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 第101节
不费吹灰之力。
胡天磊从手掌里抬起一双眼睛,不好意思看她,“永安,这些是朝廷应该操心的事,你何必费神?”
“你确定?”杜平似笑非笑,“若我提醒皇上这一桩让他费神,你猜猜会是什么结果?”
胡天磊脸色微变。
根本不用猜,皇上会对父亲猜忌更深。
他苦笑道:“有必要两败俱伤吗?”
“这不担心被人蒙在鼓里给卖了嘛,”杜平嘲讽道,“三公子,你对我可真是一片痴心啊,原来是这么个痴心法,我万分感动。”
胡天磊面颊微红,觉得自己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厚道,轻声说:“信还没送出去,我就想想。”
杜平挑眉,这回是真意外了,她还以为自己已迟一步。
她收敛笑容,不再冷嘲热讽,将情绪都收起来。沉吟片刻,她开口说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凤阳不需要援军,如今的兵力已是足够,只要把江南驻军和民兵都用起来。”顿了顿,她望向在旁边听呆了的周总兵,客气地问,“周大人,漕帮的兄弟你适才已看到,可愿训练一番带他们上战场?”
周总兵愣愣转头去看自家公子,这话好耳熟,公子,这好像跟你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
胡天磊长叹一声,真拿这女人没辙,“永安,到底是谁野心大啊?”
看看你说的,跟我想做的有区别吗?
杜平置若罔闻,目光紧紧盯在周总兵脸上,继续利诱:“你若同意,胡家军所有人在江南的花销我包了,粮草,军械,兵饷……你只需将具体账目罗列给我即可,此外,以后湖广若需要粮草,江南愿意以低价供应,钱财方面好商量。”
周总兵闭上眼,三公子其实是郡主肚子里的蛔虫吧?连这都能猜到?
你这么能猜,怎么不猜猜郡主什么时候喜欢你啊?!
他睁开眼,斟酌一番又提出一个条件:“答应可以,我还想跟郡主要一个人。”
杜平猜到是谁,脸色不知不觉沉下来。
“元小英雄天众奇才,留在这里太埋没,我想带走好好栽培一番,郡主可愿割舍?”
杜平垂眸,掩去眸中厉芒,淡淡道:“师兄不是我的人,他是灵佛寺首座爱徒,总兵大人不该和我商量,要问也应去问师兄本人,还有他师父。”
周总兵大叹一声:“可惜,罢了罢了,有机会我自己去问。”
他和胡天磊对视一眼,既然公子的用意已被发现只能退而求其次,点头应道:“可,我在凤阳就地招兵训练。”
虽然答应得无可奈何,至少不是亏本买卖。
第93章 这日,雪很大,阳光也很……
之后数日,周总兵一直没放弃笼络贤才的念头。
他一得空就去找元青,又是谈武学又是谈用兵,使劲儿想挖出来这位小英雄感兴趣的地方,然后投其所好,然后……嘿嘿嘿,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
胡天磊看他每天出去找人,冷嘲热讽:“周总兵,你对自家婆娘都没这么上心过吧?”
周总兵得意洋洋反驳:“我对我儿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胡天磊无语,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周总兵突然叹一口气,愁眉苦脸:“你说说,为什么我就生不出这样的儿子呢?如果元青是我儿子,那多省事!”
胡天磊听不下去,这股谄媚劲儿也是没谁了,他一本正经回答:“可能是爹的原因吧,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种,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周总兵恨得牙痒痒,又想踹人。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句,驳斥道:“hu总督英雄盖世,生出来的儿子……呵呵。”
意味深长瞅他一眼。
胡天磊面不改色,整整衣襟:“至少我聪明。”
论嘴皮子功夫,十个他也抵不上一个三公子。周总兵觉得还是先把元青骗回家更要紧,很快就出门了。
这几日,他去找元青时偶尔会碰上永安郡主,每回这位郡主都会笑吟吟看着他铩羽而归,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连笑容都比和他聊天的时候真诚许多。
今日,他又被元青婉拒了。
永安郡主在旁边笑,嘴角弯弯,眼角也弯弯。
周总兵心里藏不住话,没好气地问:“郡主,你这是幸灾乐祸?你打心底儿不想让元青去江城吧?”
闻言,元青也转头看她。
杜平挑眉,不置可否,她调侃道:“难得看到周总兵如此热情,我便在想,你当年讨好尊夫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
周总兵一僵,然后抬高下巴否认:“女人嘛,哪需要这么费劲儿?当年是我婆娘仰慕我英雄气概,巴着我不放,大丈夫何须如此小意殷勤?太丢面子!”
心中默念,这话绝对不能传回江城,幸好没熟人在这儿,他怎么说都行。
杜平忍俊不禁,转头对元青微微一笑:“师兄,你给他个痛快,整日被缠着你也不方便。”
元青为难,他已婉拒过,不知还能如何拒绝。
杜平瞥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说直接点就好。”
元青蹙眉,怎样才算直接?望着她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上求救之色。
杜平低头,掩嘴一笑,抬起脸面朝周总兵:“不可能,做梦,别来了,好走不送。”
屋中一阵安静。
杜平先开口,对元青柔声道:“这么说就行了。”
周总兵头一回被人当面不给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摇头不承认:“这是你说的,不是元青的意思。”
杜平挑眉,何必呢,自己骗自己。她本来还可以更直接一点,这已是口下积德,没办法,她开口道:“师兄,我们还要去挑选物资补给,抓紧时间,你给他来一记狠的。”
元青欲言又止,郡主说得这么轻巧,可他实在难以启齿。
回望一眼,看到她催促的目光,元青鼓足勇气:“周总兵,不……”
“停,停,停,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周总兵仿佛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杜平两手拢在嘴前,格外高兴。
看到他走远了,杜平道:“师兄,你明日就要去城外,要补给什么东西已想好了?”
