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云芝婶!”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就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生怕王云芝下一刻点了头沈瑶嗖一下就成别人家的媳妇了。
  王云芝听到声音才发现自家院门口有人, 还是应该已经回北京了的贺时, 她一下子就站起身往院子里走, 一边问:“小贺呀, 你这不是回北京了吗?怎么在这里?”
  贺时看王云芝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心里一松。村里除了徐向东和沈家人,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回去探亲,没人知道他是回去当兵的, 所以这会当着人他也没细说,只道:“这个说来话长,我想找沈叔, 他在家吗?”
  “这还真不在, 有点事去市里了,差不多下午就该回来了吧。”王云芝看了看贺时手上拎着的包, 问:“你这是刚下火车?吃饭了没有?”
  贺时还真没吃饭, 他一下火车就往回赶, 根本没顾上吃午饭, 他看一眼跟在王云芝后边出来的老太太, 眸子闪了闪, 说道:“还真没顾上吃饭,回住的地方发现东子不在,我当时把钥匙给他了, 现在也进不了门, 婶儿,我下午在你们家歇歇成吗?”
  贺时除了在谈恋爱这事上经验不足脑回路比较奇异,其它事上边脑子向来转得快,顺着王云芝话头就准备今个下午忤在沈家了,提亲这事,事成之前都由媒人悄悄问,不会嚷嚷得人尽皆知,就怕婚事不成对男女双方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当着他这么个外人,这俩人总不能继续谈沈瑶的亲事,所以压根儿还没回过住处的贺时果断甩锅徐向东。
  果然,王云芝一听这话,张口就留贺时在家吃午饭。
  “那你就在婶子家呆着,这功夫做饭也费事,我去给你煮碗面条吃吧。”
  贺时一脸感激的谢过,就见王云芝跟那老太太道:“这事儿啊我记下了,成不成的家里得商量一下,辛苦婶子你跑这趟了,回头我再给您回话。”
  事实上王云芝也好沈国忠也罢,夫妻俩谁都不舍得闺女早早的嫁人,给人做媳妇哪有在家当闺女自在,要搁在沈瑶病好之前,要有个还不错的,本身没不好的毛病又不嫌弃沈瑶,还是本村本小组的,王云芝还真会动心,但现在她闺女好得很,且慢慢挑就是。
  自然这话不好就这么回,媒人面子上不好看,而且有贺时在她也不方便跟人细说沈瑶婚事,所以寻思晚上跟沈国忠说一说第二天再推了这事就成。
  贺时不知道啊,他是即不知道沈国忠夫妇的打算,也不知道沈瑶的病一早就好了,村子里是有点风声,大家也还处在将信将疑阶段就是,可就是这样,贺时他除了到沈老太太家吃饭也不跟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根本无从得知。
  一听王云芝这话,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往下落了一点点,拎着他的旅行包就进了沈家。
  心里盼着不成不成绝对不能成,反正他回来了,成也得给他搅和得不成才行。
  再说沈国忠和沈瑶,在国营饭店点了菜坐下来等上菜的功夫,沈国忠心里那激动才稍缓了缓,不是不激动了,而是终于能正常去思考了。想想自家闺女跟那赵厂长说话时自信又大方的模样,还有那一看就像文化人的言谈,那些绕得他发晕的月饼名字,一一问沈瑶:“你这哪学来的呀?”
