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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疾?”小公主挠头, 眉头拧得死紧:“可是大前日里,乌库妈妈还好好的!怎么……”
  就到了要皇阿玛放下手中朝务, 去慈宁宫侍疾的程度了呢!
  贵妃娘娘的心也沉到谷底, 怕到无以复加。
  给小公主换衣服的手都凉得要命,抖个不停。偏这,她还得安慰女儿:“福福不怕, 没事儿的。乌库妈妈吉人自有天相, 肯定能顺利过了这关的,肯定会!”
  “就算……”
  贵妃咬牙, 屏退左右, 着那拉嬷嬷死死守着外门。确定安全无虞后, 她才紧紧地抱着女儿, 贴在她耳边轻声嘱咐:“死生有常, 谁都免不了这么一遭。你乌库妈妈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 至今年逾古稀,已是难得高寿。”
  “就算这次没熬过去,也是喜丧之列。我儿万万切记, 便你皇阿玛命你给乌库妈妈祈祷, 也不可再像前番翊坤宫时, 那般地拼尽全力。”
  “你乌库妈妈已经暮年, 额娘的瑚图灵阿还小着, 还有无限高远的未来……”
  “可……”瑚图灵阿皱眉:“乌库妈妈对福福很好, 额娘说皇阿玛是万乘之君, 不可以骗他!”
  童言童语的两句,一是小公主的切身体会,一个则是贵妃娘娘一直以来的教导。
  帝心难测, 爱女又常伴君前。
  为免她年幼懵懂, 不小心犯了忌讳,惹帝王厌弃。贵妃娘娘就着意引导她以一颗赤子之心面对康熙,至真至诚,不做任何隐瞒欺骗。
  如今女儿拿她的原话相问,怎不叫她泪水决堤?
  “不不不,额娘以前都是乱说的,都是乱说的。福福记住,一定一定要记住。额娘这一生,就只得你跟你哥两滴骨血,你们才是最最重要的。”
  “不管怎么样,你们兄妹俩都要好好的!”
  “终额娘这一生,都再也不要看到你白着小脸儿躺床上,怎么也叫不醒的样子。你答应额娘,答应额娘好不好?”
  瑚图灵阿对手指,想说自己苦练许久,再不会出这种乌龙了。
  可贵妃额娘完全不给她机会开口,就这么眼泪汪汪满满祈求地盯着她。
  小公主她……
  她可真怕极了贵妃额娘的泪眼,忙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成成成。只要额娘您收收泪,福福什么都答应!”
  小人儿双手合十做拜托状:“求求,求求您可别哭了,哭得福福心都疼了。”
  边说,小公主还边捂着小心口,当场给贵妃娘娘来了个幼年版西子捧心。
  暖暖萌萌又贴心的小样儿,直看得贵妃破涕为笑。狠狠把她搂在怀里:“不想让额娘哭,福福就听话好不好?只有你好好的,额娘才能好好的!”
  瑚图灵阿边给额娘拭泪,边点头应承。
  母女又亲香了一阵,贵妃娘娘才重新梳洗,也换了身跟女儿同样的湖蓝色衣裙。力求不被污个诅咒不祥的罪名,也无半点不关心太皇太后病情嫌疑。
  慈宁宫中,康熙亲手给老祖母侍奉了汤药,给她擦了手脸,又看着她睡下。这才放轻了脚步来到侧殿,着太医据实以告,太皇太后的凤体到底如何。
  这话一出,殿中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许久之后,老太医才战战兢兢跪下:“回,回万岁爷。太皇太后虽打从二十四年至今几无病痛,凤体看似康健无比。然终究是已有春秋,凤体衰老不堪病痛也是有的。”
  “恰今冬寒冷异常,风寒者众。太皇太后这症候又殊为严重,用药不到,怕于病情无益。药力过猛,又怕娘娘凤体禁受不住……”
  老太医长叹,凄然跪地:“老臣既受皇命,定当肝脑涂地。拼尽一生所学,将娘娘救回来。但……庄子云,死生,命也,其有旦夜之常,天也。实,实非人力所能及也!”
  他这话音一落,殿内便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就在老太医以为自己活不过今儿的时候,殿内太皇太后就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康熙大步流星地往殿内去,哪儿还顾得上其他?
