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粗野与妇德
瑞雪半掩在被子里的嘴角翘了翘,对于他这样的答话,还算满意,赵丰年听得她的呼吸好似和缓了,心下松了口气,又道,“展鹏他们已经替我寻访怪医,待我把身上的寒毒治好,咱们生上几个孩子,我再赚几个铺子,几万存银,就此富足平静过日子,好吗?”
“好,”他所说的,就是瑞雪所希望的,自然一千个好,一万个赞同。
赵丰年手下摸着微微有些粗粝的棉布被面儿,低声问道,“如今这份家业都是你赚下的,说起来我可是一穷二白,要讲究配不配,倒是我占了大便宜。不过,若是我回了赵家,拿回那些铺子,你就能立时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如此,你还坚持要过这样的日子吗?不会后悔吗?”
瑞雪往他怀里蹭了蹭,笑道,“鸟笼就算是用黄金铸就,也是束缚鸟儿的囚牢,若是鸟儿生来就在那笼子里,也许不觉多闷,可是我这种在外面飞翔多年,经历过风雨的鸟,轻易不会选择进那笼子。”
“笼子啊…”赵丰年淡淡重复一句,想着自家那大宅后院,成群的奴仆,若是瑞雪真关在那里,每日除了做针线,就是看花扑蝶,那恐怕真就不是他喜爱的样子了。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紧紧拥在一处,感受着彼此扶持走下去的决心,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白展鹏的口苦之症就奇迹般的消去了,吃喝再无妨碍,惹得他也心疑起来,难道真是肝火旺盛了。
瑞雪心里歉疚,早饭做得异常丰盛,楚歌欢虽然还想赖上几日,奈何旺财找来,言道,铺子里有些事情要他处理,只得怏怏不乐的告辞了。赵丰年客气的送了他出门,难免挽留了两句,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自此白展鹏就在赵家住了下来,程掌柜随着小厮安子来拜见,送了不少好酒和吃食等物,瑞雪也不客气都收下了。赵丰年每日早起看着作坊里出豆腐,打发了酒楼里来取豆腐的车辆,就同白展鹏一起下棋,或者不动内力,只比划招数,闲谈江湖趣事,下午就开始教私塾里的孩子们读一个半时辰的书。
瑞雪偶尔见得他们比武,心头一动,倒是替吴煜打算起来,想着他身上虽说有些三脚猫功夫,但是却不够保命的,要是能再学上几招,不定哪时能派上用场,于是当晚就同赵丰年说了这事,赵丰年自然不会拒绝,日日早起去前院作坊时,就唤起吴煜绕着自家院子长跑,偶尔闲暇就指点他学两下小擒拿手之类,易学又实用的招数。
吴煜被姐姐念叨的头疼,想起以后必然要面对的事儿,也就耐着性子认真练习。大壮和黑子听说了,也笑嘻嘻随着各自娘亲来求,赵丰年也都应了,于是赵府里早起长跑的,又多了两个。
后来赵丰年忙起来,顾及不到,白展鹏就把这事儿接了过去,不到两日就让三个孩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学起武来,反倒比读书还积极,直惹得翠娘和张嫂子后悔当日不该为他们求情。
瑞雪安慰道,“小孩子都是三日热血,若是学成了以后去科考,路上也不必担心碰到个小灾小难。若是学不成,起码也长长体力,冬日不易染风寒。”
翠娘和张嫂子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再理会此事,三个小子于是更加撒着欢儿的练武。
可惜,瑞雪先把白展鹏当个客看待,后来更是当做弟弟的师傅尊敬,日日细心照料,却没换来白展鹏的好言语,见她做何事都要挑出三分毛病,偶尔晚上同赵丰年小酌闲谈,微醺之时,甚至说及,湘云如何好,如何深情一片,如何端庄贤淑,胜之瑞雪百倍,惹得赵丰年再不肯与他私下喝酒。
瑞雪听得一次,心里不喜,听得两次,暗自恼怒,听得三次,就想找块板砖拍晕他。
这一日,正是午后,赵丰年在东园里给孩子们上课,瑞雪送了一个上门来订豆腐的小食肆老板娘,正要回院子,就见一辆马车行来,初始还以为也是来谈生意的,后来看的那马车前刻着“田”字的牌子,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果然,那马车停在柳树荫凉下,青色的窗帘一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来,正是田家大小姐,田荷。
她本来听得母亲劝说,整日在府里安静备嫁,但是心底始终还是放不下,死也不愿意相信那样的男子,怎么就是一身铜臭的商贾,写诗作画的双手怎么就能拨的算盘,记得账本?
