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五十八、番外五

  凉州,文圣堂。
  “舅父,我回来了。”
  王阳抬头,看阿桃正站在书房外,便笑着对她招招手,招她在榻上坐下,推给她一盘酥饼,问:“阿桃去都督府玩得如何?”
  阿桃毫不见外地抓起一块饼,认认真真地啃起来:“见了许多人,他们甚是热情。”
  “哦?都见了谁?”
  阿桃眨巴着眼睛,回忆道:“先是见了谢将军和宇文先生,和他们二人说了好一会话。而后谢将军带我去见了将军夫人和宇文将军的梁夫人,还有他们家的二位郎君,和他们玩耍了一阵子,可把我累坏了。”
  王阳笑了笑,给她倒了杯茶,叮嘱道:“慢些吃。”
  “舅父。”阿桃低声道,“我跟舅父说个谢将军的小秘密。”
  王阳看她八卦的神情,只觉得十分眼熟,便他从小看到大的那张脸如出一辙。他亦压低了声音配合:“什么秘密?”
  阿桃道:“别看谢将军威风凛凛,实则甚是爱哭。”
  王阳了然,却面露诧异:“何以见得?”
  “处处都见得!”阿桃煞有介事地说,“舅父不知,谢将军一见我眼眶便红了,说我父母真会生怎能生的出这般好看的女孩。”
  她说着,小脸上又是得意又是谦虚,歪着脑袋道:“我听完甚是尴尬,谢将军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的夸人开的如此肤浅?我偷偷看宇文先生,他翻了个白眼,被我看到正着。”
  王阳自然知道谢攸宁激动什么。
  他已经多年未见裴渊和晚云夫妇,亦是头一回看见他们的女儿,必定想起了许多往事。
  “谢将军为人真诚。他既然夸你,便是真心,你可曾给他道谢?”
  阿桃点点头:“谢了。”
  她又咬了一口饼,接着道:“这还没完,而后谢将军问我,问父亲可提起过往,例如他的兄弟。我说没有,谢将军怔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红,似不可置信。”
  王阳笑问:“你父亲当真从未提过?”
  阿桃噗嗤一笑:“我逗他的。父亲常和我说起他四处征战的岁月,和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几位叔父,虽然从未提及姓名,但母亲说过,这谢将军也是其中之一。”
  王阳无奈地看她。
  阿桃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说:“我后来跟谢将军道了歉,他就高兴起来了,还问我父亲是否夸赞他。我其实不知道父亲说的哪位叔父是他,可见他如此渴盼夸赞,便随口说了几个,谢将军当真好哄得很,笑眯眯的,眼睛都睁不开。”
  王阳叹息一声,阿桃喜欢逗老实人这一点,倒是跟晚云如出一辙。
  “你啊……”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许对谢将军无礼。”
  阿桃又道:“还有还有,舅父还想听么?”
  王阳喝了一口茶,道:“说吧。”
  “而后宇文先生问我医术如何。我说我略懂,相较之下,骑术更好。谢将军听罢,当即唤了谢小郎和宇文小郎来与我比试,后来我赢了,谢将军又抹眼泪了。”
  “哦?”王阳笑了笑。他想,谢攸宁这回是真的难过。他对他的长子向来寄予厚望,骑马射箭样样亲自传授。只要披甲之时,无论是巡边还是巡城,时时带在身边,听闻去年还带到关外去历练了,可若是连阿桃也比不过……
  “他是当着你的面抹眼泪?”
  “却不是。”阿桃道,“是我与二位小郎比试射箭得胜之时,看见他偷偷抹的。”
  王阳:“……”
  “不过谢将军最后却笑了。”阿桃道,“我跟他说,父亲曾和我说起河西,说河西的最西边是两关,分别是玉门关和阳关,他和母亲和各位叔父,曾在那里并肩作战。谢将军听罢,泪中带笑,说那里极好,还说他最好的时候就在那里,他也常去那里看看。”
  王阳只默默地给阿桃添茶。
  阿桃将饼塞到嘴里,拍拍手,道:“舅父,父亲嘴里的那些叔父个个都骁勇得很,受伤流血都不喊疼。可这谢将军看起来却大不同,我差点以为不是同一人。”
  “后来怎么又觉得是了?”