  逃过一劫的太医起身,赶紧又战战兢兢跟上。
  已经被孙儿喂了口温开水的太皇太后慈爱浅笑:“玄烨啊,这个时辰,你没有政务?不过些许风寒而已,看着来势汹汹,实则将养一段便罢。玄烨不必担忧,更不必为哀家这个糟老婆子误了江山社稷。”
  康熙勾唇强笑:“是,些许风寒而已,皇玛嬷必然旋即康复。但……”
  “孙儿提倡以孝治国,自然得以身作则不是?否则又有何颜面,去指责惩戒那些不肖臣民呢!皇玛嬷就容孙儿在您这偏殿小住几日,给天下臣民树立个榜样可好?”
  “你呀!”太皇太后笑,抬手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就是嘴甜,好的坏的都叫你说了。哀家若再不舍区区一席之地,还真就说不过去了!”
  康熙故作吃疼地捂着额头叫了声,逗得太皇太后乐:“都执掌天下的皇帝了,还做这等小孩形状,你羞不羞啊?”
  “不羞!”康熙握着自家玛嬷枯瘦的手,颇为动情地道:“孙儿便再大,也是皇玛嬷的孙儿。便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也还盼着您能喊我声玄烨,敲敲我这脑门儿。”
  “皇玛嬷您,一定要好好的……”
  太皇太后这才刚应了个好字,苏麻喇姑便推门进来,言说皇贵妃带着各宫妃嫔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还献上了自己不眠不休,连夜抄写的《消灾延寿药师佛经》,问太皇太后可愿一见。
  太皇太后病中疲惫,本不欲应付这许多。
  但皇贵妃到底身份不同,姿态又放得足够低。太皇太后也就愿意看着孙儿的面上,给她几分体面。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
  因为皇贵妃娘娘不仅带了阖宫妃嫔,还有几位皇女。乌压压的一群人中,唯独少了永寿宫贵妃与最近颇得太皇太后宠爱的福瑞公主瑚图灵阿。
  太皇太后与瑚图灵阿相处日久,最是明白她那一片赤子之心。
  贵妃虽不如别个嫔妃那般八面玲珑,一张巧嘴儿抹了蜜似的甜,那也不是个庸俗之辈。再舍不得乖乖爱女,也绝不会在这个档口如此行事。
  能出现诸多齐聚,只缺她们母女的状况,绝对是被坑了呀!
  果然,这般心思在太皇太后心中一转,出头椽子钮祜禄庶妃就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贵妃娘娘与福瑞公主竟然没来么?妾还当小公主对太皇太后那般亲近孺慕,必然早早而来,日夜祷告,祈求上苍保佑她乌库妈妈早日康复。”
  “谁说不是呢?”与她同住一宫的张贵人搭腔。
  赫舍里庶妃撇嘴,一脸的愤愤不平:“枉太皇太后那般疼爱小公主,比太子也不遑多让……”
  “庶妃慎言。”如今后宫实权一把手的皇贵妃弯了弯唇角:“你未开过怀,膝下也未养育过皇子皇女。自是不懂当额娘的,宁可万死也不肯让子女冒一丝丝风险的心情。到底……”
  前头十一阿哥高烧不退,小公主彻夜祈祷,就叫她足足昏睡了五个昼夜。
  当额娘的都恨不得肝肠寸断,哪儿还舍得她再冒丁点险呢?
  介于康熙的封口令,后面那两句皇贵妃没有诉诸于口。但是她相信,在场都是人精,该懂的都懂。
  果然,她这话音刚落,就附和者众了。
  都在诉说太皇太后历经三朝,辅佐两代帝王。其间的种种不易,与对大清的卓越贡献。你说若有法子救她老人家,便愿长斋十年,她说愿意带发修行的,个顶个的愿意呕心沥血。
  绝不像贵妃那样!
  有皇贵妃前头的铺垫,再有诸妃后面的衷心,顷刻就把并不在场的贵妃挤兑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带瑚图灵阿来,就是为母不慈。为邀宠于太皇太后与万岁爷,连亲生爱女的性命都豁得出去。不来……呵呵,更是置太皇太后安危于不顾的大不敬、大不孝。
  或者有钮祜禄氏与一双皇子皇女,今上不至于对她有甚过度处置。
  但……
  她再想如以往盛宠,便是千难万难!