今日借口出门采买布匹,求得母亲松口,快马赶到云家村,只为了再看一眼那男子,可惜掀起帘子,正面对的却是他的妻,一惊之下刚要落下帘子,心头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转而反倒把帘子掀得越发大一些,打量那女子的衣裙,只有七分新,还是暗蓝色,不及自己身上的绸缎衣裙三分美;那双手虽然纤长,却是难掩粗糙,不及自己的手细嫩;那面容虽平和里带着三分英气,也是不及自己娇美可人…
比来比去,心里越加不服,这样粗鄙的女子怎能陪在那般清绝出众的男子身旁?
瑞雪看着她脸上青白交错,银牙咬得嘴唇发白,心下好气又好笑。田家这朵烂桃花倒还真有三分倔脾气,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可没有必要再忍了。人家都不要脸皮上门抢她丈夫,她若是再客气,恐怕就真是泥捏的了。
“田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难道是女戒学好了,可以出门了?”
田荷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直接戳了她肺管子,脸色猛然一白,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配不上先生!”
瑞雪冷笑,“田大小姐,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难道你当自己是我家先生的红颜知己不成?若是这般,你可要放低身段,祈求我这大妇准许你进门。若不是,那就不要在这里丢脸了,高门大户的小姐,三番五次上门找男人,这可不是好名声,你舍得豁出脸皮,恐怕田老爷田夫人却无颜做人了?”
田荷听得她提起父母,身子忍不住一哆嗦,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只是路过来瞧一眼,你不必给我扣罪名!倒是你,粗鄙野妇,你懂诗词吗,懂工笔水墨,先生那样的高才,娶了你这样的女子,真是…”
“真是什么?”不等她说完,瑞雪就已经不耐烦的开口打断,“我不知田大小姐这样的人是如何长大的?满脑子都是诗词书画,难道不知人活在世,要先填饱肚子,才能有闲心摆弄那些废物?难道你只每日早晨喝口露水,晚上再来一餐西北风,就能不饿肚子?
那真是失敬了,原来田大小姐是仙女呢,可我家先生却是凡人,要吃饭要喝水,病痛要吃药,我开铺子赚银子,伺候他吃喝穿戴,自问尽到了妻子的本分,无人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配不上他。倒是田大小姐,怎么,你觉得你嫁给先生,能做的更好?先生饿了,你写首诗给他就不饿了,病痛要吃药,你做副画给他看就好了?真是幼稚的可笑,赶紧回你的天界去吧,这人间不适合你住!”
“你,你…”田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猛然摔下窗帘子,喊着车夫,“回城!”
瑞雪心下解气,追了一句,“若是你再不要脸皮,我就去你们府上拜访!”
那马车逃命一般的远去了,瑞雪拍拍手,嗤笑一声,转身进门,扭头问了一句,“怎么,听得还算过瘾吗?白公子。”
白展鹏皱着眉头从门垛后转出,脸色全无半点儿羞窘,反倒带着一丝嘲讽,双手抱胸,说道,“都说宁娶大家婢,莫娶小家女,这话原本我也是不理会的,如今却觉得,连何谓妇德都不知的小家女子,确实娶不得?”
瑞雪挑眉,笑道,“白公子这是在讽刺我不懂妇德?”
白展鹏冷笑,“七出里第一条不妒,你就没有做到,更别提妇德了?”
“不妒?白公子是说刚才我应该大方宽容的接了那女子进院子,然后再请来先生与她说话,看着他们亲密说笑,某一日再接纳那女子和我一同共有一个丈夫?”
“自然,妻子主动接纳夫主的心仪女子为妾室,甚至平妻,是大度贤德。”
瑞雪眼角无意识的看着青砖墙,极想搬下一块砸醒白展鹏的脑袋,“白公子,你是家里的嫡子吧?”
白展鹏不知她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儿,但还是挺了胸膛答道,“自然,我是白家的长子嫡孙。”
“那你有一日一定要问问你亲娘,是否真心欢喜你父亲纳妾,然后再来责问我。”
“你放肆!”白展鹏听得她扯了自家母亲出来打比方,心头恼怒,高声呵斥。
瑞雪嗤笑,“我尚未说及你母亲半个不字,你就已经恼怒了,那你这些时日里,时常骂我是粗野妇人,我是不是该打你出门?我与赵丰年配不配,是我们的问题,你一个外人有何多嘴的资格?就算你要多嘴,也要先弄明白事情原委,刚才那位小姐的父亲对赵丰年有救命之恩,家世又富贵,就算我大度,她父母也不肯她嫁进我们家做小,若是今日放了她进门,以后先生要如何在他父母跟前抬头?”
白展鹏听得皱眉,脸色不好,想要开口分辨,瑞雪却不想继续辩驳下去,害怕一个气急,真拍了他的头,转身就走,到得二门处,到底还是气不过,喊了一句,“白公子,我忘了告诉你,你脚下踩的院子,契纸上写的是我秦瑞雪的名字!站在我的地界上,给我说话客气些!”
白展鹏瞬间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瑞雪施施然进了二门,转瞬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