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冬去(五十五)

  城墙上寒风猎猎,楼月紧了紧氅衣,问:“你要问什么?”
  晚云抿了抿唇,说:“我今天去书房,看见案上的博山炉里燃着香片。我知道阿兄用一味叫折桂的香祛除头痛。你能告诉我,那味香是哪里来的么?”
  楼月诧异道:“你不知道?”说罢,他又想了想,道,“你何不去问师兄?”
  果然和谢攸宁是情同手足,反应一模一样。
  “不好说么?”晚云问。
  楼月道:“是不好说,毕竟是师兄的私事。”
  私事?她心中的预感仿佛被一一印证。
  “制香之人……”她艰难地说:“是阿兄的心上人么?”
  楼月一愣,倏而笑起来:“你这不是知道么?”
  晚云也愣住。
  仿佛听见心中某处正在裂开。一阵强风袭过,晚云的大氅被兜起,带着她几乎站立不稳。
  楼月眼疾手快地抓她一把,不由得埋怨道:“为何非要跑上城头来。”
  却见晚云站住了身子,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人是谁?”
  楼月挠挠头,只得答道:“是……前朝的金陵公主,薛鸾。”
  公主……
  晚云心中默念。
  好的很,公主配亲王,天生一对。
  楼月看着她的神色,抽了抽嘴角,不太确定地问:“常晚云,你不会……喜欢师兄吧?你在吃醋?”
  楼月话语一出,晚云怔住,双眼瞪着他一动不动。
  僵持片刻,晚云忽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了楼月一脸的唾沫。
  *
  楼月是个热心肠的人,对于军机要务能做到守口如瓶,但对于八卦,他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收不住。
  城头上的风仍然吹猎猎吹着,楼月却来了兴致,带着晚云蹲在背风处。
  “怪不得你早晨偷看师兄练功,原来是喜欢他?”他啧啧感叹,“可如何是好?师兄从小就意属薛鸾,为她至今未娶,你注定与他无缘。”
  晚云愣愣地看他:“什么?”
  “你又不知道?”楼月笑了笑,“师兄六岁时就被送到在前朝的皇宫做质子,这你总该知道?那时,他就认识薛鸾了。二人算是青梅竹马,听说,师兄还将前朝皇帝赏的樱花林送给薛鸾,算是定情信物。这事后来被编成了话本子,你去京师随便找人问一问,十有八九都知道。”
  晚云没说话。
  楼月继续说:“后来天下大乱,师兄离开了皇宫,前朝皇帝为了求得戎王救援,将薛鸾送到了北戎和亲。前几年,我等与北戎交战,师兄有一次独闯牙帐,突发头疾,差点丢了命。幸好薛鸾相助。折桂就是那时的意外收获。而后北戎兵败西走高昌,成了西戎。二人隔着两千里戈壁,但一直相互惦记。薛鸾一直给师兄送折桂香,而师兄也一直记得他的承诺,将薛鸾带回来。”
  “带回来?”晚云不明所以:“她都嫁人了!”
  看着她吃惊的神色,楼月只觉此人果然是看着精明,实则幼稚。
  “故而,不正说明了师兄对人家感情深么?”楼月意味深长。
  晚云的心倏而又沉了下去。
  是啊,连人家嫁人了都不在意,总是相隔千山万水也不在意,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阿兄的情意呢?
  折桂盼君来。她也等着他率雄雄铁骑来救啊。
  真是一出好本子。
  “你没骗我吧?”她喉咙里干干的。
  那眼睛似蒙了一层雾气,仿佛一只乞怜的猫。
  楼月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承认自己说这些,其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若真的闹得人家心碎一地,又有点不好收场。
  楼月清了清嗓音,说:“我跟你说了这是师兄的私事,究竟如何,你要问他。总之我看到的和知道的就是这样,都告诉你了。”
  晚云垂着脑袋,慢慢埋入臂弯。
  楼月挠挠下巴,叹息道:“你怎么就喜欢师兄呢?你这可太难了。纵然没有薛鸾,也好多人觊觎齐王妃的位置。师兄每回返京,那些王公贵胄、官宦人家都拼了命地给齐王府递肖像,还有直接送人的。如今师兄也二十有一了,宫里随时降旨指婚。唉……这么一想,好多人排在你前头呢。”
  类似的话、相同的意思,师父和师伯已经跟她说过许多。
  当时,晚云未放在心上。
  想来,是因为她那时觉得自己只把阿兄当成个能蹭吃蹭喝的兄长,从心里头依赖他、想念他、想见他。
  可现在,她终于有了切身之感。
  人果然是贪字当头,一旦得逞了,就不自觉地想要更多。
  她喜欢他,是把他当成一个男子那样喜欢,而非兄长。
  她想与他厮守一辈子,也是把他当成一个男子那样厮守,而非兄长。
  光是想着这些,晚云就足以面红耳赤,慌乱不堪。
  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师父和师伯的话就变得异常贴切。
  原来他们阻挠的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奔赴凉州的她,而是今天的她。
  知女莫若父,他们知道她终究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才早早把丑话都说了。
  “要不你考虑考虑谢三儿?”楼月又道:“若师兄认你当义妹,凭师兄和永宁侯的关系,应该不那么难。”
  “你闭嘴。”晚云闷闷地说。
  楼月一脸遗憾:“我可是好心才跟你说的,啧啧,怎总是这般不识好歹。”
  “谢谢你。”晚云沉默片刻,忽而又道。
  楼月一愣。
  只见她抬起头看他:“谢谢你陪我在这里吹冷风,说了那么多。我只是心情不好,说不出中听的话。”
  楼月默了默,摆摆手:“算了。吃饭去吧,你不饿我可饿了。”
  晚云摸摸肚子,倒也是。
  走了两步,她拉住楼月的衣角,说:“刚才说的话,你能替我保密么?要阿兄知道我有这样的心思,他会如何我不知道,可我面对不了他。”
  她低着头说这话,似乎眼圈又要红了。
  楼月连忙应一声。
  可刚一应下,他又心生后悔。
  啧,若是师兄问起来,他是照实回答好还是撒谎搪塞好?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己为甚要蹚这趟浑水?
  下次再多嘴,就把嘴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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