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三章 父与子

  跑回来的李太白面色有些发白:“陛…”
  秦游打断道:“叫黄老爷。”
  “黄老爷,打听清楚了,与南市无异,百姓们日常所需确是有所浮动,不过浮动不大,只是…”
  秦老大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一些粮铺只收铜钱。”
  秦老大对此倒是有心里准备,不过还是略显担忧:“前几日我听卢通提及过,京中刚刚缺铜时,不少百姓贪图钱财,相熟之人凑了铜钱兑换银票,而如今银票在钱庄又无法兑换,更不要说并不是户户都有银票,若是购米,百姓无铜钱又该如何。”
  “京中…京中倒是有一处地方可换铜钱,不过并不是户部下设的钱庄。”
  秦老大眼底略过一抹冷意:“竟有人私开钱庄?”
  “不是钱庄,而是质押之处。”
  “质押?”
  “是,用地质押,质押后,可换铜钱。”
  秦游面色微变:“裸…额不是,地贷?”
  李太白指了指街角:“就在那里,倘若家中田,可将地契抵押换现钱,若是无田,便要签署一份契约,月余后还不上,便成了…成了奴籍。”
  “你说什么!”
  秦老大勃然大怒:“在哪里,速速领朕去。”
  不待李太白吭声,秦老大快步向前。
  而李太白连忙跟上时,转身时,嘴角却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抹有些阴险的笑容,正好被秦游看到了。
  秦游满面困惑,却无法询问,只好跟上。
  秦玄却拉了下秦游的袖子,咬着牙低声说道:“堂兄,你可记得两年初见北郊大集那些流民时吗。”
  “记得啊,打那之后,那群刁民就开始了惨无人道占便宜的行径,占的还是我的便宜,怎么了。”
  “无事,孤只是想起此事,这世间,为何总是有那么多无所不用其极吸食百姓骨血的畜生!”
  秦游驻足,凝望着秦玄,突然笑了。
  一直以来,秦游对秦玄的期望值都不是很高。
  不是说秦玄不够好,而是秦老大太好了。
  秦老大的好,很难让人察觉。
  在去东海之前,秦游觉得这皇帝也就那熊样,没看出气吞山河之志,没看出文韬武略之才,就靠一个宽厚仁德的人设撑着。
  可去了东海之后,一座郭城,三四万军民,就这些人,这些事,让秦游知道治理一方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当时在郭城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秦游也难得热血了一把,不愿再当甩手掌柜,然后…坚持了三天。
  人们用的,吃的,穿的,住的,既要保证内部安全,又要防范外部敌人,每天在船上一待,形形色色的人们都要汇报日常问题,需要一个答案,需要一个决策,需要一个方向。
  秦游不是胜任不了,而是忍受不了。
  可秦老大呢,治理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拥有数十上百个郭城的国家,夺了国之后,天子没有吞并过邻国,没有开创出真正的太平盛世,甚至版图还比前朝小了三分之一,更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
  而秦老大在这十几年来做过什么呢?
  只有一件事,处理如山一般的奏折,十几年如一日的上朝,从未变过。
  不是爱这个江山爱到了骨子里,万万不会如此。
  秦游相信,未来十年,秦老大依旧会这么过下去,乐在其中,未来二十年,未来三十年,哪怕将夏朝打造成了全世界最强大甚至是唯一的一个国家,他也依旧会上午上朝,下午批复奏折,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这就是秦老大,在议政殿,在敬仪殿,处理政务,处理政务,还是处理政务。
  那偌大的皇宫,仿佛一个囚牢一般,秦老大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做这囚牢之中的囚徒,天子却心甘情愿,因为他热爱夏朝,爱的深沉,因为他更爱自己的百姓子民,爱的深沉。
  润物细无声。
  夏朝的改变,悄声无息,却是在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
  而这一切,又如何能不归功于这位武将出身的勤勉皇帝。
  反观秦玄,做太子,肯定是不合格的,这小子三天两头偷跑出宫跑去书院混,对所谓的朝堂政务,不闻不问。
  这样的太子,说不上好或是不好,要说不好,只是形式上的,因为好多所谓的贤太子,不知道多少能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令人齿冷的言论,而秦玄,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的不易,看清楚了这个世道的真实面貌,会愤怒,会心寒,会想要冲冠一怒做些什么。
  这样的太子,也足够了。
  可若是做皇帝,秦游对此打个问号,至少,他肯定不会像秦老大那般整日待在议政殿或是敬仪殿中几十年如一日的处理着政务。
  这也是秦游不看好秦玄的缘故。
  可他依旧是欣喜欣慰的。
  秦玄还如两年前那般,会愤怒,见到百姓被欺辱了,愤怒依旧。
  一个因百姓而愤怒的太子,还有什么可令自己指摘的呢。
  秦游不喜欢朝堂上的上位者,喊着黎民百姓苦矣,嚎啕大哭表现的肝肠寸断。
  他喜欢秦玄这样,什么都不说,不哭,也不喊,只是拎起刀子,跑到欺负百姓的畜生面前,喊上一声狗日的,随即挥刀便砍,满身血污后却放声大笑,满面快意之色。
  “下了朝,跟我回书院吧。”秦游露出了笑容:“我与陛下说说,看看是否能让你在书院再多待上一段时间,最近,白彪与司哲等人,正在教授海战,我也想要上课,告诉学子们,这个世界,有多大,我们一起在书院中,偷偷摸摸的勾画出未来吧。”
  “回书院?”秦游双眼冒光:“真的吗,父皇会应允吗?”
  “一定会的,交给我,我和陛下说。”
  “堂兄就是仗义。”秦玄哈哈大笑,搂着秦游的肩膀和哥俩好似的往前走。
  身后远处,默默注视着秦游的南宫风吟,满眼都是厉色。
  简在帝心天子宠爱,又与太子交好情如手足,此异子不除,寝食难安!
  或许是心有所感,走在前面的秦游突然回过了头,望向了南宫风吟,四目相对。
  秦游却表情淡然,嘴角似有若无的挂着笑意。
  我除不掉你们,秦老大会除掉你们,秦老大除不掉你们,太子也会,因为你们,总是站在人世间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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