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头
张宝生与张楚赶到饭点之前到了家, 她这还未进门就被六弟六妹给抱住了大腿, 一个说, “姐姐, 你怎么才回来啊?”一个说, “下次我也要和姐姐一起去。”
“这俩孩子, 是要长在你姐腿上么?”宋氏跟撵小鸡似的把两孩子撵走, 而后帮着张宝生将背篓拿下,见里面还有不少药材,纳闷道, “楚楚,你这药没卖出去呀?”
“娘,都卖出去了。这药材是我专门买来做香胰的。”张楚牵着弟妹进了屋子, 边走还边问他们上午在家可有乖乖听话, 之前教的字可都会写了云云。
六丫六娃两孩子还真应了他们各自的名字。六娃张文,喜欢读书写字, 虽认识的字不多, 可每日有空就在地上写写画画。六丫张艳, 喜欢一切美的事物, 自己也顶顶爱臭美, 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捯饬自己, 苞苞头上总会戴上应季的花朵。
两孩子见了姐姐,急乐乐的争先表现自己,一个要让张楚看他写字, 一个要让张楚听她今天做了哪些事情, 叽叽喳喳如百灵鸟似的。
宋氏摆好饭菜后,就见六丫正搂着张楚的脸蛋一顿蹭,忙好笑道,“这小丫头,跟你姐嗲的呦,怕是没有三两肉了吧。”
张楚微微使力才能抱稳六丫的小身子,她正准备问六丫可是被人欺负了,就听见六丫小声的碎碎念道,“粑粑乖,不在姐姐脸上啊,到六丫脸上来奥。”
却原来六丫听了村里孩子的瞎话,以为自己脸对脸的跟姐姐蹭蹭就能把张楚脸上的疤痕蹭到她脸上去,这样姐姐就能变美美,不会被坏人说坏话。
听了六娃的解释,饶是一项理智冷静的张楚也险些落下泪来,她亲了亲六丫的小苞苞头,久久方才心绪平静。
张宝生夫妻听了心里虽有些酸涩,但更多的则是欣慰。这天底下最美的不是脸蛋花朵,而是手足之情。他们夫妻能有这样的好孩子,这辈子真的很值很值了。
用饭之时,张宝生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宋氏,末了道,“我这心里总觉得赵亮不是个良人。您说说咱张家要啥没啥,那赵亮到底图个什么?”
“难道真如高媒婆说的那般,赵老板一眼就相中了大侄女?”宋氏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将高媒婆的话搬了出来。
张宝生听了摇了摇头,“赵亮是个买卖人,这买卖人吃啥不会吃亏的。”若这赵亮真是个老实规矩的人,当年他能娶到杨家千金?真老实人,只怕还在打光棍吧。
“那估计是看咱家底子穷,闺女嫁过去了好欺负?你不是说了么,这赵亮头个娘子家里势力大,只怕这赵亮没少受气。如今再娶,自然要娶了性情柔顺,娘家势弱的了。图啥?不就图个好欺负么。”宋氏随口瞎说道。这种事情村子里也不是没有,有些没用的男人花几个臭钱从山里讨了个媳妇回来,就爱在家里头充大爷装能耐。哎呦呦,这样的男人可不能嫁,嫁给这样的男人跟嫁进火堆可没区别。
两夫妻一合计决定还是跟大房知会一声,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亲侄女,都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了,哪能瞒着不说啊。若日后大丫日子过的不顺,他们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们庄户人家要啥没啥,还是不要攀那高枝的好。
张宝生夫妻是一番好心,大房可是一点不领情。两夫妻话音刚落,邓氏竟是落下泪来,指责四房夫妻道,“我将你们当最最最亲的人,你们竟是这般挖我的肉,见不得我们大房好。自打受了那两个小贱人的害,我家柔柔的亲事就一直不顺。我当时愁的啊,嘴里长满了水泡,连碗粥都喝不下。为了柔柔的亲事,我真是求爷爷告奶奶,该求的人都求了,可没一个人帮着说亲不说,还背地里笑话我家,看不起我家柔柔。我攒了一肚子气,到昨日方才顺了下来。就这么一日的功夫,你们就看不顺眼么?非得我家日子过的惨惨的,你们心里才舒坦是么?当初我急着帮柔柔说亲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帮忙?这会儿有好人家上门来求亲了,你们倒是一下子跳出来了,还打着为人好的幌子说些戳人心窝的话?”
宋氏听邓氏这般说,心里哪里能痛快,只是同是当娘的,她也理解大嫂这些日子以来受的委屈,想了想她的难处,她方缓和心情好声说道,“嫂子的难处我哪能不知道?当初我们也不是不给大侄女说亲,只是风头还没过,做再多事也没用啊。再者,当初我家里头也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嫂子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也只是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嫂子,这做决定的不还是嫂子么?”