  挺简单个局,但皇贵妃知道表弟夫君最是个吹毛求疵的,处处追求完美。这点小事儿,却足以成为钮祜禄氏的污点。而太皇太后虽已古稀之年,可若能至高无上活,谁还愿意凄凄惨惨死呢?
  哪怕为了那么一丝丝渺茫的生机,皇贵妃也笃定了太皇太后会配合她!
  但是……
  同样将她这点儿小花招看在眼里的太皇太后只笑:“宫中多年,哀家竟不知列位孝顺如斯。既如此,哀家便受用一次,以免拂了尔等一片孝心。苏麻,着人将小皇女们都带回去,免得过了病气。”
  “皇贵妃等便都带去后头的小佛堂,着她们……”
  “天寒地冻的,也别太久。就,为哀家祈祷个一昼夜吧!相信诸妃诚感动天,必能让哀家陈疴尽去,百病全消,咳咳咳……”
  卖力表演许久,非但没有达成目的,还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甫一听到这结果,皇贵妃简直懵了:“太皇太后,这……”
  “这甚?”艰难止住了咳嗽的太皇太后冷笑:“难不成尔等的孝顺都是嘴上说说而已,实则巴不得哀家这把老骨头早点驾鹤?”
  惊天巨锅,简直重如山岳。
  完全扛不住的皇贵妃咣当一个响头磕下去,白净脑门当时就微微见血:“冤枉啊,太皇太后!若可以,妾都恨不得以身相替,好叫您免了这番苦楚。”
  “哦这样啊!”太皇太后点头:“既然佟氏孝顺如斯,那区区祈福,便更没问题了。苏麻喇姑,还愣着做甚还不给你皇贵妃娘娘她们带路”
  “是!”苏麻喇姑躬身领命:“娘娘们请。”
  这……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时候,还正风寒肆虐着。
  娇生惯养的诸妃们,哪儿愿意受着份儿罪呢?也就受了诓骗又被皇贵妃的话拿住,不能帮小公主母女声援一二的宜妃、成嫔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率先行礼,领命而去。
  余者无不如泣如诉地看着康熙,盼着他能怜香惜玉。
  可太皇太后口谕已下,莫说她们。便是康熙自己,被要求到了也只能躬身前去好么?
  于是媚眼抛了半天,也终究都给了瞎子看。
  被她们寄予万千希望的康熙只轻咳两声:“天气寒凉,苏麻别忘了多给娘娘们准备些炭火。也好让她们虔诚祈祷,助皇玛嬷早日痊愈。”
  苏麻喇姑忍笑应诺,看都不看诸妃丕变的脸色。
  待到众人鱼贯而出,偌大殿内只剩下祖孙两个。太皇太后才孩子气地撇嘴:“就这么点微末伎俩,竟敢在哀家面前弄鬼真是一群猪脑子。”
  “想当年麟趾宫贵妃,衍庆宫淑妃等,哪个不智计百出,背景惊人哀家若是能被这点雕虫小技骗到,这会坟头草长的,怕是比苏麻还高了!”
  康·拥有一群猪脑子妃·熙,就很尴尬地轻咳了几声:“皇玛嬷……”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皇玛嬷不说不说,给咱们玄烨留面子。到底那好好歹歹,也是玄烨的皇贵妃,亲表姐呢!”
  “不过……”
  太皇太后正色,满满严肃地看着康熙:“哀家也在这诡谲后宫打滚过,自然深知其中倾轧。钮祜禄氏膝下有胤俄与瑚图灵阿,佟氏心生忌惮,唯恐被取而代之甚至有天需对其屈膝。想着先下手为强,也是有的。”
  “到底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时候,便是哀家也必不会手软。但玄烨你记住了,瑚图灵阿不是等闲公主。她是天降祥瑞,她的荣辱与我大清兴衰相关!”
  “所以后宫嫔妃再有几多争斗,也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否则……”
  “哀家叫她佟氏从祈福变成殉葬!”
