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冬去(二十一)

  “公孙长史仍坐镇凉州城。”晚云又道,“这番道理,你何不去跟他说,让他放你去沙洲和瓜州?”
  谢攸宁苦笑:“我乃放走宇文鄯的要犯,说不定要押回京中受审,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了我。”
  “故而你是越狱出来的?”
  谢攸宁没有否认,挠挠头:“这城中我除了同袍,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想来想去,只能来问问你。”
  晚云目光沉沉,少顷,咬咬牙:“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
  公孙显在赤水营写完了发往京师的长篇奏折,想象着太极宫里将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又将有怎样的罪名扣在齐王头上,心中只觉无奈。
  宇文鄯身为一方大将,叛逃乃非同小可之事。
  有心人若发挥起来,恐怕还会往裴渊这边扣上叛国通敌的罪名。
  可若按住不表,则更为危险。一旦东窗事发,皇帝必然震怒,将再无回寰余地。
  奏章送出去之后没多久,护门长陈平回来复命,说起了一件怪事。
  “秋阳门的护门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有人拿着刺史府的令牌出了城门,说是替公孙显先生送信的。火急火燎,还说晚了要砍他们的脑袋。”
  公孙显微微抬眼:“哦?”
  “小人觉得蹊跷。”陈平道,“长史送出的信,明明都是由在下经手,何曾有过这么一桩?”
  公孙显斟酌片刻,道:“将杜襄唤来。”
  杜襄为军饷的事都快抓破脑袋了,被公孙显猛地问起令牌,更是懵了。
  他想了想,道:“前几日,小谢将军说城中和军营往来多有阻隔,向我要了块令牌好出入。”
  “谢攸宁呢?”公孙显大惊道,“去牢里看看!”
  没多久,坏消息传来,果然是不见了谢攸宁。
  众人皆惶惶。
  陈平变色道:“护门说,当时出城的有两人,莫非小谢将军在府中还有内应?”
  公孙显道:“内应不内应的已经不重要了。谢攸宁是何人?他做事,从来多的是鬼点子。”
  陈平睁大眼睛:“那……”
  “护门说了他们往哪里去么?”
  “说了,护门当时也纳闷,京师在东边,他们却朝着西边去。”
  “此事,皆谢攸宁一人做下,你我都不知晓。”公孙显看着他,严肃道,“此事,不许任何人再提,知道么?”
  陈平和杜襄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对视一眼,忙异口同声道:“知道!”
  宇文鄯是谢攸宁放走的,朝廷如果问罪,必要是跟这边要人。而当下谢攸宁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那么……
  杜襄不由感到脊背冒起一阵冷汗。
  “长史,现在派人去将他追回来应当还来得及。”他随即道,“在下愿……”
  “谢三郎比狐狸还狡猾,你知道他走的哪条路么?这雪夜,天寒地冻,地上的痕迹顷刻就不见了,你如何追?”公孙显道,“他会回来的,不必追。”
  后面这句话,让杜襄愣了一下,电光石火之间,他似突然明白了什么。
  公孙显神色悠哉:“陈平继续盯着各处出入口,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杜襄替我去赤水军营房传楼典军,将此事告知他,令他即刻前往张掖、交城两守捉营地,往后如何行事,他自会明白。”
  二人已然心照不宣,纷纷应下。
  “去吧,记住我方才的话便是。”公孙显道,说罢,挥挥手,不再多言。
  *
  晚云对谢攸宁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带上她。
  说实话,谢攸宁很是犹豫。
  晚云却理直气壮:“沙洲和瓜州远得很,你光是得一匹马有何用?路上吃什么喝什么,受伤生病怎么办?我除了马,还可带上食物药品,且甘、肃两州都有仁济堂的分号,我还能给你寻个落脚的去处。带上我,你稳赚不赔。”
  三言两语算的明明白白。
  谢攸宁当初凭着一腔热血从狱里跑出来,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找到马,提一把刀杀去沙洲和瓜州,而其余的细碎之事,全然不在考虑之内。
  如今常晚云提起,倒让他冷静下来。
  “你跟着我去做什么?”他问。
  “这便是第二个条件了。”晚云道,“不许问为什么。”
  谢攸宁:“……”
  真是个怪人,他心想,把话咽了回去。
  晚云见他无异议,立刻着手收拾行囊。
  “你刚才说的大宛马,还作数么?”她忽而问道。
  谢攸宁:“当然作数!”
  “故而只要我给你一匹马,无论什么样的都可以?”
  “最好是匹好马。”他摸着下巴吩咐,“就是腿长些,壮实些,最好能日行五百里……”
  “没有这样的。”晚云打断道。
  谢攸宁想到自己马厩里的那些日行千里的宝马,心中长叹一口气:“那找一匹脚力好的便是。”
  仁济堂时常要派人出去给人上门看病,马匹不少,都养在马厩里。晚云也大方,让谢攸宁自己挑选。
  至于方庆那边,则是晚云唯一的心病。
  她留了一封信,在里面告诉他,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将先前犯下的错误弥补回来。至于怎么弥补,去哪里弥补,晚云没说。
  方庆收到之后,大约会气得跳脚,怒骂狗屁。
  等回来再赔罪好了。
  晚云咬咬唇,将信在案上放好之后,随即离去。
  *
  老天很给面子地放了大晴。攸宁带着晚云,两人两马从凉州赶往甘州。
  两日下来,谢攸宁已对她刮目相看。
  别看身型单薄,却完全经得起急行军一般的长途劳顿,一个累字也没说。
  可惜两人轻装上阵,没有带备用的马匹,为了不让马在路上累死,只能走一阵歇一阵。
  谢攸宁对这种事十分有经验,何时上路,何时歇息,安排得井井有条。而晚云掌握着食物和水,确保吃饱喝足,一路上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困难。
  这天入夜时,刮起了大风,二人在路边找了一间小土地庙里歇息。
  谢攸宁在火堆旁边躺着,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晚云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吃东西。
  “你今天说,我们兴许能追上孙将军,是么?”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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