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六、冬去(二百一十六)

  王阳回到客栈,袁承已经在屋里等候。
  他禀道:“方主事那边说,西山县衙的人已经去报凉州府了,凉州都督府府尹杜襄亲自领人前来。”
  王阳点点头:“倒是没想到,方师伯这回那样上心。我本来不欲插手,他倒好,连人带院地给我掀出来了。”
  “说来也是,实在不像方主事的作风。”袁承笑道:“他向来能不管则不管,这回管的比官府还宽。”
  王阳道:“我回去便问问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如此反常,把西山医馆的人逼得鸡飞狗跳,连规矩都顾不得了。按理,他们发现了人当报官才是,让官府出面去抓,自可全身而退。如今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搭进去,官府稍后也少不了找他们问话。”
  听他这么说,袁承还想起一事,道:“方主事的信还说府尹杜襄是个厉害人物,医官的郎中未必过得了他那关,还请郎君替他想好说辞。”
  王阳思忖片刻,也觉得此事倒是有些棘手。并非理由有多难编,而是堂内郎中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怕一事前言不搭后语,出了破绽。
  袁承献策道:“在下以为,郎君何不亲自出面,路过此路顺带把人抓了,也在情理之中。”
  王阳却摇摇头,道:“是未尝不可,只是那样又会扣下来问话。经瓜州那一趟我是看明白了,裴渊主意大,下头的人不敢拍案,凡事都要问他的主意。若这凉州府尹也是一路货色,又是往瓜州奏九殿下后再做决断,我又要被扣住。”
  说罢,他叹口气:“堂中事务堆积如山,再耽搁几日,我回去只怕要被逼死,不可不可。”
  “可若是西山医官的人圆不回来怎么办?”袁承道,“难免还是会把郎君供出来。”
  “你说的对。”王阳琢磨着,用扇子敲了敲案几,而后,露出个温和的笑,“听闻师伯前几日师伯正好携伯母去了趟赵家村,我记得那里似乎不远。”
  “正是 ,郎君的意思是……”
  “师伯回程时路经西山县,到西山医馆做客,郎中与师伯说起县城一户奇怪的人家,穿的规规整整,非富即贵,又是关中口音。师伯当时未放在心上,回去后师妹恰好归来,与他说起此事,越想越不对劲。恰好凉州城发了悬赏令,师伯将悬赏令送给西山医馆的郎中,郎中一看,正是那家人中的其中一人,恰好赏金不菲,于是大义凛然,设计抓住了一窝匪贼。如何?”
  袁承细品,中肯地说:“有首有尾,就是太长。”
  “无碍,”王阳悠然打着扇子,“意思就是告诉他们,圆不过去,就往师伯身上推,师伯自有办法。”
  袁承觉得好笑,道:“方主事若知道了,只怕要将郎君骂上些时日。”
  王阳却无所谓:“既然是他主动挑来的事,总要一道分担的。我替他把人抓了,他出个嘴皮子又不难,左右他喜欢去都督府做客。”
  *
  薛鸾的消息传到瓜州时,裴渊手上正低头看着手上的文书。
  那是一份河西诸商号的请愿,上头签了百来个商号的大名,方庆在其中格外醒目。众人只为一件事情,请都督府放仁济堂的商队出关。
  孙焕伸头看了一眼,笑道:“原来王青州说要呈给你的就是这个。仁济堂方大主事是河西道商会的会长,要几个名字还不容易。如今你放行还是不放?”
  “言而有信,自然要放。”裴渊平静地唤来府吏,交代了一番,道,“不过,商路堪堪恢复,恐有不测,令阳关城守总管林襄遣斥候二人、卫士十人护送商队西行至高昌,有异样随时来报。”
  “是。”
  孙焕一听,不由得笑了。
  裴渊亲近的手下,都听得懂他话里的机关。他吩咐给这些商队派官府护卫,明面自是体恤疾苦,保护他们免受流寇和风沙侵扰。暗地里,而是对这些人有了疑心,派人盯着。阳关城守总管林襄,恰好差点被伪造出关文书的城守令坑了一回,自然不敢再出错,行事必是谨慎,由他去吩咐此事再合适不过。
  待府吏离去,孙焕道:“你果然还信不过王青州。”
  裴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胡言乱语,我不过为我河西的商队着想,有何不妥?”
  他说罢,低头拆开另一封信。
  孙焕看他读了许久,眉头松开又紧蹙,于是凑上前去看,“哦”了一声:“是杜襄呈报的薛鸾被找着的始末?“
  前两日,杜襄已经遣人带过话,说薛鸾找着了,但只这一句,详情在杜襄的这封信中。
  裴渊看罢,将信提给孙焕。
  孙焕边看边道:“又是仁济堂?”
  裴渊点点头,他下意识的想法和孙焕一模一样。
  “哦,原来是云妹说的,听起来又挺合理。”他点点头,笑道:“这回云妹可是帮了大忙。”
  说起晚云,裴渊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
  ——想让我的娘家人成为阿兄的依仗……
  这句话,犹在耳畔。而她说这话时认真的神情,仍历历在目。
  她做到了,可裴渊却又几分不安。
  王阳,仁济堂。
  过去,裴渊只知王阳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虽然是个郎中,年纪轻轻,却掌握了仁济堂。而真正接触之后,裴渊觉得,此人的确有惊人的才能。
  或者说,让他惊诧的,并非单单王阳,而是他背后的仁济堂。
  仁济堂中卧虎藏龙,素日里看上去不过是主营些看病救人,倒卖药材的生意,但若要做事,却手眼通天,几乎可在河西道上呼风唤雨。
  若能为官府所用则以,此番助他破案就是明证;若生出什么异心,恐怕比赤水军的哗变还要难抵挡。
  而裴渊想的,还有更深一层。
  皇帝和仁济堂的渊源,他是知道的。仁济堂势大至此,不会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任由其步步壮大,想必也有他的理由。
  想着这些,裴渊不由苦笑。
  孙焕常说,经过了宇文鄯之事,他疑心变重,看到什么都有些杯弓蛇影。而裴渊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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