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两人听了,自然过去,倒也不细说。
  却说先前紫鹃与宝玉道别,也不及与旁人顽闹打趣,先一径往滴翠亭赶了过去。只到了地方,那边早已人声皆无,不过一座空落落的亭台,哪里还有宝钗等人。她瞧了瞧左右,只远远有几个小丫头在顽闹,再无旁人,心里倒也不着紧,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就慢慢往贾母的屋子那边过去。
  果然,在路上就撞见了小红。她正与司棋说话儿,似是询问凤姐的去处。紫鹃微微一笑,见她转过身来,就笑着招呼道:“小红,你也在这里顽呢。”
  那小红见着她,虽说面上有些焦色,但也笑着答应了:“紫鹃姐姐来了。”
  “见着你,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紫鹃不等她说什么,先插了两句话:“先前我远远瞧着宝姑娘独个在那边扑蝴蝶,一路过去,又与你们说话。旁的也还罢了,那玉色蝴蝶真真好看,宝姑娘可扑得了它?”
  “宝姑娘扑蝴蝶?”小红一怔,想到先前宝钗所言,心里疑惑,口里笑着接了话头:“我们倒没瞧见这个,只说了几句话罢了。宝姑娘那样端庄,也会扑蝴蝶?”
  紫鹃含笑道:“可不是,我也瞧着稀罕,差点儿跟丢了我们姑娘并宝二爷呢。要不是有一件事必要回的,我也过去了。”
  小红见她说得在情在理,且先前分明不在近前,不免将疑心转到宝钗身上,暗想:我素日只说宝姑娘端方和善的,现今看来竟是错了。她必是听到了我与坠儿的话,我们那会儿正要推窗,想来就是为了这个,才寻林姑娘作伐子哄骗我们。
  心里念着这个,小红不由抿了抿唇,正要寻个旁话搪塞,将这事掩过去不提。那边紫鹃见她神色变化,知道事儿已成,也不再添油加醋,伸手指着她手里的荷包,笑道:“罢了。既没扑到蝴蝶,我也不问宝姑娘了。倒是你这个荷包,好个鲜亮活计,可是自己做的?”
  听到这话,小红也回过神来,忙笑道:“我哪里能做得这个。原是二奶奶先前使唤我取来的。现还不知哪里去回话呢。”
  “呀,原是这样。想来是我拉着你说了半日的话,竟误了你的事。”紫鹃原知道凤姐的所在,这时就笑道:“不过我瞧见二奶奶往大奶奶屋里去了。你快过去问问,许还在哪里呢。”
  小红听说,也顾不得宝钗那一件事,忙谢过了,一径往稻香村里去了。
  紫鹃见她走了,便过去寻晴雯等人说几句闲话,露个面儿,就又借口有事,转回潇湘馆里去了。一路走,她心里一路盘算:
  今日要做的,倒也都做了。虽说宝玉未见得能有多少领悟,但细看来,两人实比书中更觉亲密,况且后面横竖还有许多机会,好生引导也就是了。至如小红,虽然因为后面缺失,不知她的作用,但有书中这么个篇幅,又能得脂砚斋的批语,能拉拢开解她的,自然要去做。
  一时计议完了,潇湘馆已在眼前,她到了里头,却只两三个小丫头还在,雪雁并春纤等几个早已到园子里逛去了。这剩下的小丫头,也都心不在焉的。
  紫鹃知道,这必是为了园子里的热闹勾的,便道:“什么大事儿,倒引得你们这样儿。罢了,我既回来了,也用不着你们守着屋子了,都去园中顽一顽罢。”小丫头听了,都十分欢喜,嘴里含含糊糊的,身子却似喜鹊一般扑了出去。
  见着这光景,紫鹃摇了摇头,只做一笑,先将屋子里外看了一回,才坐下来倒了茶来吃。待后头用了午饭,她打发人问了黛玉一回,听说她在贾母那里裁剪东西,午睡也在那边了。至如瑞哥,又有松枝照料,不过问两句也就罢了。
  横竖无事,她便索性取来账本理了理,又翻了几页书,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琥珀带着个捧匣子的小丫鬟过来:“紫鹃,娘娘赏了你们姑娘并哥儿端午的节礼呢。”
  听得这话,紫鹃心里微动,忙起身谢过,才双手接了过来,放在桌案上,又亲自倒茶与琥珀:“打发小丫鬟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来了?”