  也是这话说得忒急,竟让太皇太后又猛咳了起来。
  吓得康熙忙又拍背,擦汗,喂药等的好一通忙活:“皇玛嬷别急,孙儿心里有数着。管叫后宫之中再如何拈酸,也绝没人再敢朝孩子下手。”
  “否则甭管她是谁,处于什么样的位,又有怎样的出身。孙儿都必定秉公办理,定让她与相关涉事人等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过,永寿宫那边,孙儿想着……”
  “不,你不想,也不许想!”太皇太后拧眉,正色道:“哀家相信太医院诸太医都不是吃干饭的,假以时日,必定能叫哀家药到病除。”
  “便是不能,也是哀家的命数!”
  “可……”康熙虎目含泪,看着太皇太后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舍:“皇玛嬷,孙儿希望您好好的,长长久久地陪着孙儿。”
  “皇阿玛跟额娘相继离世,孙儿……孙儿就只有您这个血脉至亲的长辈了!只您在这慈宁宫里好生待着,孙儿这心里才安稳……”
  太皇太后勾唇,拿帕子给皇帝孙儿拭了泪:“都万乘之君了,还学小孩家哭鼻子,你羞也不羞”
  康熙脸上一红:“在皇玛嬷跟前,孙儿只是个孙儿。想总在您膝下撒娇,总也长不大。哪怕是天塌下来呢,也有您笑着拍拍孙儿肩膀,说玄烨别怕,皇玛嬷陪着你呢!”
  “皇玛嬷!”康熙双膝跪地,满目祈求地看着她:“咱就试试,试试成不成?”
  “虽则上次瑚图灵阿昏睡了五天,可终究没事儿不是么?咱给她安排最好的太医,用最上等的药材。让她好生将养,保证不留丝毫后遗症……”
  太皇太后叹:“你怎么保证,又跟谁保证呢?”
  “我,我……”
  “玄烨啊,皇玛嬷今年已经七十有五了。从大明万历年间出生至今,历经数朝,连帝王都培养辅佐了俩!再没有比皇玛嬷更懂得贪欲的可怕,人心不足啊!!”
  太皇太后长叹:“若可以,皇玛嬷也想长命百岁,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可你要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皇玛嬷终究会老,会死。而瑚图灵阿前世甭管是个甚身份,今生也只普通小公主一个。”
  “单救胤禌一个,她就足足昏睡了五个昼夜。我这行将就木的糟老婆子,还不得让她以命换命?才丁点大,小仙女儿一样可人儿的小丫头,你舍得?”
  太皇太后这一问,小女儿的灵动模样就不由浮现在康熙脑海。
  生下来时白白净净,跟等闲婴儿不同的可人。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第一次奶声奶气地喊他皇阿玛。还有至今仍在乾清宫御案上的那十二个金锭子,仿佛依然萦绕在耳边的那句,皇阿玛疼福福,福福也疼皇阿玛啊!
  点点滴滴浮上眼帘,映入脑海。
  温暖温馨的叫康熙不由眉眼含笑,只想想她可能会……
  康熙就心如刀绞。
  可眼前人不是别个,是他皇玛嬷啊!一直便护在他身边,教导他、鼓励他。将他从个懵懂孩童,一步步引领到如今的皇玛嬷啊!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药石无灵,就这么走向人生终点啊!
  康熙狠狠揉了把脸:“可是皇玛嬷,这都是您的臆测不是?事情未必就有您想得那般严重,瑚图灵阿是上天赐给大清的小仙女儿。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就因为她是,你我才更该审慎!”太皇太后拧眉,正色说道:“因为咱们娘俩谁都赌不起,万一有什么万一,会有什么后果。”
  “玄烨啊,哀家这辈子少年入宫,先后生三女一子。经历过丧夫、丧子、丧女等种种人间至恸。自忖无又甚事抗不过,担不起。唯独这历经数代人努力,才终于打下的大好基业不敢辜负。我不能,亦不敢,让大清的荣光因为而折!”
  “否则我便长生不死,也再无快乐可言。将来九泉之下,亦无颜面对爱新觉罗氏列祖列宗……”
  “玄烨啊,你若还认哀家这个皇玛嬷,就在此间立个誓言与我。以后不管何时何地何事,都不许你以任何手段逼迫于福瑞公主瑚图灵阿。若有违背,便叫你生受雷击之苦,死不容于爱新觉罗氏历代先祖!”
