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伊莲见前面的人都去得远了,自家的公主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紧咬下唇,呆呆地望着那人远去的放向。便走过来扶了公主的胳膊,低声道:“公主,天色不早,我们先进城去吧。”
丽萨公主满脸不情愿,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点点头,跟着伊莲往城门口行去。
地上赶车的大汉兰姆已是缓过了劲儿,爬了起来,到公主和侍女身边回了几句话,便起身去城外寻惊马去了。
丽萨公主和侍女伊莲出行,都换了假名。那侍女只称她“小姐”,就装了营州城大户人家出游的小姐,拿了从大哥的心腹那里要来的通行凭条,打算要混进营州城。
营州城里也颇有一些大户蓄有呼拉儿国的女子为奴为妾,她们生下的子女多半是肤白胜雪,眼有碧色,与流云朝人士有些许不同。营州城的人也都是看惯了的,倒是没有人对这对白衣女子有所疑虑。且看她们的衣着,多半是大户人家出身,一个小小的城门防卫如何敢惹?便放了她们进城。
范朝风一行自然更早一些便进了营州城,却不忙去见营州的郡守,只打算先去范家在营州的庄子上住着。
营州地处边陲,地广人稀,庄子都建在城里面。不若在流云朝别处的地方,庄子都是在城外。所以范家在营州城的庄子,与其说是庄子,不如说是一处恢弘的府邸,占地延绵,物产丰富,又外有高墙,墙内挖有陷阱,易守难攻,在整个营州城也是鼎鼎大名。
范家营州庄子上的大管事早知道范四爷要过来的消息,便早早让人打扫了庄子上正屋里的一处院子,又挑了几个面目姣好的婢女过去服侍。这些婢女都有呼拉儿血统,皆是不同流云朝的佳丽,想来是为了给范四爷不一样的享受。
范朝风带着下人和护卫风尘仆仆地进了庄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营州庄子上,此时天色已晚,来不及四处打量盘桓一番,就匆匆用过大管事让人精心准备的饭菜,便让人炊水洗澡。
大管事便赶紧叫了那四个婢女进去伺候。
范朝风自小让人服侍惯了的,也不在意,自洗漱了,披上睡袍出来。
这几天可是把他累惨了,只想立马倒在床上睡一觉。
范朝风便将睡袍放在一边,往床上倒去,未料想没有睡到意料之中硬硬的床上,反而碰上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触手如绵,便赶紧跳起身来,喝道:“给我起来!谁让你睡主子的床的?!”
床上的女子完全出乎意料,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床前的男主子。
范朝风见这女子还躺在他的床上,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多说话,便伸手出去,拽了床上的床单,往下一抖,那女子便光不哧溜地从床上滚下来,跌落在地上。
范朝风便将床单扔在那女子身上,盖住她光溜溜的身子,低声喝道:“出去!另外让人进来给我换床单被褥。”
那女子赶紧应声,便裹了床单,匆匆忙忙爬起来,往外间去了。
等在外屋的大管事看见那婢女裹着床单出来,吓了一跳,琢磨这范四爷怎会如此神勇,将床单都撕下来了,不知屋里的战况又是如何惨烈?正在浮想联翩之时,那婢女却出声道:“大管事,四爷让大管事派人进去换床单被褥。”
“怎么?都弄脏了?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大管事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那婢女情知大管事会错了意,只涨红了脸道:“四爷并不要人服侍。大管事且莫再让人进去。”
大管事听闻,全身打了个哆嗦。——看来他是僭越了。范家的主子最恨下人自作主张。便赶紧找了几个婆子进去换上新做的床单被褥,将此事揭了过去。
范朝风累得要死,也懒得跟大管事再罗嗦,便打算睡一觉起来后再说话。
这边京城的范府里,范朝风走了没几日,四房的风华居便觉得有些冷清起来。虽然则哥儿和纯哥儿依然成日里打打闹闹,可每个人都觉得不一样了。安解语第一次觉得,这家里有个男主人,和没有男主人,真是天差地别。
好在大房里的国公爷,近日里也去了上阳练兵,不在府里。家里除了范五爷,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状态。
安解语只好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慢慢数着日子等着范朝风回来。
为了解闷,安解语便经常去了太夫人的春晖堂,陪太夫人说说话,又去花园子里看则哥儿和纯哥儿练练功夫,一日里就这么过去了。
只镇国公府的大门口,近来多了些各式各样的人在附近转悠。
这些事,内院的女人当然不知晓。外院的护卫和管事们却是注意到了,便都派了人出去,暗暗观察都是些什么人在监视范家。又送了信给上阳大营里的镇国公。
镇国公范朝晖接了信,心知不对,便和谋士商议起来。大家综合了近来各方面细作送来的消息,都觉得大势不妙。
手下的谋士便劝:“国公爷,看来陛下决心已定,国公爷要早做打算才是。”
