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夏至(七十一)

  裴渊送走裴安,顿了顿,转而往厢房去。
  王阳原本已经重新入睡,听到沈楠君向裴渊行礼的声音,又醒过来。
  见他要起身,裴渊上前按住,道:“躺着吧,我说两句就走。”
  沈楠君多少听王阳说起过裴渊,从跟他的言语中知道他的心头对裴渊堵着一口气,纵然是身负重伤也不想失了体面。
  此人犟起来也跟头驴似的。沈楠君想着,帮着他在身后略垫了隐枕,让他半躺着,便算是起过了。
  裴渊确实只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可看他这副架势,便只好坐下,他对沈楠君道:“方才娘子所给伤药甚好,能否再多给些?”
  沈楠君会意,知他有话要和王阳私下说,于是便颔首,退出门去。
  门“嘎吱”一声重新合上。
  待沈楠君的脚步声消失,裴渊便开门见山地问:“你可知云儿在外头跪着?”
  王阳知道他是问罪来了,点点头道:“是我低估了师妹,我以为她会听师叔的话。”
  听话?裴渊无语。
  王阳是没看见晚云昨日义愤填膺的模样。若非他们在场,她说不定能当场把封爽揍死。她正在气头上,恐怕就算让她此时去真刀真枪厮杀也也毫不费劲,怎么可让会听话在家里等消息?
  裴渊不纠结此事,望了望沈楠君离开的方向,道:“这女子,可答应了嫁与你?”
  王阳颔首:“我将周元的案子查清楚,给她一个交代,她自会嫁与我。”
  裴渊蹙起眉头:“怎么听起来是个交易?”
  “我和她都是行医之人,性情也相通,自有打交道的办法。”王阳简单地答道,问,“殿下为何过问这个?”
  “这本就是我的疑问,只是没法从云儿那里得到答案。”裴渊道:“她向来如此,为了身边的人急公好义,甚至会不问是非便一头扎了进去。可我要知道缘由。说实话,你这看起来的一往情深模样让我甚为不解。而若是个交易,我便能想通些了。”
  王阳听出了裴渊的意思,不置可否,道:“殿下放心,我说到做到。”
  裴渊继而道:“你是云儿的师兄,能帮我则帮,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事当真危及她的性命,我会不择手段地先保她,哪怕这会坏了你的事。”
  这不择手段包含什么了,二人心照不宣。
  “自然,我也盼着殿下这么做。”王阳道。
  两人都是聪明人,三言两语就把话说明白了。
  沉默片刻,只听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打在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该说的话都说了,裴渊起身告辞。
  王阳看着他离开,听沈楠君送上伤药,送他离去,仰面看着屋顶的房梁,心事重重。
  *
  今年的雨水丰沛。眼看着云黑压压地掠在城头,打了个响雷,天就跟穿了个窟窿似的,雨水倾盆而下。
  左监门卫总管万开勾了勾唇角,总算来了,盼着这场雨已经盼了一整日。
  副将高兴地跑上城楼,道:“下雨了!方才总管说要请道士开坛求雨,这样好,省了几个钱。”
  万开开怀一笑:“下了值拿这钱去买酒喝,当是老天爷请的。”
  副将赔笑着称是,幻想着今夜的美酒佳肴。
  他哼着小曲,打了伞往城墙下看了看,困惑地问:“不对啊总管,可是人家不走,这雨算是白下了呀!”
  万开不信,拨开他往城墙下看,一惊,还真是。
  宽阔的门前广场上,雨越下越大,溅起了点点黄泥,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跑了。可正是他们这一跑才叫万开看清了下头究竟请命的有多少人。
  “他爷爷的!”他啐了一口:“这些个刁民真是贱骨头。专挑了下雨天跪,还越跪越多了,这得有两千人?”
  副将还真的掰着指头数了数,颔首道:“得有!不少于两千?”他感慨道:“总管,说真的,真叫我跪一整天我还真跪不下来。这些人烦人是烦人,但我说句公道话,人家不挺有骨气的么?”
  “呸!菩萨心肠有屁用。”万开大手一挥,瞧在他脑袋上,“看清楚了,他们不散,我等就得在城楼上陪着。他们要是跪着火气大了,闹事了,我等就得硬着头皮挡上去!太平盛世的,爷爷好不容易守上京师的朱雀大门,是为了风光,不是为了动武,懂么?”
  说罢,他不解气,又挥了一掌:“给我机灵点,莫惹出事端!”
  “是是是!总管宽心,小人定与总管同仇敌忾!”副将捂着脑袋,又道,“方才宫里头不是有令,隔一个时辰通报一次,时辰快到了,小人这就报去?”
  万开嘴里骂着,让他快滚。
  副将笑着称是,寻了斗笠戴上,便朝宫里去。
  嬉笑怒骂了一回,万开心境开阔了些,索性打了伞站在朱雀门正中。
  这条通天大道,他已经看管了六年。日日皆是太平,还是头一回出现今日这副景象。
  前头跪着的百来号灰衣人是仁济堂的,后头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也不知是何来路。听说仁济堂多年来行医看病,救人不少,在各条道上都吃得开。这些人,兴许就是曾经的病患,或者各处的三教九流。
  万开忽而想,如果将这些人都抓起来,京城恐怕连个能容纳这么多犯人的地方也找不到……想起那些牢狱,万开心中一个激灵。如果走到那一步,自己也要脱不开干系。只要有人参一本他这总管不称职,他就被拉下来。
  他心头还是盼着此事妥善解决。因而今日圣上下令不必驱逐,他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万开也有几分好奇他们是怎么想的,方才曾下去与他们交谈几句,他们言语中多有不解,为何仁济堂被人纵火,前来请命竟然遭到这番冷遇。
  他们也怕此事若得不到秉公处理,日后若他们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官府会拿着仁济堂的事说事,连怎么说都能料到,无非是“你瞧仁济堂那样大的医馆,被人纵火也都不了了之,你这一亩三分地的还想要什么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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