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夏至(一百五十)

  “你且去吧。”皇帝冷声道,“谨言慎行,从今日起禁足三个月,任何人召唤也不得去见,朕说的。”
  许氏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惶恐拜泣:“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帝没有再看她,只转身坐到榻上。
  许氏也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没多久,朱深走进殿来。
  他看皇帝倚在榻上闭着眼,等了一会,小心开口:“陛下,可仍然要召中宫来?”
  过了一会,皇帝才睁开眼睛。
  “不必了。”他淡淡道,看了看朱深,“方才吴王妃的话,你都听见了?”
  “正是。”朱深道。
  “你如何想?”
  “吴王妃虽是一时糊涂,闯出来的祸事倒还不算十分收拾。只要一口咬定她是得了癔症,胡言乱语,这事还是能压下去。”
  “朕问的是这个么?”皇帝冷冷道,“朱深,你如今也不肯跟朕说实话了?”
  “老奴不敢。”朱深忙道,“只是此事本系谣言,陛下圣明,自知其背后因果。既子虚乌有,老奴又怎敢置喙。”
  皇帝没答话,少顷,冷哼一声。
  “皇后疯了。”他说,“她见不得朕好,见不得封家出事,便用出这等伎俩,挑动吴王妃来闹。好个中宫,好个国母。此事一出,朕不但会处置吴王妃,还可能夺了吴王府的封号。五郎可是她的亲儿子,她连五郎的妻子儿女都要断送,五郎在泉下若是知晓了,才真是死不瞑目。”
  朱深道:“陛下不必动怒,或许中宫正是知道陛下心中还是疼惜五殿下的,不会真对王妃母子下狠手,这才出此下策。”
  皇帝又“哼”一声,没有说话。
  朱深望着他,又道:“文公已经在外等候,是否传唤?”
  “不必。”皇帝摆摆手,“朕乏了,让逊之随朕一道回宫。”
  “这……”朱深道,“可宴席还等着陛下回去呢。再说,今日不是还有几道婚旨要下么?”
  圣上看向朱深,眯了眯眼,道:“我知道你对子靖的感情,盼着他和那常姓女子的婚事。可是,今日之事你也听见了。”
  朱深赶紧跪道:“陛下,那些话都是子虚乌有,是加在贤妃身上的无妄之灾!陛下圣明,当年传出的风言风语,其实都是中宫和封家弄出来的,如今斯人已逝,何必再掀波澜?”
  “斯人已逝?”皇帝的声音越发阴森,“此事哪里有过去的一天,常仲远即便死了也叫我不得安生。你听他们说了什么?说子靖不是我的儿子。”
  朱深忙道:“这都是造谣中伤。朝中谁人不说诸皇子中,九殿下最肖陛下。不过是有心人嫉妒九殿下,故意挑拨陛下和九殿下的父子之情……”
  “若非他有异心,何人敢挑拨!”圣上厉声喝道,“你可曾见他人挑拨我与太子,我与长勤,还是任何一个朕的儿子?可偏偏挑拨了子靖,为何?因为挑拨的动!说什么长相,你瞧瞧他的性子,哪点似朕?朕似他那般目中无人,为所欲为么?这哪里是朕,分明是随常仲远!”
  此话犹如平地起了一场惊雷,不仅朱深怔住了,裴渊和晚云也怔住了。
  “陛下!”朱深无奈地唤了一声,在皇帝面前伏拜,“此事牵扯甚大,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坐在榻上,终是没有再怒斥。
  “起来吧。”好一会,他声音疲惫,道,“道理朕全都知道,也只有在你面前,朕才会说这些。”
  朱深连声称是。
  “回宫。”皇帝叹口气,从榻上起来。
  朱深忙上前,将他搀住,扶着他往殿外而去。
  晚云只觉心如乱麻。
  裴渊确实功高,但无论如何也是皇帝的儿子,何以让皇帝忌惮到如此地步?
  原来让皇帝忌惮的不止是他的军功,还有他的身世。
  原来……
  晚云咽了一下喉咙,想到了父亲。
  虽然无从求证,但她心中已经明白,皇帝说的常仲远,就是她的父亲。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皇帝已经离去,四周的禁军也跟着他,前呼后拥地离开。
  裴渊带晚云离开屋顶,顺着银杏树落了地。一路上,二人各怀心事,静默无言。
  庖厨外的宫人内侍依旧忙碌,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和喧嚣声,好不热闹。
  晚云已经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那宴上,走到僻静处,她停下脚步,对裴渊道:“阿兄,我想先回去了。”
  裴渊停下来看她。
  在她的双眸里,他看到的也是一片复杂和犹疑不定。
  就像他自己一样。
  裴渊早已经已经习惯了三不五时地被人拿母亲的事情说三道四,但今日听到的这些,他和晚云并无不同,都是头一回。
  这无异是晴天霹雳。
  常仲远和他的母亲,曾经相识,并且十分要好。而他,很有可能不是皇帝亲生,而是常仲远的儿子。
  换而言之,他和晚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云儿。”裴渊上前扶住她的双肩,道,“凡事还需求证,不可轻信的一面之词。”
  晚云咬了咬嘴唇,低低道:“可父亲的事……阿兄是知道圣上认识父亲的,对么?否则方才阿兄为何企图掩上砖瓦,分明是不想让我听下去。”
  那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没想到叫她识破了。
  裴渊知道,常仲远的真实身份不宜久瞒,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档口被拆穿。
  他耐下性子,道:“我无意瞒你。只是父辈们恩怨太深,你师父不想让你记恨,所以才嘱我不要告诉你。”
  又是这样,晚云不由得想起听闻仁济堂与皇城司始末时的震惊。
  文谦究竟因为为了她好,瞒了她多少事情?
  如今,瞒着她的人,又加上了一个裴渊。
  “连师兄也早就知道了,是么?”晚云盯着裴渊问道。
  裴渊不再隐瞒,道:“是。”
  晚云惊怒交加,她喃喃道:“又是这样。”
  “又是怎样?”裴渊端详片刻,看晚云不语,便安慰道道:“云儿,你师父和你父亲,还有你师兄的父亲,本就是挚友,否则你想想,以你师父的声望,又怎会收留你师兄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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