另一名谋士也道:“当务之急,是要将国公爷的家人先撤出流云城。只要国公爷无后顾之忧,大事可成。”
范朝晖沉吟许久,便拿了主意,对手下道:“这事以后再议。”
谋士们散了之后,范朝晖提笔给翠微山的师门写了秘信,让掌门师叔多派些得力忠心的弟子过来,慢慢将范家的家人带出流云城,送到范家的老巢——朝阳山去。
朝阳山是范家的祖籍地,有前后二山。翠微山作为流云朝最神秘的门派,一直行踪不定,直到收了范家的嫡长子范朝晖为大弟子,才将师门最终安在朝阳山的后山处。又在山前山后遍布了八卦阵法,一般人都进不去,却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流云朝若真要大乱,自是将家人都安置在朝阳山的后山最为安全。
这边范朝晖开始考虑家人的后路问题,而范朝风在营州的庄子上,也开始查帐。又对着帐本,点数库里的金银器物,仓里的粮食布帛,马厩里的大小牡牝,以及庄子上的下人兵士,又去仔细查看了营州庄子上养出来的新獒犬,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却是和镇国公大大的不同。
庄子上的大管事只吓得瑟瑟发抖。镇国公在的时候,一般不会去管得如此细碎。只每半年左右大致过问一下,到时候将镇国公所要的数目都凑齐了就行。因此下大管事私下里挪用了许多东西,或是放帐,或是和人合伙倒卖,在这营州城里,也是个仅此于营州郡守的人物。
范朝风明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也不能让底下人认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糊弄主子。得让他们知道,私底下犯的事,主子都一清二楚。做主子的不追究,是宽宏大量,给你机会发财;而不是主子昏庸,不知道底下人的龌龊事。
小小的敲打了一番大管事之后,营州庄子上的下人都老实多了。在外放的帐也都收了回来,帐本和实物帐才终于平了下来。
这日范朝风好容易忙完了私事,便换了身衣服,要出去营州郡守府理公事。
门口却有婢女过来回道,说是四爷的亲戚要见四爷。
范朝风惊讶。营州这里还有亲戚?他怎么从未听说过?便赶紧让侍女带进来。
过了没多会儿,那婢女带进来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女人。
那女人见了范朝风,便嘤嘤地哭了起来,又叫道:“四爷过来此地,可是国公爷让四爷过来接婢妾回去的?”
听了那女人的声音,范朝风才记起来,原来是大哥以前的妾小程氏。
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对解语做出的事儿,范朝风就难以释怀,只冲了带她进来的婢女吼道:“什么人都不识!你是怎么做奴婢的?这个女人,明明是庄子上的罪奴,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和罪奴是亲戚来着!”
那婢女吓得一哆嗦。这女子原是大管事所说,以前是国公爷的女人,让她们都担待一些,平日里重活累活也都尽量没让她做。只是庄子上到底人手不够,大家都是自做自吃。这女人手脚又慢,又破了相,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摆“国公爷女人”的谱,很是不得人缘。今儿也是这女人苦苦哀求这个婢女,要见四爷一面,许了她若是能回到京城,就带她一起回去享福。谁知福未享到,先遭了顿骂,便恨恨地翻了那老女人一眼,又跪下道:“求四爷息怒。都是这女人骗了奴婢。奴婢一时心软,便应了她。以后却是不会了。”
范朝风着急出门,便摆摆手道:“带她下去,别让她四处走动。等晚上我回来,再和大管事议一议罪奴的事儿。”说着便带了范忠和几个护卫,匆匆出门去了。
小程氏最后一丝念想也被击破了,只好失魂落魄地跟了那婢女回了自己住的小屋,蜷缩在炕上,想起往日在范府里那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日子,恍若隔世。那婢女喋喋不休地辱骂,也丝毫未进到她耳朵里。
营州郡守府里,范朝风坐着喝了一肚子的茶,营州郡守才姗姗来迟。看见范朝风一脸平静地坐在上首,动也不动,那郡守有些不安,便上前行礼道:“不知钦差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钦差恕罪。”
范朝风便站起身来,低首望着躬身行礼的郡守,道:“郡守不必多礼。既然郡守今日事忙,本钦差明日再来便是。”说完,不顾郡守错愕的目光,大步出了郡守府。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范朝风有心要看看这营州城的人物风情,便慢慢在街上走着,四处张望,又见不远处有一处酒楼,人来客往,极为热闹,便打算过去用午饭。
酒楼上临窗的一个座位里,那位曾和范朝风在营州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丽萨公主,看着范朝风走进了酒楼,便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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