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八、冬去(二百一十八)

  谯国公主目光犹疑,也并不反驳,只道:“往事已矣。你父皇如今看重你,你有那个底气叫他好好查。”
  她既然仍旧避而不谈,裴渊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他掸了掸衣襟,起身道:“我知道了。姑祖母说的是,我速将此事禀告父皇,请父皇定夺。”
  谯国公主看他的模样,放下心来,道:“此事,你祖母那头知道了么?”
  “父皇既然知晓,祖母也会知晓。”
  谯国公主颔首,似乎想起什么,长叹口气。
  “你祖母性情是古怪执拗了些,不过她们薛家人丁散尽……”说到这里,她打住,看一眼裴渊,“罢了,你去吧,切莫再义气用事。我过两日就回去,你若信我,就让我把你五兄带回去,我会交到你父皇手里。”
  裴渊深吸一口气,道:“五兄贪功冒进,险将战事陷于失败。而后,又涉险以一己私欲,绑架戎王阏氏。姑祖母当真相信,父皇会秉公处置五兄么?”
  “先下手未必强,你常年镇守边关,生死无常都经历过了,又何惧回京中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谯国公主语重心长,“切莫盲信任何人的公正,你要公正,便自去讨来。回京师去吧,与那里的人比起来,你五兄算得什么?如今朝中宫中才是你的战场,切莫因小失大。”
  裴渊看着她,没答话,只深深一拜。
  裴渊在后院找到了裴律。见他走进来,裴律就已经预感到了大事不妙,吓得胆颤,赶紧躲到春荣身后,道:“你站住!姑祖母说过不得动我!”
  “我自是不会动五兄。”裴渊道,“我来这一趟,是要跟五兄说几句话。”
  裴律指着地面,道:“你就站在那里,不许再往前!”
  裴渊如他所愿,在他两步外停下。
  看他惊恐的模样,裴渊登时想起谯国公主所言。
  ——“以你五兄的脑子和胆量,干不出这等勾当。”
  他勾了勾唇角,道:“我答应了姑祖母放五兄回京,五兄便听姑祖母的安排,半步不得离开她,若是落单了,兴许随时会被我的人带回瓜州。”
  “你敢!”裴律怒道。
  他的气焰在裴渊的冷眸中只持续了一个瞬息,而后,火速熄灭。
  裴渊没他的怒斥放在眼里。
  “我最后问五兄一回,”他道:“薛鸾是不是五兄劫走的?”
  “不是!说了不是就不是,你要我说几遍?”裴律理直气壮地回。
  裴渊点点头:“甚好,五兄务必记得今日的回答,切莫再改口。”
  “我疯了不成!没做的事怎么可能认?”
  裴渊冷笑一声:“难道眼前的事还不能叫五兄疯魔么?对了,五兄成日躲在姑祖母这里,有好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五兄。例如,五兄的亲卫杀了珠儿,而珠儿怀了五兄的孩儿。”
  裴律的目光定住,登时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
  裴渊回到瓜州府,和孙焕聊起裴律的反应。
  他起初大惊失色,而后锤头顿足,待春荣一顿安抚,又很快平复下来。仿佛方才的所有都是做样子而已。
  裴渊道:“他这等冷漠,就是手刃了亲生孩儿也不稀奇。”
  孙焕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你把这事想复杂了。他那等人,把府中妻妾所生的儿女都记全已经不易,更何况还有外室生的。珠儿一个小小女官,身份低微,处的日子也短,她死了五殿下也就哀嚎了两嗓子,对于一个未足月的胎儿他还能有什么感情。”
  裴渊想说,那好歹是自己的骨肉。但张了张口,他就打住,目光暗淡下来。皇帝对他的伴侣和儿女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有表率在前,倒是怪不得裴律。
  孙焕知道他又想起幼时被送到京师为质之事,想了想,也想不到什么安慰他的,于是拍拍他的肩,道:“儿女太多,难免顾此失彼。像我……”他拍拍胸膛,“一个都没有,全然没有这等烦恼。”
  裴渊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落座在案前,随手翻阅案上的文书:“是么?我每到你府上,你母亲总与我埋怨你人前风流,人后寂寞,快活了这么多年,一子半女也未留下。有一回还偷偷问我,你是否有难言之隐。”
  “有这事?”孙焕笑了笑,“我母亲当真妙人,不过她何不与我当面讨论,我定给她说一出好戏。”
  裴渊知道就是因为这样,孙老夫人深谙自己儿子的脾性,才会跑到裴渊面前来唠叨。有时想起来,她生了孙焕这儿子也够糟心的,奈何只生了这一个,还不得不忍着。
  “我过去问你此事,”他说,“你总是敷衍过去,究竟为何?”
  “也不为何,找人过日子总不能随便,兴许是时候未到吧。”孙焕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躺在榻上,道:“我自幼随我父亲上战场,早就明白了,武将的生死,常常就是那么一瞬间。一如像谢汝宁那样的,在战场上没熬过去,熬过去的又如我父亲,挣了一箩筐功勋。后半辈子再无衣食之忧,一朝旧疾复发,人没了。我几时没了也不奇怪,也看得开,可若是有妻儿,有顾虑,兴许就没办法那样洒脱了。”
  说着,他笑笑,依旧吊儿郎当:“想到满府老小孤苦无依,倒不如孑然一身来得痛快。”
  裴渊默然。
  这想法,他也曾有过。蓦地,他就想起了晚云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样子,心头一软。
  “不是时候未到,”他淡淡道,“是那个人还未出现。”
  孙焕看他,啧啧了两声,意味深长:“心里有人了,说话就是有底气。”
  裴渊不置可否,嘴角勾起个浅笑。
  “云妹已经离开凉州了吧?”
  裴渊颔首:“今日的信已经是十五日前的消息,说是即将启程了。”
  “也够久的。”孙焕道,“她那常百万,是千里马中的千里马,真赶起路来,如今该到京师了。”
  是够久的。
  裴渊没说话。纵使每日都收到她的信,可全是半个月前的消息,即便担忧也鞭长莫及。
  一阵风传堂而过,裴渊放下手中的文书,瞥了瞥门外,正巧看见几点花瓣飞过,像雪片一般,散在空中。
  也不知她看到桃花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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