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夏歌完全没往树下看,注意力全在眼前,也不知道有重要的客人来了,还远远地叫着,我可以在这里搭一个树屋吗?
  陆行深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在手杖上一下下轻巧指尖。
  这样的动作,在不太了解的人看来,仿佛是在沉思或耐心告罄。
  对面的崔先生咳了一声,客气地笑着感叹,听说您新研发了一种很精神的仿生人,还没上市呢。
  嗯。
  陆行深没有否认,在纸质材料上书面签字后,是电子版本的确认和核验,瞳纹与面部、指纹三合一的身份识别。
  他今天似乎心情还不错,难得多说了几句,就是有点吵闹,还请崔先生不要介意。
  当然当然,这叫活泼,怎么是吵闹呢。
  崔先生手下继续拿出下一份文件,接着话茬闲聊,我有个老朋友啊,他也有个很漂亮的仿生人,就是最近出了点问题。
  是么。
  陆行深对于这类闲聊不太敏感,顺口道,我可以推荐几个比较好的公司,分别擅长仿生神经和系统程序的修复,都搞不定,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这话说得,又直白又实用,完全没在闲聊的频道上,崔先生笑容都生硬了一秒,显然完全不是想求助帮忙的意思,
  没事没事,已经不用修了,他啊,打算下周就把那个仿生人送走。
  陆行深不走心地一问,报废了?
  变坏了。
  崔先生啧了一声,和那些没事喜欢唠家常、聊聊邻里八卦的老人差不多,望着远处感叹道,
  那个仿生人平时看着是个人,但其实到底是机器,突然间聪明过头,就学坏了,成天啊想着反过来管制人类,想当统治者,修了一次想法换了,觉得人类都灭绝才好。
  哦。
  陆行深低头看着合同,正在仔细确认上面的每一条描述。
  我也很喜欢仿生人,倒不是仿生威胁论,不过他这个情况可真是危险啊,
  崔先生话里有话的说着,满面感慨,机器就该有机器的样子,不然真的冷不丁反抗一下,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可真是一般人遭不住的哟
  陆行深没再搭腔,看完合同后,开始最后一道认证程序。
  诶?我听说陆院士您家里这个仿生人,也是很精美的,外面都说,您很宠他,很喜欢他呢。您也要小心啊,一般仿生人开始想要成为人类,开始排斥仿生人身份的话,那就是危险的开始了。
  陆行深眼皮一跳。
  下一秒,在树上不知为何安静了许久的仿生人再次发出颇大的动静,似乎是惊叫了一声。
  夏歌只是一个走神,想摘下一朵树上开的粉嫩嫩的花而已。
  他找了很久很久,爬了好几个树枝,终于找到了自认为开得最好看、最干净的一朵,伸手正要摘下来,凑近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什么声音。
  声音悉悉索索的,又小又细,如果不是他的仿生人听觉格外灵敏,恐怕都不会发现。
  夏歌扭头看去,眨眼间,和一个拳头大小的、拉着丝一点点垂下的绿眼大蜘蛛对上了眼。
  两只眼,对六只眼。
  太近了,咫尺呼吸之间,他甚至瞧见自己额头前乱翘的头发被蜘蛛碰得晃了一下。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席卷了他。
  啊!!!!
  夏歌猛地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有蜘蛛网,惊慌之下,直接一个猛子跳下了树,火箭炮一般直直撞向陆行深的方向。
  蜘、蜘蛛!!!
  嗖。
  崔先生只感觉身旁似乎刮过一道风。
  仿生人爆发出极限的速度,瞬移似的扑到了陆行深的怀里,死死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急切地、浑身炸毛地用力摇晃他,
  陆、陆陆陆
  陆行深低头,平静地看着他。
  快、快说!!快说!
  夏歌急得眼眶都红了,水润一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快说我是仿生人!!!
  陆行深:什么?
  夏歌吱哇乱叫着,来不及解释了!快说我是仿生人快说快说!!
  陆行深面无表情,UR996,你是仿生人。
  再说几遍!多来!再多再多点!给我洗脑!!