邓氏擤了一把鼻涕而后将其轻轻一甩扔出门外,紧接着她将手指在板凳后面擦了擦,看了眼宋氏,撇了撇嘴道,“四弟妹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么?”至于宋氏后头的话,邓氏是完全没听进心里头,只记得那句“嫂子的难处我哪能不知道?”
“你当然明白我的难处,你家四丫脸上落了那么大的疤痕,以后怕是嫁不出了。你自己闺女嫁不出去,你就不想我闺女嫁的好,怎么着,自己闺女当老姑娘还非得拉着我家闺女作陪么?”宋氏重重一哼补充道。
宋氏被戳了心窝,当即气的大声道,“真他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是我们四房犯贱多管闲事,好好好,我们多嘴,我们犯jian,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原就知道大嫂是个糊涂蛋,没想到嘴巴也这般毒,她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就是将旁处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们罢了,乖乖,逮了个有钱的女婿竟是一句歹话都听不得了。
眼瞅着两妯娌就要吵了起来,就见大丫张柔红着眼眶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还未说话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两边磕了磕头道,“爹,娘,叔叔,婶婶,千万不要为了我伤了和气。”
宋氏跟张宝生见大丫还算知道好歹,面上稍微缓和了许多。宋氏先是将大丫搀扶起来,而后柔声解释道,“大丫,婶婶真不是见不得你好。你若是嫁的好了,我们这些亲眷还能沾点光。我们真没必要说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话来气你娘。我跟你叔叔也是希望你后半辈子幸福安宁,不然你叔何苦特意跑到镇上去打探虚实。”
张柔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婶婶说的是,你们的好心我哪能不知道?只是娘也有娘的难处。自打被退亲之后,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就没一日不落在我家头上。昨日那赵家瞧得起我,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我这心里其实是感激的,不瞒叔叔婶婶,我原想着若真嫁不出去,就一头扎进长水河里得了,省的给弟弟妹妹丢脸。如今有人肯娶我,我实在是没底气再拒绝再挑剔了,只要能让我逃离村里人的嘲笑,冷眼,我就是给人当后娘也甘愿。”说着说着,张柔竟是嘤嘤哭了起来,想想村子里跟她一般大的姑娘,孩子都会跑路了,她却连亲事都未说上,村里人见了她谁不嘲笑几句。
她如今这日子,真不比那落水狗好上多少。
张柔一哭,邓氏就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苦楚,没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宝生见了哪能不知道张柔的意思,叹声道,“大丫莫要哭了,是叔叔婶婶想的简单了。成,叔叔以后就等着吃你的喜酒。”说完也不待大房回话就直接走了。
四房一走,张柔顿时止住了眼泪,她擦了擦脸蛋,又理了理头发,对着邓氏道,“娘,我未出嫁前还是莫要与人争论的好,若是被坏心眼的人传扬到赵家那边去,只怕又是空欢喜了。”她是真的怕了流言蜚语,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要拐几个圈,一件小事都能传成坏事。之前二房的事本与她家无关,若不是外人添油加醋的随口话说,她哪里会被人退亲啊。
张宝生见宋氏一脸郁闷,就将钱夫人给的两吊钱定金拿给了宋氏,哄道,“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看大丫自己的命了。这个给你,咱闺女挣来的。”
“哎呦乖乖,这是哪来的?难不成楚楚前些日子也采了值钱的药材?”宋氏一把将铜板抢了过来,脸上哪里还有郁闷之气,两只眼睛散发出来的光彩就差没照亮他们这间小屋子了。
“采药的钱闺女都换成做香胰的药材了 。这个啊,是人家给你闺女的定金,要买咱家香胰呢。这事儿我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得让楚楚跟你细说。”张宝生见宋氏还跟以前一样一副财迷的模样,不由好笑道。
宋氏顺了顺胸口,忙将铜板藏了起来,心内暗道,“我滴天啦,果然姜是老的辣,娘说这香胰是个宝贝,还真是个大宝贝。这还没卖出去呢就有定金拿了。这简直就是个会下金蛋的金鸡呀。”宋氏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一边还盘算着明日就去镇上给给闺女换个好点的药膏用用。楚楚这丫头跟她爹说的一模一样,又傻又孝顺,晓得挣钱补贴家里,却不舍得花钱买药膏用在自己脸上。想此,宋氏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自豪,她家闺女果然是最好的,二房的三丫整日里只知道憨吃疯玩,她家楚楚都能挣大钱了。
闺女有这般大的本事,以后吃喝不愁,他们就算两腿一蹬也能安心闭眼啦。