  康熙:……
  就懵懵地掏了掏耳朵,满满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皇玛嬷。
  “非是哀家冷漠,实在是……”
  “身为一朝天子,你所需要考量、顾忌的地方太多太多。皇玛嬷怕啊,怕我这两眼一闭,就再也没有个人能约束、规劝与你。久而久之的,你再……”
  眼看着刚强一被子的太皇太后都眼圈泛红了,康熙还能怎么着呢?
  只能委委屈屈跪下,如她老人家说的那样,认认真真地发了个誓。
  这才刚进行完,就听守门的苏麻喇姑扬声道:“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给福瑞公主请安。娘娘吉祥,公主吉祥!”
  隔着殿门,太皇太后都能听到瑚图灵阿欢快的小奶音:“吉祥,苏麻姑姑也吉祥吖!福福跟额娘给乌库妈妈炖了银耳雪梨羹,止咳化痰很有用的哟。姑姑能通禀一下,让我送给乌库妈妈么?”
  随后,是贵妃那沙哑到不成的声音:“有劳姑姑了!”
  太皇太后有些愠怒于钮祜禄氏身为额娘,却没有好生护着自己的女儿,反而亲自送她来涉险。
  但也清楚地知道,她其实毫无选择。
  到底皇权之下。
  若玄烨一意孤行,她们母女就算再怎么也无事无补。还不如这样主动而来,搏一搏她这个乌库妈妈的同情心。
  果然,殿门开后,母女俩进来。
  太皇太后就看着向来妆容精致的钮祜禄氏脂粉未施,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声音也嘶哑得厉害,看着瑚图灵阿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与不舍。
  就……
  好像她当年虽万千不舍,却也还要把三个女儿一个接一个嫁去蒙古一样。
  就在太皇太后这满满感叹的时候,瑚图灵阿迈着小碎步向她走来:“乌库妈妈,您怎么还病病了呀?是不是跟福福一样,晚上没有好好盖被子?喏,福福跟额娘一起炖了银耳雪梨羹哦!您多吃点儿,很快病病救好啦!”
  一个不查,被她走到了近前的太皇太后赶紧拿帕子捂了嘴,身子也忙往后靠了靠。
  连声嘱咐道:“好福福别过来,你人小火力弱,别让乌库妈妈把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
  “可以么?”小公主眨眼,腾腾腾又往前跑了好几步。
  直至太皇太后榻前,把自己的小胳膊搭在她的上,一脸的壮士断腕:“那,那这样的话,乌库妈妈您快点过吧!把病病都过到福福身上来,您就不用遭罪啦!”
  这般满目惶急担忧的小模样,就让太皇太后轻易想起了先帝小时候。
  那会儿太·宗还在,她还只是永福宫庄妃。
  上要孝敬姑爸爸清宁宫孝端文皇后,下要尊敬姐姐关雎宫宸妃。还得随时面对来自于麟趾宫贵妃、衍庆宫淑妃的明枪暗箭。五妃中敬陪末座的她,再是机智也没少受委屈。
  所幸格格们都聪慧贴心,儿子孝顺懂事。
  跟瑚图灵阿差不多大小,远不知道娶亲何意的福临还道以后娶妻第一条就是孝顺,再就是额娘喜欢。
  可后来……
  太皇太后摇头,不再去想那些已经找不回的曾经。
  只笑着抽回自己的胳膊:“破孩子净胡闹,这病病又不是物件,给了你,乌库妈妈就没了。它啊,最是恶毒狡猾。会一分为二,让你这小家伙也病病。头发昏,眼发花的,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下!”
  “唔!”瑚图灵阿惊讶捂嘴,忙往后退了两步:“不能吃好吃的呀?那可真太可怕了!不过不要紧啊,福福带来了银耳雪梨羹。乌库妈妈快喝一点点,病病很快就不见啦。”
  真的喲!
  为了能不暴露自己,不叫额娘担忧的同时,还出手援救皇玛嬷一二,小公主可是煞费苦心。
  恨不得撒泼打滚都用上了,才叫额娘同意炖这碗羹。
  然后又越过重重阻碍,悄悄将汤品调整到了最佳治疗状态。为策万全,她还趁机放了一滴自己的神仙血。就为了让这个很疼她,很疼她的乌库妈妈快点好起来。
  “是吗?”太皇太后笑:“苏麻快给哀家来一碗,别浪费了咱们小公主的赤城孝心啊!”