  沈瑶早想着有这么一天的,想也不用想把出处推到了知青院,要不然她当初何必那么殷勤往知青院跑呢。
  “知青院里听知青们讲故事学的,您是不知道,知青讲故事可有意思,连动作带比划的很精彩,我听着故事里的人物那样说话好听就都记下了,刚才一到大场面,也不知道怎么的自然而然就用出来了。”
  “至于月饼,那些什么金腿火腿是听女知青提到过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琢磨了一下瞎诌的,反正月饼都一个做法,换不同的馅儿还不是一回事,报一长串名字比较能唬得住人。”
  沈国忠脸上笑得褶子要开花了,这一辈子呀,除了他闺女病好那一天,就没有比今天这样更叫他激动,让他心情舒畅的日子了。
  服务员喊3号桌的红烧肉好了,沈国忠起身去端来,把那碗红烧肉放在沈瑶碗边,让她边吃,一边还感慨:“爸看出来了,你往后比我出息,关键时候稳得住,胆大心细口才好,闺女啊,进城了好好干,争取转成正式工,那以后就成城里人了,那可是能捧一辈子的铁饭碗,你退下了还能给子女顶职接班的。”
  沈瑶点头,转正是肯定要努力转正的,但是当一辈子工人?她从没这么想过,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允许她自甘堕落到能安安生生做一辈子女工。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她一点点去适应一个农家女的生活,打猪草做饭也好,现在想办法进食品厂做女工也罢,不过是形势比人强,起点太低,不得不一步步往上走。
  但沈瑶也足够自信,凭上辈子十几年闺阁所学,她也能在这个世界趟出条道来,不会永远生活在底层。
  沈国忠是完全信了沈瑶报的那些月饼是信口胡诌的话的,生怕她进了场以后露了底,跟沈瑶商量要不在明儿一早到食品站买点材料回去,在家先练练手。不是不知道在市里买,只是市里什么物资的供应都极度紧缺,多少人天不亮就在食品站排着队呢,开售不到半小时就能卖光,这都中午了,哪里还买得到什么。
  沈瑶倒不怯,她原本就是会做的,但为了让她爸放心,也是想着答应了给那门卫大伯带月饼,想了想问沈国忠村里谁家有梅干菜、芝麻的,再到乡里买点鲜肉,试做这三种月饼。
  肉票之前贺时卖板栗饼时给换了一些,梅干菜和芝麻在农村还真不难找,沈国忠拍胸脯就把这事给揽了下来,说下午地头上一家家问过,八队没有就到其他小队找去,一准给她找到食材,为了闺女顺利当工人,沈队长也是很拼了。
  点的另一个素菜很快也好了,父女俩饱饱的吃了一顿,倒是很有默契的都朝着素菜那盘子下筷子,红烧肉一人就吃了两三块,几乎没怎么动,这是都惦记着给家里人留。
  沈国忠让服务员给拿两个袋子,连肉带汤全倒进去捆好,小心的提着,就怕袋子叫人撞破了漏了。
  父女俩回到沈家村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一进了自家院门,却见到了一个想也想不到,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贺时。
  贺时在院子里踱着步等了很久了,终于见到沈瑶的时候脚步忘了要迈动,有那么一瞬是愣住的,他这四天朝思暮想的人儿,娇娇俏俏抬脚跨进院子里来,盈着一身的喜悦,透着无尽的鲜活,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影子。
  难道是对他的走一点也不在意吗?贺时不知道该是失落好,还是庆幸好,只是不管怎样,这些天无着无落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终于找到了归属,他太想她了,终于见到她时,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幸福。
  只是这种幸福,在看到沈瑶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原本的欢喜都消失殆尽时被一下子击碎,沈瑶还是生气了的,认清这一点,贺时半点喜悦都没有,只有慌,一颗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小贺,你怎么回来了?”沈国忠太惊讶,这该在北京的人,怎么在这里?
  贺时的思绪被打断,他醒过神,有些讪讪,沈瑶其实比沈国忠错后一步进来,刚才他满眼只有沈瑶,竟然把沈国忠给自动忽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叫了声沈叔,然后道:“我还是想在咱村里继续做知青,所以快到北京的时候又下车买票回来了。”
  沈国忠诧异了,问道:“这是为什么啊?不是一直想当兵吗?”
  他所了解到的贺时,别看平时懒懒散散,骨子里是个真正的铁血铮铮的汉子,绝对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所以他好奇,是什么原因。
  贺时下意识看向沈瑶,因为这里有他不能失去的人。
  沈瑶对上贺时眼里的情意,别过头跟沈国忠道:“爸,你们聊,我进屋休息了。”
  沈国忠知她奔波一天也该累了,点了头,沈瑶直接回自己屋里去了,从始至终没跟贺时说一句话,也对他为什么回来毫无兴趣,贺时心里钝钝地疼,疼到呼吸都觉难过了,到了这一刻心里的侥幸全部消失,沈瑶她已经这么厌恶他了吗,连看到他都不愿意。
  沈国忠招呼贺时到屋里坐:“这院子里太晒,你堂屋里坐,我先把这菜拿进去一下。”
  贺时跟着他进了屋,看着沈瑶紧闭的房门有些心神不属。
  沈国忠再出的时候,给自己和贺时都泡了杯茶,说道:“跟沈叔说说,怎么想的,先不说当兵是你的梦想,你看看这村里几十号知青,谁不想回城啊,你怎么还往回走?”