相较于宋氏的激动亢奋,张宝生就要平静的多了。他先是让宋氏将铜串收好,接着又交代道,“闺女孝顺把钱交给咱们补贴家用,只是我觉得还是莫要乱用的好,除了给楚楚买好药膏外,剩下的都由你存着,不管闺女日后成婚不成婚都留给她。”接着他就出门将张楚喊回了屋子,又让两个小的自己在院里玩耍,有事再喊爹娘,
张宝生说不清楚合同契约的事情,张楚就又细致的讲解一遍,末了道,“爹,娘,咱家毕竟根基浅,就算有好东西也卖不出个好价钱来,给钱夫人售卖不仅仅省了咱们的功夫,也算搭上了县丞老爷的船,你日后卖这普通香胰,若是被人欺负,找钱夫人帮忙也方便。”
张宝生想了想道,“楚楚,这香胰既然是你想出来的珍贵玩意,我跟你娘就不能白白占你的便宜。这样吧,爹爹也学那钱夫人掏钱买你的香胰,你先算算看,那普通香胰一块成本是多少?然后再告诉我这进价是多少?爹按照进价给你钱。”张宝生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跟钱夫人一样从张楚这儿拿独家售卖权。
宋氏没想到张宝生竟然会这般说,忙急的扯了扯他的胳膊道,“楚楚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闺女还没嫁出去呢,你分这么细致干啥?仔细外人知道了说闲话,还当楚楚不孝顺,贪认钱不认人呢。”好端端的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哪有跟亲闺女这般计较的?再者说了,她也不会贪图闺女这点钱,夫君这般做,日后若是让旁人晓得了,还不定怎么编排楚楚呢。知道内情的人暂且不说,不知内情的人还不得说楚楚不孝心黑,连亲娘老子的钱都赚啊。
张楚听了也连连拒绝,相比较赚钱她更喜欢研制新的产品。再者,香胰本来就是为爹娘研制的,这东西普通但好用,成本低做法简单,最适合给爹爹练手了。她也没想靠块香胰吃一辈子,她还有好多书要看,好多东西要研究的。
“楚楚,爹不是跟你生分。爹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是做人做事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这做事就跟种田似的,开头累点烦点都不打紧。若是开头松快了,到后头想弥补就麻烦了。明眼人都知道你这香胰子是个好东西,能赚钱,爹也不是傻子,只是爹想着,我和你娘得挡在你前面,日后旁人想分一杯羹的时候,总不能越过我和你娘这道线。没道理亲爹亲娘掏钱,旁的亲戚掏脸面的。至于那些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你更是不用在意,若是有人敢随口胡说,看我不背着锄头抄了他家。”张宝生没搭理宋氏,而是将事情细细分析给张楚听。
庄户人家做点事情,都是七绕八绕的,恨不得整个村都能掺和进来。可往往人越多事情越乱,人情是人情,事情归事情,哪能随意混为一谈。做任何事情,开头松快了,那后头肯定受累。还不如开头立好规矩,日后再论人情。
宋氏虽觉得有些别扭,但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氏还是没忍住跟张宝生嘀咕了几耳朵,“他爹,那你说日后让六娃跟他姐姐一块学做香胰如何?这样大郎二郎做木匠,六娃做香胰,咱们当爹娘的也就一辈子不用愁了。”宋氏爱张楚,但是她也爱其他的孩子,对娘而言,儿女们过的一样富才叫好。若一个日子好,一个日子苦,当娘的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的。
“秋娘,我寻思着送六郎去镇上读书。”张宝生老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但之前家里没钱,他纵是有心也无力。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能看见六郎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别提多心酸。如今好了,有了楚楚的香胰,他们农闲的时候也能挣些散钱。
“他爹,我咋觉得你想的都比我多呢。”若是张宝生不说,宋氏真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宋氏是个心思简单的,惯常是张宝生说什么是什么。这会儿他听了张宝生的话,只觉得他考虑长远,脑袋聪明。若是旁人,只怕得想钱不够花不够用了。毕竟培养读书人太难太难了,不亚于冬天里种水稻。
张宝生好笑道,“哪里是我想的多,实在是你想的太少了。不过都是些没影的事儿,你暂且莫要宣扬出去。”
“你放心,真当我是大喇叭啥都往外说啊。对了,明个我去镇上给咱楚楚买点好的药膏,再割点肉回来腌着过年吃。”
“肉少割点,咱们手里不是还有分家的钱么,给孩子们都买件厚棉衣。现如今越来越冷,今早地上都打霜了,只怕今年要比往年冷一些。”多了一份进项,就多了一份盼头,咬了咬牙,张宝生还是决定给孩子们买件厚棉衣。
再苦也不能把孩子个苦着了。
“也是,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棉衣重要些。不过我寻思着,若是年前香胰卖的好,咱明年开过春就起两间屋子,男娃一间,女娃一间,省的跟其他两房孩子挤在那么小一块地方,转身都不方便。”
“这事还得卖了再说,你也别急,凡事一步一步走,总归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哪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这香胰还没做好呢,就想着怎么花钱了。
两夫妻说了会话,方才渐渐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