  琥珀摆了摆手,让小丫鬟下去,又瞧了瞧左右,悄悄道:“我正要与你说呢。这端午的节礼,宝二爷并宝姑娘两个是一样的呢。有宫扇、香串并凤尾罗、芙蓉簟。你们姑娘倒和二姑娘她们一样,都单单只有扇子并香串的。你说说,可有趣不有趣。”
  “这有什么打紧的。”紫鹃虽然素日知道琥珀爱凑趣,这时却不能听凭她浑说,便正了正神色,因道:“许是娘娘也跟老太太一般的心思,原将我们姑娘做自家人看的。倒是宝姑娘又是不同,原也要更尊重些儿的。”
  见她这么说,琥珀也觉没趣儿,笑着点一点她的额头,又寻思道:“你说得倒也是,宝二爷并你们姑娘,打小儿一道儿长大,原比兄妹也不差什么了。”这两句话将事儿压下不提,她说些旁话,便也回去了。
  倒是紫鹃心里体味着这一桩事,着实有些难安。
  元春端午节礼一件,原就是有许多说法的。她身在宫中,一应家里的事,自然多是王夫人言语的。现今赏赐节礼,怎么看,都有王夫人的心思在。
  说来,旧日她禀告林如海,说宝黛之情,他为人父母的,必是有些施为的。多半在后面与贾母、贾政书信里,提了这一件婚事。可现今全无半点消息,也着实可虑。
  毕竟在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才是正经的道理。宝黛的木石前盟,虽然依照各方面的暗示来说,必是能成就的,宝钗哪怕没有续弦之名,也有续弦之实。但是身在局中,她怎么都要为黛玉多多筹划才好。
  正自想着,外头忽而一阵脚步响动,她抬眼看去,却是瑞哥回来了。
  “哥儿回来了。今日怎么样?”紫鹃忙起身相迎,见松枝也从屋中出来,悄没声儿地打点瑞哥,不免暗暗一叹:这松枝儿虽说忠心,却着实安静寡言。这么个日子,也不见她出去散一散。从这一点算来,主仆两人倒是十分肖似。
  瑞哥脆生生唤了一句紫鹃姐姐,又问黛玉:“姐姐哪儿去了?”紫鹃说了缘故,又问今日功课如何,见他说得整齐干脆,心里更是欢喜,笑着道:“今日做了新鲜花糕儿,又有莲子羹,都是你素日爱的。”
  那瑞哥虽然年少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后十分欢喜,忙回屋收拾盥洗了一回,就匆匆出来吃点心。这一来,他不免瞧见那边搁着的匣子,那眼睛多瞧了两眼:“这是什么?”
  紫鹃忙解释了一回,又道:“我也糊涂了,倒忘了这个还搁在这里。”说着,她将匣子打开,取出里头的宫扇、香珠收起来,再将匣子一合,推给松枝:“这是娘娘赏给哥儿的端午节礼。”
  那瑞哥心思细密,素知紫鹃行事周全稳妥,一应东西进出都要入账本的人,如何会忘了这个?又想着进来的时候,她正垂头沉思,多有愁色,不由问道:“这节礼,可有什么异常?”
  “这……”紫鹃看着瑞哥目光清亮,静静凝视着自己,竟将旧日一点孩儿气都收了起来,真个小大人一样,不由呼吸一窒,心里犹豫起来。
  瑞哥见了,立时紧逼一步:“可是有关姐姐的?”
  “这倒也不是。”紫鹃立时辩驳了一句,停了半晌,才将元春赏赐各人的东西说了出来。
  瑞哥一听宝钗并宝玉两人一样,双目就泛起一层冷光:
  他虽年幼,但自幼的经历,使他深知人情世故四个字。哪怕不能体味,他也是知道黛玉待宝玉,与旁人决然不同,且旧日里,他在各色人口中都听过两人婚嫁结姻的话。偏偏现今元春赏赐,又是这样……怪道紫鹃姐姐发愁,又不好细说。这样的事,自然不能随意张口的,损了名声,但也不能听凭他们欺负了姐姐!
  想到此处,瑞哥神色肃然,正经与紫鹃道:“这有什么可愁的?还是姐姐用得着那凤尾罗,芙蓉簟?真个如此,再是稀罕难得,我必也要寻得来——我们家,再没有使姐姐委屈的道理!”
  “什么委屈?倒提着我来?”不等紫鹃说话,黛玉就走了进来,她恰听见最后一句,自然开口问两句。紫鹃看一眼瑞哥,便将事儿说来。
  黛玉聪敏心细,一听就明,还不及体味这一番扶持的情谊,先就涨红了脸,略有一点儿躲闪着道:“一点东西,有也罢,没也罢。哪里值当你们说这个,旁人听见了,反觉得我们轻狂呢。”口里这么说着,她却拉住了瑞哥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这一番言语举动,紫鹃看在眼里,不由溜一眼瑞哥。那边瑞哥也正拿眼睛往她这边一溜儿。当下四目相对,虽是于这节礼一事多有疑虑,可心里却都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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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本来以为今天会比较轻松……然而不是,感觉明天为了要赶榜单的字数,可以死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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