  阿桃道:“那也无法,他说的好些事,跟父亲说的一样,两边既然对得上,就是他无疑。还有,他有时与宇文先生低声交谈,仿佛生怕我听见。这般神神秘秘的,和父亲、母亲的做派如出一撤。我便想,父亲母亲此番将我送到舅父这里,定是为了将我支开,他们偷偷去了别的地方。”
  王阳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他们不说,我却是知道。”阿桃望着王阳,眼睛亮晶晶的,“他们是去了京师,可对?”
  王阳微微挑眉,问道:“你既然猜到了,怎的不揭穿他们?”
  “他们不说,自有他们的道理。而且母亲说了,有些事情不便告诉我,只是时候未到。等时候到了,自然会让我知道。”
  “所以你便不问了?”
  阿桃点了点头。
  这孩子,有时鬼点子一个接一个,有时却乖巧得很,颇有行事之法,让王阳一时弄不清她到底是像晚云多一些还是像裴渊多一些。
  二人正嘀咕着,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何人在说我们坏话?”
  阿桃一愣,转头看去,神色变得不可置信。
  那是竟是父亲和母亲走了进来。
  二人身上披着大氅,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赶了许多路。
  阿桃小脸一喜,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跟母亲撞了个满怀。
  “我方才还想,这时辰该你们早到了。”王阳起身,微笑道,“还想着会不会路上下雨,你们耽搁了脚程。”
  “路上天气倒是好,”裴渊道,“只是方才去见了一趟谢三郎和宇文鄯他们。”
  王阳大致能想到谢攸宁见到裴渊时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是么?”他说,“他肯放你们走?”
  “自是不肯。”晚云将阿桃抱起来,道,“到底还是宇文鄯出手将他拉住了。”
  裴渊将阿桃抱过来,仔细看了看她,道:“这些日子,可曾给舅父惹祸?”
  阿桃撇撇嘴角:“没有,父亲不信,可问舅父。”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给二人跟王阳说下去的机会,忙又问道:“父亲母亲怎么突然来了,是要接我回去么?”
  那脸上,满是试探,又小心翼翼,仿佛不舍。
  晚云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故意道:“回去不好么?你离家好些日子,莫非不想父亲母亲?”
  “想是想,”阿桃在裴渊怀里忸忸怩怩,“就是……就是……”
  那双眼睛贼兮兮地瞥着裴渊,仿佛在求助。
  裴渊一笑,点点她的额头:“放心好了,我们此来不是带你回家,是带你去玩。”
  阿桃神色一振:“去玩?去何处玩?”
  “带你去看玉门关和疏勒河可好?”
  阿桃眨了眨眼睛,想起来。
  “那是父亲说的故事里头,你们二人去过的地方?”
  晚云点点头。
  阿桃有些遐想。他们曾告诉过她,哪里很漂亮,疏勒河如玉带一般环绕着玉门关,闪着银光……
  “去!”阿桃笑眼弯弯。
  马匹早已经准备好,在院子外等候。
  王阳道:“刚来就要启程?不若住几日,歇一歇,见见故人,再走不迟。”
  裴渊看了看那边兴奋地拉着晚云说话的阿桃,微笑道:“不了,你知道你外甥女的脾性,她一刻也等不得。”
  王阳露出无奈之色。
  车马远去,扬起一阵淡淡的尘土。
  沈楠君后知后觉,从院子里走出来,诧异道:“他们就走了?我刚吩咐买菜做饭,怎这般着急?”
  王阳望着那消失的影子,苦笑:“他们那脾性,你还不知道么?放心好了,他们来去如风,也许过几日还会回来。”
  沈楠君也知晓如此,笑了笑。
  “阿追从学堂回来了么?”王阳问。
  “应该快了。”沈楠君说罢,叹口气,“他若知道阿桃突然走了,也不知要如何失望。”
  “会回来了。”王阳道,“回去吧。”
  沈楠君颔首,与他转身入内,关上院门。
  街巷中,夕阳斜斜,已经有人家生起了炊烟。一串驼铃的声音叮叮当当,清脆而响亮,洒了一路。
  ——母亲,玉门关有什么?
  ——玉门关有疏勒河,西来的客商看见了疏勒河,就知道即将步入中原。而西出的旅人过了疏勒河,就知道即将远离故土。
  ——那……远离故土之后呢?
  ——之后,雪山大漠草海纵横交错,越过它们,就是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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