  陆行深深吸一口气,无奈屈服,敷衍地继续说了几遍,你是仿生人,你是仿生人。
  夏歌勉强冷静了一点,顺着他的话点头,嘴里也念念有词起来,
  嗯嗯,我是仿生人,我是仿生人我是仿生人仿生人不怕虫子,仿生人无所畏惧无所畏惧无所畏惧
  陆行深:
  夏歌反复这样念了几遍,努力忘记脑海里的画面,仿生人不怕虫子咬,仿生人不怕虫子钻耳朵,仿生人不怕虫子不怕蜘蛛不怕蜘蛛网
  嘟嘟囔囔还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真的有点什么bug。
  就在陆行深的手终于被他放开,想抬手碰碰他的时候,夏歌又是猛地一个激灵,唰地一个低头,头发都被甩到飞起用力把脸埋进自己的两手手心里,露出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陆行深的手挺在半空。
  仿生人整个人趴伏在他的腿上,暖呼呼的一片裹着膝盖,委委屈屈地、闷闷地声音响起,
  你、你快帮我看看,我后脑勺有没有虫子帮我检查一下吧
  陆行深手掌落下,在那毛茸茸的脑袋瓜上揉了一把。
  陆行深,你说话呀,有没有虫子、蛛网?
  已经没有了。
  陆行深低着头,耐心极了,挑起黏在头发上的一片树叶,丢在一边,现在很干净。
  已经?现在?
  那就是刚才真的有咯?!
  夏歌又是一个激灵,欲哭无泪地抬起头,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
  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陆行深,这个头没法要了,你帮我摘了换个脑袋吧
  陆行深:
  夏歌:求你了。
  旁边,目瞪口呆震撼不已的崔先生收好文件,僵硬地、尴尬地站起身,那个、那个今天的事就这些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他可不想看什么仿生人自己把头摘下来呢,这人和林玉音一个脸,看了这种画面他要做噩梦的!
  第54章 赞美假期
  崔先生快步离开了陆院士的研究所。
  但那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脑子。
  回到悬浮车后,崔先生用智脑在眼前弹出屏幕,发送出一条语音消息。
  林少爷。
  语音另一头, 一个清清亮亮的嗓音低低传出,辛苦您了, 陆哥他过得还好么?
  好、好着呢!
  林玉音的父亲还在的时候, 崔先生与其也是故交, 只当对方还是个没长大的年轻人, 有什么都会关照着一些,
  你放心吧,我看那仿生人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是有些太跳脱了, 但确实就是个替身, 陆先生啊他还是最在乎你的, 看着挺严肃的一个人, 一旦对上和你一样的脸, 哎哟, 那态度一下子温和了不少。
  我我已经有婚约了,不方便再打扰陆哥太多, 本想亲自拜访的,但是怕他困扰,也怕他见了我更不开心,
  林玉音的声音轻柔地念着, 听起来让人忍不住会生出慈爱, 知道他过得好,不至于太孤单寂寞,我就就放心了。
  你也是可怜人, 要是我还像当年那么年轻,一定好好帮你一把哎,
  崔先生叹气几声,摇摇头,你也早点想开点吧,等婚约这事过去了,都稳定了,上校常年在外奔波,不会管你到底和谁好的,现在这些联姻的不都是这样?
  我我不行
  林玉音弱弱地说着,声线里透出一丝怯懦,仿佛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做偷偷摸摸的事,哪怕那是这圈子里的人们公认的规则。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好,没事,以后再说吧,
  崔先生顿时想起他父亲,又多了很多感慨,
  不过,那个仿生人啊,看起来完全不想成为人类,或者有取代谁的意思,我看他啊,就是个人工智障嘛,哈哈哈比我家的家政仿生人还傻。
  说着傻什么的,乍一听在骂,声音却是笑着的,似乎是心情不错。
  是么
  是啊是啊,崔先生年纪大了,稍微有人搭腔,引导一下,就显得有些话唠,
  当时我还吓一跳呢,你是不知道,那么大的仿生人,居然还怕虫子,听明白以后我都要笑死了,但是又不敢当面笑话,多不礼貌啊,小林啊,你是不是也怕虫子?我看这个一定是照着你的喜恶,模仿着设计的程序。
  崔先生也没多想,看着仿生人做出害怕的样子,本来有点奇怪,但想想是感情替身的用途,就只觉得是程序设计出来的怕。
  毕竟都没有成为人的念头,也不怕拆卸什么的,明显的机器思维,根本就不像他见过的那些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
  虫子?
