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下
葛木匠家在村上头, 靠在山边上。这房子原是葛家的牛棚, 如今葛木匠夫妻及孙子葛宇轩一道住。虽是牛棚, 但经过修缮, 比普通的屋子还要结实, 房体是碎石块子做的, 主要是为了防止野兽。特别是野猪, 若是普通的泥巴稻草啥的,野猪一撞,那屋子八成就得倒了。
葛木匠家是坐北朝南三间屋子, 中间是堂屋,东边是葛木匠夫妻的卧室,西边则住着葛宇轩, 东南边拐角则是厨房。屋子后头堆的稻草, 屋子前头种的枣子树桃子树,树底下开垦了小块菜地, 出了不少青菜秧子, 菜田旁边用竹片围了块地, 里面养着鸡。此外, 葛木匠还在屋子外围种了一圈荆棘当围栏。
张家一群人到的时候, 葛老汉家的小院已经站了不少人。屋子里头一个胖胖的妇人扯着个孩子在葛木匠面前说着什么, 再走近一听,却原来是葛木匠的儿媳妇强压着葛木匠收徒弟。
“这个苗大丫,真是不得了了。跑到已分家的老公公家里扯威风了。”宋氏她娘往地上啐了一口, 扯着嗓子故意大声说道。此言一出,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顺着宋氏她娘的话往下嘲讽苗氏。
葛木匠收徒,那可是攸关整个村的大事。要是真让苗大丫得逞了,岂不抢了他们孩子的路子。
因着各人各心思,一伙人顿时唇枪舌战起来,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还是葛木匠见事态不好,大声道,“蒙乡亲们看的起肯让孩子跟我学手艺,我老头子今日收徒,不论亲疏,不管远近,只看孩子的资治。这是我老头子做的鲁班锁,又名笼中取宝,谁能在一炷香内将这红球取出来又给塞回去,那就说明祖师爷赏他这口饭吃,我老头子自然收他为徒。”好在乖孙子聪明,事先帮他支了招,不然这样吵吵闹闹的何时是个头。
众人一听,倒也觉得有理,一时间,这院子里的孩子人手一个鲁班锁。张安张全自然也得了这个鲁班锁,因着葛木匠未说不能相互帮衬,这会儿都是一家子人围在一块儿,三三两两的讨论着。
至于苗氏,虽心里不大乐意。但自打葛宇轩这小子平安长大,葛木匠夫妻两个越发不把二房三房放在眼里。再加上葛宇轩这小子有些邪门,她也不敢把人得罪狠了。
这会儿苗氏手里也拿了个笼中取宝,她娘家侄儿忙了一脑门子汗也未折腾出来。苗氏急的将葛老二喊来帮忙。葛老二小时候倒是玩过各种鲁班锁,但他打小就不擅长木工,他爹手把手教他,他都解不开。当然,葛老三也是一样的情况,按照葛木匠的话来说,天生吃不了这碗饭。
张家也寻了个角落来解鲁班锁,张安张全倒是解开了两个木块,再往下就有些难了,开了这头锁了那头,两兄弟弄的一脑门子汗。
鲁班锁,张楚倒是清楚的很,自然也知道解法。她上辈子是个二次元宅女,有段时间很迷传统文化,曾买过一整套鲁班锁玩,这个笼中取宝属于益智类玩具,并不很难。掌握技巧一会儿就能解开,这解比装要简单多了。
张楚先是静静的看两个哥哥解锁,就算他们解错了,她也没贸然提醒。木匠这门手艺可不仅仅是刨木头那么简单,这古代不用铁钉胶水之类,靠的都是榫卯结构。一凸一凹,一转一折,都凝聚了老祖宗的智慧。
葛木匠用鲁班锁来考验众人,就跟秀才用三字经收学生一个道理。有的手艺的确得祖师爷赏饭吃才行,不然纵是入了门也学不精。
张楚冷眼旁观,四哥张全脑袋要稍微活跃些,但耐性差,解了一会儿就东张西望,三哥耐性足,虽然总是弄错,但错的步骤绝对不会再犯,可见也是用心思考的。再看四周,已经有人放弃了,有的也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相比之下,三哥四哥算是不错的了。
眼见一炷香已然烧了一半,张楚没忍住还是在重要关头提醒了几句,张安跟张全按照妹妹的说法果然解开了,顿时一脸惊讶的看着沉默寡言的妹妹,就是张宝生跟宋氏也有些诧异了。
“哥哥,组装比解开要难,时间不多了,得快些组装才成。”张楚小声提醒道。张安跟张全听此,顿时放下心中的诧异,开始慢慢拼起来。果然是解开容易拼起来难,两兄弟又折腾了好久,在张楚的提醒下方才慢慢装回去。
“哥哥,还剩些时间,我觉得你们再试一次为好。”张楚轻声建议道。哥哥们是在她提醒之下学会的,若是自己再弄,只怕还是会进入刚才走过的误区,只有自己再独立完善一次才能更好的掌握其中的要点。