经过之前一战,凤阳城外几乎已成一片废墟,好不容易建成的屋子坍塌,连帐篷都毁去大半,现在大部分都窝在地道中过冬,挤不堪言。同去闽地参战的伤员也都回来了,却没有条件妥善安置他们。粮食储备还能撑上一撑,可也需尽快补运过去。
元青犹豫片刻,不太有把握地开口:“单子已罗列好,我检查过没什么问题。”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递了过去。
杜平粗略一扫,挺详尽,照着准备就可以。
抬眸望去,见师兄仍是一副游移不定的模样,她心中一哂,主动问:“城外可有其他难言之隐?或者师兄回来,我换一个人过去?”
“不,不,不用,既是我开局,自然会做下去,我来就好。”顿了顿,元青终是下定决心,开口道,“郡主,有个人想见你一面。”
杜平挑眉,什么人能说服师兄来开这个口?“城外来的?”
元青点点头:“单子上的物资也是她写的,昨日刚进城来找的我,她说想见你。”
杜平瞅着他的神色:“这人我认识?”
元青点头:“是茯苓。”
杜平微微一怔,几乎快忘记这个人。她垂下眼眸,没说话,公主别院是她想进就能进的?笑话!一个盲目信任张天的蠢货有什么好见的?
“师兄,我和她没什么好聊的,她若有要求,你来转达就行,能帮我就帮上一把。”
元青摇头,为难道:“她想自己跟你说,一直在院门外等着,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唤她进来,你若不愿,我便让她回去。”
杜平看到师兄难以为颜的神色,含在嘴中的那个“不”字始终无法出口。罢了罢了,她长叹一声:“让她进来。”不就见个人嘛,她还欠师兄两条命,见个人怎么了?这有什么好摆架子的?
不多时,茯苓就轻移莲步,走入堂屋之中。
她垂眸低首,神色淡淡,弯腰行礼:“民女见过郡主。”
哟,这是头一回这么规矩行礼,这回所求甚大?又想恳求送她去张天身边?既想情郎又不愿孤身赴险?啧啧,贪心的女人。得好好想想,怎么拒绝才能不甩师兄脸面又让这女人不再纠缠。
“起来吧,”杜平道,“你找我想说什么?”
“我来是想问一句,郡主对外城有何打算?”茯苓开门见山,“只为抵抗红花教?战事结束后,这些人继续流浪城外?还是接入城内?”
杜平愣住,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她沉默许久,细细端详茯苓面上表情,目光最后定在她双眸,似想瞧出些什么。
茯苓神色坦然,大胆回视,不躲不避。
杜平唇角勾起细微弧度,心中随即就有判断,不免在言语中刺探:“怎么想起这事?城外有人不满此事?”若真是这样就麻烦了,城外人心不稳,师兄不好管理。
茯苓摇头,解释道:“没有,是我想的。以前张大哥曾透露过,官府不愿将流民收入城内,如今郡主插手这事,将流民训成民兵,甚至运来粮食物资照顾老弱妇孺,大家都很感激。可我担心战事结束后,官府仍是不愿收留,郡主又回到京城,我们这些人继续无家可归,白费郡主之前的一番苦心。”
杜平沉默许久,面前的女人目光迫切,似在等一个满意答复,连师兄也被这个问题吸引,向她望过来。
她抬头看了看屋顶房梁,雕栏玉砌,这一根柱子耗费的人力财力就抵得上普通农家一年的花费用度,甚至还不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茯苓继续道:“郡主,江南是我们的故乡,大家愿意为它流血为它战斗,可是,郡主,我们希望一切结束后可以得到一个好的结局,而不是用过就扔。”
杜平把目光收回来,长叹一声。
另两个人的心都煎熬着,急切地望着她。
杜平无奈道:“官府的决定我无权做主,让我好好想想,给大家一个归宿。”
茯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下头颅,恭顺无比地伏于地面。
她不敢赌这个”好好想想“需要多久,永安郡主高高在上,她一念生,一念死,须臾之间就可决定万千命运。她知道,除了元青之外,永安郡主也许是这里唯一一个在乎流民死活的人,若时间拖得久了,等她回京城,流民不会再有活路。
长胜的坟墓还在那里,他还等着看那里会不会变成大家都能吃饱饭,没有父母丢弃孩子,到处都没有战争的地方。
“郡主,不能回到凤阳城也可以,你能不能把那里也建成一个村庄?只要给我们足够的工具,给我们一些牛耕犁田地,等战争结束就可以自己种田,我们自己养活自己。”茯苓向前跪行两步,“我们还能自己建房子,就像最开始那样,有了安居之所,一定会好起来的。”
杜平望着她:“我以为,你很讨厌那些流民。”
“这世上大部分人,只有温饱之后才能考虑德行,流民自然有混乱肮脏的地方,但他们也是李家的臣民,他们和凤阳城里其他人一样,应该得到公正的待遇。如果真沦落到流血时让他们牺牲,和平时任他们乞讨,最后的结局……他们会反,他们会乱,然后被官兵围剿,只有死路一条。”茯苓抬头,目光毫不退缩,“太平盛世时,就不会存在红花教,也不会有青寨。”
杜平久久不语。
她低下头轻笑,捂住额头笑好一会儿,然后抬眸认真望着茯苓:“你好像变了。”
茯苓低声:“以前的我,在郡主眼里一定无知又幼稚。”
“嗯,是挺看不起你的。”杜平坦坦荡荡,随后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手将她扶起,望着她的眼睛说,“不过,现在就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