  是啊,说是树上有个蜘蛛,
  崔先生想起来就笑,我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你一样,真可爱啊,难怪他会留着这个替身这么久,不过啊,你也放心,这到底是在用你的脸和声音,学着你呢,仿造品而已,哪里比得上我们聪明优秀的林玉音呢?
  崔先生想得非常简单,有了代替品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加思念起真正那个活生生的人。
  崔叔叔,您太抬举我了,我根本没有那么厉害
  林玉音不好意思地说着,听起来竟然还有点可怜,陆哥他有个这么活生生的仿生人陪着挺好的。
  哪里好嘛,要我说,身边有个假的,只会越来越想念真的,那个仿生人毕竟是机器,时不时就会在一些细节上不像人类,说的话更是他肯定会放不下你的。
  哎那陆哥岂不是要更孤单了,要是那个仿生人再聪明点就好了,我也能放心了。
  崔先生立刻觉得小林太善良了,怎么能盼着自己的替身更优秀、更聪明呢?
  你别总想着替别人考虑,也为自己想想,他有个陪着的了,你怎么办?我看啊,就这样最好!多一个真心想着你,念着你的人,还是那么优秀的人,多好!
  崔先生又和林玉音聊了一会儿,客套几句,才在快到单位后挂断。
  他再次想起仿生人咋咋呼呼的样子,一想起来,脸上的表情就有点绷不住,怎么会有这样的仿生人?该说,不愧是陆院士的作品么?
  方才聊了很多,但是害怕林玉音那多愁善感的孩子会伤心,崔先生没有多说那个仿生人的可爱之处。
  现在独处了,崔先生才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人都是一样的,就连陆行深也幻想着被喜欢的人扑到怀里撒娇,要不怎么会特意设计出这样的性格,应该是满足了平时无法拥有的小乐趣吧。
  他也好想被老婆这样扑过来撒娇哦。
  回头,要是这样的仿生人真的上市了,应该会卖得很好吧,毕竟能这样高度模拟出人的样子。
  另一头,林玉音在房间内挂断了语音通话,脸上的血色更少了,皮肤苍白如雪,神情却是异常的阴沉,像是将一切光亮都排距在外。
  虫子?蜘蛛?他什么时候怕过这种东西。
  那个仿生人果然不对劲。
  林玉音死死攥着拳头,一手垂在身侧,指甲死死抠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他站在窗边,低头咬着另一手的指尖,一下、一下地用齿尖磨着,仔细看去,整个手指尖几乎都被撕掉了一层皮,变成了斑驳可怖的肉红色,像是随时都会渗出血来。
  研究所内,夏歌总算是冷静下来,反复确认了陆行深从自己头上摘下的不是大蜘蛛,而是一片树叶后,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爬树什么的,夏歌是再也不想干了,除非特殊情况真的忍不住。
  他把大秋千和坏掉的蹦床拍了照片,发给陈同学聊天,长篇大论地抱怨了一番蹦床坏好快,以及这个树不能怕了之类的事。
  那边陈笑年很快发来回信,附加了一张某座山的照片,
  【想玩的话可以来这里,有非常可靠的山中秋千,还可以玩攀岩。】
  夏歌一下子精神了,两人立刻聊了半小时,约定什么时候去玩,要做什么样的种种准备。
  花园已经被恢复原样,夏歌结束了一天的娱乐,看陆行深回屋里的时候跟着进去,完成今日份的学习任务。
  管家在接近傍晚的时候赶了过来,帮忙处理了损毁的蹦床,以及一些仿生人清理时因为没经验、而忽略没能处理的角落。
  一时间,整个研究所都安静了。
  陆行深在房间内继续着工作,因为房间不大,也只有一套桌椅,夏歌就自己不知从哪儿拉来了一个小板凳,一个小折叠桌,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做着自己的学习。
  今天要继续思考一些模拟出紫外线还要兼顾体积、电压的问题,还要顺便看完陈同学拷贝来的资料,更多了解一下违禁品,夏歌突然专注起来,安静程度可以和陆行深比。
  只不过,手中的动作就不是那么安静了。
  看着看着资料,夏歌摸出一些零件想要尝试,有些要自行改造的电路和芯片,需要用微型电焊,就直接上手去抓了。
  陆行深只是中间歇口气,抬头就能看到他做全了常规实验中的所有错误示范。
  就像是化学专业的人看到有人用玻璃搅拌棒敲瓶口、把燃烧中的酒精直接往外倾倒一样这怎么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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