  贺时有那么一刻,真的有种冲动,直接告诉沈国忠,他喜欢沈瑶,不舍得离开沈家村,怕失去沈瑶,他想娶沈瑶。
  可是看看沈瑶如今的态度,他不敢,怕她会更生气,怕以沈国忠疼女儿的心,一旦把话都说破而沈瑶又摆明了不愿意,他以后连这样时不时上沈家来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对上沈瑶的事,他变得小心翼翼,他不敢赌。
  所以,他用了一套从前自己很不齿的说辞,他说:“我对沈家村有些情感,来做了一回知青,毫无建树就这么回去了,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沈国忠忽然就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贺时呀,沈叔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小伙子,去部队的话指定是个好兵,以后也会是个好军官,倒不知道你还想做个好知青啊,没瞧出来呀。”
  话里透着揶揄。
  贺时听得脸热,确实,这话他自己都不能信,他对沈家村有哪门子感情,来了这里以后又哪里为这个村做过什么,想到这里竟然生出从前确实太不作为的想法来。
  要在沈家村立足的话,还真不能跟从前那样得过且过混日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确实不太懂事。”
  这话倒是说得诚恳,在沈国忠看来,此时的贺时较之以前是成长了的,他拍了拍贺时的肩说:“那行,那就在这里好好干,家里父母知道了吗?不知道的话打个电话跟你爸妈说说你的想法,他们应该会高兴的。”
  贺时点了点头,他爸高不高兴他不清楚,他妈指定不会高兴。
  沈国忠看到堂屋里贺时的包,问:“怎么,还没回住的地方?”
  贺时还是把徐向东推出来做幌子,说:“刚才婶子给我煮了点面吃,这会儿她上工去了,刚子的表哥表姐出去一会儿,估计马上就回来了,我寻思着在您家院子里坐一坐,等到吃晚饭东子总该回来了。”
  沈国忠无所谓,因着沈刚的缘故他对贺时格外亲厚些,指了沈刚的房间给贺时说道:“那成,我出门有点事,你在院子里坐着也成,坐了几天火车要是累,到刚子屋里睡一觉也行,那小子一会儿放学了见到我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说着就要去地头看看去,还得给沈瑶找芝麻和梅干菜,刚要走想起前些天徐向东拎来的那些东西,说道:“还有,前几天小徐拎过来两旅行袋吃的,说是你交待给刚子的,你回来了正好,等会儿都拎回去吧,太精贵了。”
  贺时没想着徐向东主意那么正,直接一次全拎过来,这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那些东西别让我拎回去了,都是我妹妹拎来的,我一个男的也不爱吃,给刚子正好。”
  说完催沈国忠:“沈叔您忙去吧。”
  沈国忠也确实没时间多呆,说:“那我先走,地头得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也别不自在,到刚子屋里歇一歇去。”
  沈国忠一走,贺时站在堂屋犹豫了会儿,就去敲沈瑶的房门。
  “沈瑶,你出来咱们谈谈行吗?”
  屋里没人应声,贺时神色黯然,沈瑶进屋不过几分钟,哪里就能睡着了,这是不肯理他。他站在屋外,说:“我知道你还没睡,你生气不愿意见我吗?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咱们聊一聊好不好?”
  说到最后一句,语调里甚至带了几分软软的哀求。
  沈瑶确实没睡,却并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聊什么。
  贺时会回来,她心里并不像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看到他那一刻心跳也快了些许,尤其在她爸问他为什么回来,他看向她时,沈瑶有一刹那觉得他是为了她回来的。
  可她不敢那样想了,高估过自己一次,被放弃过一次,哪里还敢有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何况,他家里人的态度很明确,是不是为她回来的都好,沈瑶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里都已经将贺时这个人排除在外了。
  她说: “贺知青,回去吧,你这样站在我房门外,叫人看了徒生误会。”
  一声贺知青让贺时一颗心如坠冰窟,他面色微白,牙齿咬得颊肉渗出血也不知道疼。
  他说: “沈瑶,我们本就……哪里来的徒生误会?”
  那一句相互喜欢没说出口,心密密实实的疼。
  他的喜欢,她的心动,所有交集就这么被她一句话全盘否认,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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