就如同张楚所言,两兄弟又试了三次方才顺利的解开装好。他们最开始折腾了许久虽未成功,但到底在摸索中稍微了解了鲁班锁的结构,并不算无用功。
张安跟张全正好卡在一炷香内完成了鲁班锁的解开跟组装,他们解开组装的时候,身边围了好多人,苗氏跟葛老二也在其中,都准备看张安张全怎么做,好记下方法步骤,然后自己再做给葛木匠看。
想法是好的,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就没这么顺利了。没有相关天赋,真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一直到晚上,都没别的孩子弄成功。最后,在大伙儿的见证下,葛木匠收张安张全两兄弟为徒。
张宝生连忙将自己带的拜师礼交给葛木匠,张安张全更是抓紧时机磕头拜师。至于张楚,则被六丫扯着去门口摘花。
“这个鲁班球,你可会解装?”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走了过来,此人瞧着约莫八九岁,生的面白体长,年纪虽小,但穿的也是长衫,一副书生打扮。
张楚看了他一眼,“你可是葛师傅的孙子?”听说整个宋家庄就葛宇轩一个书生,想来就是此人了。
“嗯,这鲁班球,你可会解装?”葛宇轩淡淡嗯了一声,而后将鲁班球递给张楚,再次问道。一旁的六丫吮着指头,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葛宇轩,大约是碰着生人不大好意思,转头回屋子找爹娘去了。
葛木匠家小院门口种了桃树,屋外桃花盛开,远处虎山郁葱,又有微风浮动,花瓣自舞。少年时的葛宇轩虽淡然但不冷漠,见着张楚的第一句亦是问她会不会解装这鲁班球。
爷奶年纪渐长,葛宇轩不忍爷奶辛苦操劳为他挣读书钱,他想放弃学业回家跟爷爷学木匠,只是爷爷无论如何也不肯应,只道,“若是你三日内能解装这鲁班球,我就让你跟我学艺。若不然,你就安安心心读书,莫要烦家中事务。”
葛宇轩已然折腾了两日,但是总是不成。他于读书一道颇有天赋,但木匠一门,却遗传了他爹跟两个叔叔,半点天赋也无。
“会解。”想到葛宇轩的身份,张楚转身淡淡回道,侧脸处的疤痕露在葛宇轩的眼前。而他愣了愣后轻声道,“你的脸上有蝴蝶飞舞。”
张楚一愣,摸了下侧脸方知葛宇轩说的是她脸上的疤痕。
张楚认认真真看了眼葛宇轩,他黑如墨般的眼神里盛满了桃花树下的她,而他面色轻松淡然,仿若说了一句,吃饭否?倒是眉宇间的一字纹显示了他对鲁班球解装的在意。
张楚没问他为何纠结于解装鲁班球,葛宇轩亦没问张楚脸上的疤痕如何而来。张楚只是慢慢的解装了一遍鲁班球,而葛宇轩则是跟着重复一遍。
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桃花树下解装着鲁班球。葛宇轩一脸认真,头微微靠近张楚,力求看的更清楚些。张楚白嫩细长的手指如蝴蝶飞舞般将鲁班球一一解开,偶有落花掉在两人头上,肩上,亦无所觉。
“你这女娃,倒是个聪慧的。”不知何时,葛木匠已然站在两人身后,他见张楚轻松的解开鲁班球,不由赞道。而后看了眼葛宇轩,揉了揉孙子的头发,轻声道,“板儿,这鲁班球得靠自己解开方成,今日是这个女娃娃教的你,并不是你自个儿想的,故而咱们的约定作废不算。”
他这孙子,少而聪慧过人,只可惜心思过重,将这目光拘在宋家庄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浪费了他读书的天份。
葛宇轩抿嘴不言,不难看出他内心的不情愿,倒是葛木匠没再关注孙子,反而将目光放在张楚身上,问道,“你可是那张安张全的妹妹。”
张楚点头称是,葛木匠扫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新徒弟,倒没多说什么,而是让钱老太又拎了些鲁班锁过来,里头有六根孔明锁,十八罗汉,三通,二十四锁等等。
“这些送给你,你若是会了,就教教你这两个哥哥。”葛木匠将装鲁班锁的篮子给了张楚,而后细细交代道。这个女娃娃是个内秀的,瞧着话不多,但聪慧过人,只可惜不方便收女徒弟,不然他定要收下她为关门弟子,将一身手艺传授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