  苏麻喇姑笑着福身,先拿小碗盛了些许,自喝了。
  确定无碍后,才又端给太皇太后。
  这番操作看得小公主目瞪口呆,牢牢护在汤碗前:“姑姑你,你怎么可以偷喝乌库妈妈的汤水?那,那是福福跟额娘特特做给乌库妈妈的。就那么一小点儿,连皇阿玛都不给!”
  这般护食的小模样哎,看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这么珍贵啊?那乌库妈妈可得细品品!”
  说完,她老人家还真轻啜了一小口。
  只雪梨、银耳与冰糖三味,加水炖煮。再平常普通不过的一味汤水,也再简单不过的炖法。
  能被赏脸喝一口,都是念着孩子满满的孝心上。
  可……
  等这清甜适口的汤水顺喉而下,紧到不行的嗓子渐渐舒缓。再不痒痒的,随时想要咳一咳时,太皇太后便清楚知道了这汤的与众不同。
  也以不好浪费孩子孝心的名义,将剩下的汤都给喝了个干净。
  还真就没留给皇帝孙儿一点。
  这期间,瑚图灵阿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太皇太后,就想第一时间知道效果。
  然而很可惜!
  曾作为花仙子的她,血脉之中所含有的,也只是祛病除恶的作用。对付寻常病痛、疫症等自是不在话下。却没有起死回生之力,救不了寿元已尽之人。
  便是她还是个小仙女儿的时候也不行!
  原本她还当乌库妈妈是寻常风寒,只消她这一罐子密制银耳雪梨羹便可以药到病除。谁想着她老人家竟是大限将至呢?
  瑚图灵阿心里不痛快,脸上就不免带出来了些。
  看得太皇太后笑,伸手虚点了点她:“你个抠门的小丫头啊,不就罐子银耳雪梨羹么?也值当你心疼成这样啊!”
  “才,才没有呢!”瑚图灵阿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本就是特特炖给乌库妈妈的,哪来的舍不得?您喜欢的话,以后福福跟额娘天天炖给您喝嘛!”
  太皇太后细细瞧着这小人儿,见她精神满满,没有丝毫不妥,也不见丝毫勉强后。
  才笑着点头:“如此,便偏劳咱们瑚图灵阿跟贵妃了!”
  唯恐再拿捏不好露了馅儿,小公主忙傲娇昂头,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小心口:“那还有甚问题?包在福福跟额娘身上!是吧额娘?”
  贵妃娘娘笑,用力点头,哑着声音道:“对!”
  真只要不让她宝贝女儿涉险,便没有任何问题系列。
  得知皇贵妃为首的后宫诸妃们都被罚小佛堂祈福,她还主动请求也一并前去。言说多一个人真诚祈祷,就多一分力量。届时我佛慈悲,也好不让太皇太后再受病痛侵扰。
  太皇太后摆手:“后宫妃嫔众,与哀家祈福的无缺。只没有贵妃这样蕙质兰心,能炖得一手好羹汤的。你且带福瑞回去,记得给她喝碗浓浓的姜糖水,免得过了病气。”
  “打明儿起,每日里送盏银耳雪梨羹来便是!”
  生平第一次被夸厨艺的贵妃娘娘:……
  就觉得太皇太后不愧是能辅佐两代帝王的女中翘楚,这睁眼说瞎话的也是没谁。
  为了照顾她们母女俩的颜面,硬撑着喝了一盏不够,还要再来?
  曾眼见着贵妃为做窝丝饼烫了手,确定她厨艺天赋为零的康熙也这么想。觉得皇玛嬷是爱屋及乌,连带着对贵妃都抬举几分。
  只为试毒故,浅尝了一口的苏麻喇姑清楚其中玄机。
  不过帝妃与小公主一走,她就遭到了主子的严正警告。吓得她战战兢兢发誓,便是死,也绝不透露半分。
  就这样,等皇贵妃等跪足了一昼夜。
  感觉这腿都快废掉,才终于获准可以回各自的宫殿后才得知:她们进了小佛堂没多久,贵妃便红肿着双眼亲自带小公主去了慈宁宫。并因一盏银耳雪梨羹被太皇太后大加赞赏,命以后每日奉上一盏云云。
  气得皇贵妃拍案而起,却又因肿胀不堪的双腿又狠狠跌回到玫瑰圈椅上。
  嗷地一声惨叫过后,她手边桌案上的宋代粉彩茶杯便倒了霉:“好贱婢!这次算你走运,不过来日方长,你给本宫等着。终本宫这一生,都不会再被任何人踩在脚下,不会对任何一个俯首称臣。”
  “挡在本宫前面的石子,都会被一一踢开!”
