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一杯浊酒，半世江湖
出得这等诡秘横事，自是全县惊惧，官民震动。
只不过，刚开始时，韶州官场还有些惊动，说要彻查此事，但没过多久之后，查证之事便偃旗息鼓，再没了消息。
到这时，那些本来还翘首以盼、等着真相结论的有心人，在刚开始的惊讶之后，忽然间若有所悟……
独孤羽霓在曲江，放过张少尘，有很多个理由，看起来也很合理：
为了今后更好地惩罚他嘛。
但真等她回到洞灵山通灵宫里，走进义父曾住的屋子时，看到那些物是人非的遗物，她又后悔了。
她手抚义父曾用过的桌案，痛恨自己对那小贼，竟然一时心慈手软。
她暗下了决心，决定下次再有机会，一定要杀了这个叛徒小贼！
愤恨想了一阵，不知不觉，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倚在窗台前，不断地说：“骗子，骗子……”
几乎差不多时候，张少尘也在武陵山的后山无人处，一个人喝闷酒。
曾经历多少苦难，都没真正发愁绝望，但这时，他却在渐升的明月下，黯然神伤，借酒消愁。
少年饮酒处，是一个山崖，崖边有个亭子，叫“听翠亭”，正对着广袤的莫干山大竹海。
于是饮酒之时，对面竹海风吹叶响，淅淅簌簌，宛如有无数人在暗中看着少年，窃窃私语。
当酒意渐浓，颜面酡红，张少尘恍恍惚惚间，听得山谷中的竹叶风声，就好像觉得暗中有许多人，正在数落指责他一样。
而头顶月色，让他想起了曾经一起浴水看月的女孩儿；
眼前石桌上的酒杯酒壶，又让他忍不住想起曾经一起山间置酒、醉卧烟云的白衣男子。
“还知道他的生日呢，可现在……”
想到这些，少年这酒，就喝得越发急了。
酒到中途，那尹月柔踏着皎洁的月色，轻轻地走了过来。
听翠亭前，她看到张少尘这样，心里也很是愧疚。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张师弟的，即使，她只是个负责传话的联络人。
满身月华，悄然而立，她在一旁默默相陪。
过了一阵子，她看少年喝完一杯，又提起酒壶，斟满一杯，好像周而复始，没有尽头，她便忍不住出言相劝：
“师弟，你少喝点吧，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无妨，无妨。”张少尘摇了摇手，好似浑不在意。
尹月柔便不再劝。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启朱唇，开口道：“少尘，你此番下山，见到那……独孤姑娘了？”
张少尘一愣，停住了杯中酒：“你怎么知道？”
尹月柔温柔一笑：“我当然知道。我是你的师姐呀。你的事情，我都要关心。”
张少尘沉默了。
过了一阵，他忽然从石凳上站起来，对着夜色中的苍茫群山，满怀悲愤地叫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尹月柔有些默然。
她看着悲愤的少年，斟酌着说道：“也许，师弟你是会成大器之人，所以上天故意要降下磨难……”
“呵，师姐……”张少尘转脸看着她，“如果说这是天意的磨难，可这是不是太多太惨烈了点？先是亲族惨亡，前后两个师父，又都惨死。”
“这还没完，又让我在最挚爱的人那儿，成了伤害她最深的叛徒！”
“还有比我更惨的吗？！”
说到这里，张少尘满面悲愤，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看着少年这样，尹月柔的眼中，也蓄起了晶莹的泪水。
忍住悲声，她望着少年，努力柔声说道：
“少尘，师姐知道，现在师姐说什么大道理，都显得太虚伪、太苍白。”
“但师姐还是要说，你年纪还小，还是少年，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不要困于往事，纵使再多苦难，你也不要低头，还要勇往直前。”
听到师姐这番话，本来悲痛凄楚的少年，忽然间怔住了。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少年沉默，师姐也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张少尘忽然一个箭步，跨出听翠亭外，站到了高耸的山崖边缘。
峭壁悬崖之上，他昂首而立，苍然一声龙吟之后，那天灾剑倏然出鞘，已被他仗剑手中。
一手仗剑，一手举杯，张少尘对着浩荡群山，对着灿烂星月，铿锵叫道：
“一杯浊酒，半世江湖；热血难凉，至死少年！”
“愿我三尺青锋，荡尽人间污秽，斩尽天下不义之人！”
如果，尹月柔曾听过那一晚潘湾镇，在清川河畔、纸灯之路上的联诗，便会觉得少年前半句话耳熟；
如果，尹月柔曾听过独孤横行死前，对少年的最后一场传法授业，便会觉得少年的后半句话，也有点耳熟。
但这些，她都不可能会知道。
眼见低沉的少年，忽然振作，还说出此等洒脱快意、豪气干云之语，尹月柔忍不住又惊又喜。
她喜的是，自己的劝说，终于起了作用，师弟振作了！
她惊的是，本来自己觉得，已经十分了解这位少年，一直觉得他挺单纯的，但刚刚那一刻，她却在他辉映星月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光芒……
这种光芒，深邃，神秘，浩瀚，犀利，良善中还带了一丝凶猛，让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心悸之余，还隐隐地生出一丝迷醉和渴望。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一点发烫。
她想找点话题，赶快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这时发烫的脸颊、激荡的心魂，都让自己感到一种十分陌生的胆怯和羞耻。
于是她指着天上的月轮，对少年道：
“师弟，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呢——”
才说到这里，却见张少尘一双宛若璀璨晨星的眼眸，正看向自己：
“师姐，你放心，我知道你对我的好。”
“所以你放心，我会听你的话。”
“自今日起，我自当明辨万物，你也永远不要担心我的剑锋，有一天会对准你。”
听到这样的话，尹月柔愣了一下。
本来已经有些冷却的脸颊，却忽然变得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