也意味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自己无缘参与。
  有很多人标榜自己喜欢安静,实则他们只是叶公好龙,只是为赋诗词强说愁,真正喜欢安静的人少之又少,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享受安静,凡夫俗子是耐不住寂寞的,他们喜欢参与,喜欢热闹,喜欢交往,在他们看来这种毫无意义的忙碌就是获得和拥有,一天不出去嘚瑟就好像吃了天大的亏。
  狱方原本就对吴中元敬畏有加,唯恐哪里配合不好落下埋怨,一听二人要走,瞬时如释重负,挽留二人吃饭无果之后由狱方派车将二人送往市区。
  狱方派的是监狱最好的车,跑的很快也很平稳,吴中元突发奇想,想要挑几辆好车送回去,但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不是能力不足,而是古代的路况不行,而且没有加油站。
  一个人如果足够强大,哪怕是胡思乱想,在外人看来也是在深沉斟酌,方奕和司机哪里知道吴中元出神发愣是在考虑要不要送辆汽车回去,还当他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去到市区是上午十点多,方奕也不急着去机场,而是找了处海鲜市场,让吴中元挑选自己想吃的东西,然后找了家小店,花钱让人家帮忙制作。
  吴中元身上有钱,但方奕不让他花钱,非要请他,吴中元无奈,只能由得他。
  现在有很多人羡慕公职人员的铁饭碗和朝九晚五并因此仇视他们,实则公职人员的工资并不高,只能保证他们的衣食无忧,而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富人,因为上级不允许他们经商,而想要权利双收,那就要面临进去的风险。
  一顿饭花了方奕四千多,一千多的饭菜和三千多的酒水,二人喝了一瓶茅台,经常有人说自己喜欢什么牌子的烟和什么牌子的酒,就好这口儿,这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论口感和品质,茅台中华的确上乘。
  吃饭之时方奕猛打感情牌,回忆二人一起自鄱阳湖寻找癞头鼋的情景,又讲述自己和王欣然一起执行过什么任务,吴中元知道方奕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却并不反感,因为大部分的善意其实都是有所图求的,不能因为对方有所图求就否定对方的善意。
  古代的酒水度数很低,连二十度都没有,突然喝五十多度的,加上没有以灵气压制酒力,吴中元就有些微醺,他随身携带了不少补气丹药,便自其中找出一枚淡蓝色的洞玄灵丹送给了方奕,又随手送了方奕一程,直接将他送回了十八分局。
  送走方奕,吴中元开始斟酌去处,他也没往远处去,见不远处有家敬老院便隐身去了那里,他这次回来没什么具体的观察对象,任意一个地方,随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的观察目标。
  他去到敬老院的时候敬老院正在开饭,这是一家普通的敬老院,伙食一般,里面住的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老头多,老太太少。
  氛围和气场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老人多的地方免不得透着一股垂暮之气,老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慢,吃饭慢,说话慢,走路慢,不管干什么都慢。
  吃完饭,老人们开始晒太阳,晒太阳的时候免不得说话聊天,话题主要分为两种,一是谈论子女,虚荣之心人皆有之,老人也不例外,他们会谈论自己的子女有多优秀,有多忙碌,所以才无法亲自照顾他们,只能将他们送进敬老院。
  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看的出来他们并不喜欢敬老院,被送进敬老院的老人都有被抛弃的想法,但他们极力的给子女寻找借口,以此自我安慰。
  除了子女,老人们谈论的更多还是过往,也就是回忆过去,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有哪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自己做了。
  吴中元耐性好,自午后一直听到三点多老人们回屋,总结的结果是这些老人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值得回忆并欣慰的事情少之又少,实则在同样的教育,相似的环境之下,大部分人的意识形态和生活轨迹都差不多,很少有人是真正与众不同的,更多的都是自以为与众不同。
  吴中元一直等到敬老院吃晚饭才离开,他并没有因为老人们在敬老院心情郁闷而去怪罪那些将父母送进敬老院的人,真正不孝顺的子女也很少,大多都是忙于生计的可怜人,他们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照顾和陪伴自己的父母,只能将父母送到这里来。
  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去趟敬老院,去看看那些垂暮老朽之人,平庸无罪,但甘于平庸,不思进取真的有罪,哪怕只是为了年老之后多些吹牛炫耀的资本,年轻的时候也得鼓起勇气,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这家敬老院之所以人多是因为离医院近,不远处就是一所地级市的大医院,夜幕降临之后吴中元又去了那里。
