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二、夏至(一百零二)

  “也许八月初三,早些或晚些都有可能。”裴渊说着,唇角弯了弯,“三郎押着戎人的王族和旧部,入城之时,少不得热闹一番,父皇兴许还要亲自去纳降。”
  晚云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安排,除了在天下人面前提振凉州的声威,还另有一层深意。皇帝是个好面子的人,朝廷兵马远征高昌,擒获敌酋,又千里迢迢押来京城,献到皇帝面前,这简直是无限风光之事。
  这事办得越是盛大,皇帝越是满足,就越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对裴渊和谢攸宁这些功臣们动手。
  晚云想通之后,笑起来。
  “阿兄当真不去与三郎他们会合么?”她拉着裴渊的手,问道,“我真想看阿兄领兵归来的威风模样。”
  “穿得花里胡哨招摇过市,有甚威风。”裴渊不以为然,“我先一步回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何必去凑那等虚礼。”
  “这可不是虚礼。”晚云道,“这一仗可是阿兄辛辛打下来的,阿兄该受到万民景仰才是。”
  “打下来的不是我,是河西的将士。”裴渊道,“受万民景仰该是的他们,可大多数人如今仍在河西忍受苦寂,最多领些朝廷赏钱罢了。”
  晚云望着他,又道:“京城这边,阿兄想让三郎把风头都出了?”
  裴渊颔首:“宇文鄯之事,我竭尽全力帮三郎补救,但这毕竟是一桩大过,三郎难免为人诟病。要助他一臂之力,只能将他的功绩大力渲染。高昌确实是三郎打下的,这头功给他,让他风风光光凯旋回京,向父皇献酋,于情于理都无不妥。”
  他既然心意已决,晚云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重新靠回裴渊怀里,搂着他,轻声道:“阿兄总在照顾别人,为别人考虑,恨不得将坏事都独自揽下。”
  裴渊摸摸她的头:“谁说我是独自揽下。莫忘了你已经答应了要与我一起,好事坏事,也都有你的一份。”
  这自是玩笑。
  可晚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打闹,只将抱着他的双臂收紧些,沉默不语。
  *
  马车行至府前,晚云走下马车。
  回头,她发现裴渊仍坐在车窗前注视着她,唇边带着笑意。
  “你好好在仁济堂待着,不可乱跑。”他叮嘱道,“等我定下了日子,便着人送帖过来拜会文公。既然是正事,礼数还是要周全些好。”
  晚云知道他说的是提亲之事,耳根一热。
  “知道了。”她笑了笑。
  裴渊看着她,总觉得那笑意浅淡,不似平常。
  “云儿,”他说,“我明日此时来,可好?”
  晚云一怔。
  “明日此时?”她说。
  “正是。”裴渊道,“你不是说,文公宅中的厨子是他特定从广陵请来的,烧的菜一点也不比名肆差,我过来用午膳。”
  晚云望着他,抿抿唇,道:“知道了。”
  这时,仁济堂有人见她回来,忙招呼她到病舍里去,说有个病人刚送来,要她亲自看一看。
  晚云应一声,对裴渊道:“我回去了,阿兄一路小心。”
  裴渊颔首:“去吧。”
  晚云的脸上露出微笑,这才转身而去。
  裴渊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好一会,仍未离去。
  “殿下,”陈录走过来,提醒道,“启程么?”
  裴渊看了看他,颔首:“走吧。”说罢,转过头去,将车窗阖上。
  *
  晚云又等了一个时辰,有些着急了,便想亲自去皇城司找人。
  才走出门口,只见一辆马车悠悠走回来,从上面下来的,正是文谦。
  晚云走上前去问,这才知道,他先去了趟姜吾道那里。
  她急不可耐地将裴渊明日要来用午膳的事告诉文谦,道:“怎么办?阿兄是为了提亲来的。”
  “不过提亲罢了,什么怎么办。”文谦却白了她一眼,“我忙碌的很,你倒好,什么小事都拿来烦我。”
  晚云瞪起眼睛:“这怎是小事?阿兄思左想右的,想与师父见上一面,又生怕礼数不周全。师父倒好,嫌这嫌那的。”
  “他是皇子,我乃布衣。”文谦不紧不慢地说,“须知他这所谓提亲不过是表表诚心,告知我一声,我莫非有说个不字的余地?”
  晚云急道:“阿兄不是那样的人,师父便是说不愿,他也不会勉强师父。”
  文谦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哦?那你是希望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晚云张了张口,有些怔忡。
  文谦神色平静:“你还想着那事,担心我不能说服圣上,是么?”
  晚云望着他,少顷,缓缓点了点头。
  “师父,”她说,“我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文谦叹口气,苦笑:“故而我甚恼鸿初,他跟你提这些做什么。”说罢,他拍拍晚云的肩膀,道:“此事,无论我还是你,答应与否皆无所谓,最终成不成,须得看圣上。就算我这边拒绝了,圣上要你们成,不成也得成;我这边答应了,圣上要你们不成,成也得不成。明白么?”
  晚云想了想,道:“师父之意,要看师父劝圣上劝得如何?”
  “正是。”文谦道,“但圣上并非随便可见,还要些日子。故而明日九殿下来见我,我不会跟他谈论你的婚事。”
  晚云嗫嚅:“那不谈婚事谈什么?”
  “我是个郎中,九殿下既然屈尊前来,我不为他把把脉如何说得过去。”他说,“你托鸿初找的那蛊虫,他说找着了,就是得养上一阵子。”
  晚云听得这话,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他找到了?”晚云又是欣喜又是担心,“还须再养一阵子?也不知阿兄能不能等,在那之前,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故而我要为他把把脉,蛊毒乃猛药,过则致死。”文谦道,“不过他那副身子根基不错,耐力异于常人,若要出什么岔子早就出了,轻易死不掉。”
  听得文谦这话,晚云的心稍稍放下来。
  天色尚早,晚云和文谦说了一会话,又往常乐坊去探望姜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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