  跟皇贵妃一样怒火掀起万丈高的,还有庶妃赫舍里氏。与她同住一宫,一同试图给贵妃上眼药的张贵人等。以及许许多多,收了池鱼之殃的妃嫔们。
  本就常让阖宫飘酸的贵妃娘娘再度成为众矢之的。
  也就宜妃、成嫔这俩念着永寿宫好儿的,与几个与世无争的妃嫔们未曾参与其中。
  隔壁的宜妃娘娘甚至还过来,特特给她提了个醒儿。更顺路解释下,她也是没想到皇贵妃能幼稚如斯。拿着点儿小孩的把戏当绝杀,贸贸然就使了出来。
  “小孩子把戏么?呵!”贵妃冷笑:“倒也没那么浅薄,她只没想到太皇太后能那般慈爱。宁可被病痛折磨,也绝不让瑚图灵阿冒险而已。”
  “否则她老人家一旦上了心,我便怎生都是错。”
  “大问题没有,再不复以往风光却是必然的。而这,正是咱们皇贵妃娘娘所求不是?”
  阖宫嫔妃都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进宫,鲜少没有青云志的。
  也绝无不知帝心难测道理,将一颗少女心都系在帝王身上,试图让他回应世俗男女之情的。
  除了皇贵妃。
  也只有她,才能干出这么大费周章只为让对家失个宠的事儿来。
  早年靠皇宠,如今已经渐渐指望儿子们的宜妃:……
  就很无语地摇摇头:“谋划未成,还丢了好大脸。那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娘娘你,还是小心着些。”
  送走了嘱咐不停的老邻居,贵妃娘娘就开始全副武装去厨房。争取再接再厉,熬出让太后娘娘心口如一的银耳雪梨羹来!
  瑚图灵阿则每次打着说好咱们娘俩一起炖的,福福不去岂不是欺太皇太后的罪名?
  小家伙一脸惊恐地捂住小屁·股,任由贵妃娘娘怎生劝阻都不听。
  索性到最后她也不劝了!
  着人给她量身定作了小围裙,同样全副武装上,直接就带进了厨房。
  知道自己这神仙血对乌库妈妈全无作用后,瑚图灵阿也就停止了这种小自伤的行为。只认认真真地,将银耳雪梨羹调整到最佳状态。力图让武库妈妈神清气爽,尽可能没有痛苦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确定小公主每天活蹦乱跳,不受丝毫影响后。太皇太后也就安安心心地享受起来自重孙女儿的孝敬,甚至开始希冀着自己能慢慢痊愈。再陪孙儿些年,免得留他自己在这世间做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可命运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便是小公主的银耳雪莲羹大大缓解了她的嗓子干痒、咳嗽等症状,更严重的问题也都接踵而来。
  才一进了腊月,太皇太后的身体就更每况日下。
  不出几天,竟有大渐之势。
  亲眼见皇玛嬷竟呕出了口血后,康熙再也经受不住。满心满眼的都是救她!一定要救她!这个曾给予他最多陪伴、最多鼓励、最多教导的亲玛嬷!但得她能安然无恙,朕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康熙落泪,紧紧抓着太皇太后的手:“皇玛嬷您等着,孙儿这便去寻瑚图灵阿。这遍让她给您祈祷,务必让您好好的,好好的!”
  太皇太后疯狂摇头,声嘶力竭地喊他:“玄烨,玄烨,你给哀家站住,别忘了你的誓言!”
  帝王头也不回,只道皇玛嬷若能好转,朕宁愿背弃誓言,承受天打雷劈!
  气得太皇太后直喊禁卫军将他拿下。
  可哪个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当今动手呢?
  几息的功夫,就叫他跑出了慈宁宫大门。就在这时,轰隆隆一声巨响。晴朗朗的冬日里,就直直降下一道大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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