  他没有进病房,而是坐到了楼顶,他现在感官异常敏锐,而且还可以同时聆听多人谈话而思绪不乱,他所在的大楼是肿瘤科的住院楼,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恶性肿瘤患者,说白了就是癌症患者。
  吴中元身边放着一个果篮和一些干果,果篮和干果都是他自医院里面的超市拿的,这是一家黑心超市,卖的东西比外面贵很多,他偷吃这点儿就算给挨坑的顾客报仇了。
  世间万物皆由气息凝聚而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息,由于这里都是恶性肿瘤患者,发出的便是阴郁黑气,吴中元此时就像坐在一个冒着黑烟的大烟囱上。
  吴中元是六点多来的,坐到晚上十一点多,十一点多病人和陪床的几乎都睡下了,也听不到什么了。
  五个小时,他听到了很多不同的谈话,但大致还是可以归为几类,最多的就是心疼医药费,以农村患者居多,城里人也有,别说没有医保,就算有医保,很多特效药物也是不报销的,一个人生病,真的能够拖垮一个家庭,而且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拖垮。
  这时候信奉平凡可贵的人就抓瞎了,没钱说什么都白搭,没钱人家就不给上药,也不能怪医院狠心,因为医院也要生存,而且站在平等交换的角度,治疗用药也应该给人家医院钱。
  偷偷的哭,长吁短叹,打电话借钱,抽闷烟,这些都无济于事,谁都知道工作很累,想要赚钱肯定要多付出心血和汗水,谁不知道隔三差五喝顿小酒儿很舒服,谁不知道下班之后打个游戏很有趣,谁不知道周末钓鱼游玩很惬意,但安逸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收入的减少,不止书到用时方恨少,钱也一样,父母妻儿需要时自己却拿不出钱,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悲哀,也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失败。
  五个小时的聆听,吴中元也听到了很多谎言,他很纳闷儿,都病成这样了,很多病人竟然还选择相信家人的谎言,相信自己没事儿,是被强烈的求生欲冲昏了头脑,还是因为懦弱而不敢面对现实。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不会因为选择不去正视而不发生,所有患者都是有心愿和牵挂的,但是总结之后吴中元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所有的遗憾和心愿其实都是可以在得绝症之前做好的,不是上天没给他们机会,而是他们一直在拖,一直在懈怠,直到生病了才开始着急,这是明显的后知后觉,如果不生病,他们可能到七老八十也还会拖。
  也有一些病人是清醒的,能够勇敢的面对现实,自知命不久矣开始安排后事,主要表现是强烈要求出院,不想多花钱,连累自己的家人。
  正所谓太上无情,指点乾坤的圣人首先要将自己自人世间的情感中超脱出来,只有超脱才能旁观,只有旁观才得公正,按理说吴中元是不应该出手改动什么的,但是最终他还是出手了,是五楼病房的一个女病人。
  这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家人都陪在身边,家人都在骗她,说她没什么大碍,而女病人却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但是面对家人善意的欺骗,她并没有戳穿,而是全力配合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且在随后的交谈之中有意无意的告诉了家人家里有多少积蓄,自己的首饰都放在哪里。
  在家人强颜欢笑的时候,她竟然能够配合着笑出声来。
  不遇到重大变故,永远不知道谁是勇士谁是懦夫,吴中元很佩服这个女人的心理素质,但他更佩服的是这个女人的高尚,绝大部分人都会将家人视为负面情绪的垃圾箱,一味的倾倒苦水,希望得到更多的关心,这个女人并没有那么做,她将好的情绪都给了家人,巨大的心理压力自己承担了下来。
  庄子有语,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站在这个角度上说吴中元应该悄然出手,悄然退去,不应该惊动任何人,甚至不应该惊动患者本人,但吴中元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现出身形,光明正大的走进了女人所在的病房。
  女人的作法令他很是感动,他要当着她的家人和同病房其他病人的面表扬并褒奖她,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吴中元便离开了病房,没有给女人一家人向他道谢的机会,他之所以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感谢,而是他想要这么做。
  离开医院时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吴中元再度斟酌去处,想到昨晚大鼻子所说的酒吧,他便有心过去一探究竟,但是转念一想,总往藏污纳垢的地方跑好像有些不妥,但是再一想,貌似也没什么不妥,自己此番回来本来就是为了观察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的。
  打定主意,便坐上了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去酒吧。”
  “哪个酒吧?”司机问道。
  “最热闹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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