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
烤箱发出叮一声提醒, 纪晋琳站起来, 带上手套端出新烤的纸杯蛋糕, 空气里瞬间被更霸道的香味儿占领。
卫母摸一把脸,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纪晋琳挑几个不同口味的端过去, 让他们尝, “来, 尝尝我的手艺。”
再坐下来,她就不提前面的话题了,顺势开始说自己这个铺子, 打听他们老家那边蛋糕店都是哪些牌子,生意怎么样。
卫母本想说我们镇上也有蛋糕店,现在也流行这些个, 孩子老人过生日总有, 日常哄小娃也能买一块。
但是东西一入口她就说不出了,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入口绵软奶香浓郁甜度合适, 一对比镇上用香精鸡蛋砂糖做的蛋糕立刻粗制滥造了起来。
她老老实实承认, “镇上是有卖的, 不能跟你们这个比, 这得多贵啊。”
纪晋琳给她介绍价格, 每个大概都是十五块左右,听得她微微瞪圆了眼睛,“这么贵的?”镇上的都五块钱一斤。
这三四口就吃完的一个十五块, 够吃一碗面了, 又不顶饱。然后想想这一家三口坐在这里连吃带喝的,不自觉就缩了缩肩膀,十分的不好意思。
纪晋琳笑,毫不藏私地给她介绍成本,“蛋糕材料其实没多少钱,贵就贵在这个店面了。”
几十平的店铺,开在不算繁华的地段,一年的租金也要几十万。
纪晋琳把附近的各种店铺大约流水,店铺成本,人工成本都数了一遍,小门帘的水果店早餐铺子是个什么店租,几层楼的酒楼餐厅又是个什么水准。
说着这话题就搭到他们早晨看得早餐店套餐九块钱,地铁口的餐车也九块钱。
她又给解释,店面和餐车成本是这么核算的。
一通算下来,卫母眼睛转蚊香,就总结出一句,“这里的年轻人真能花钱啊。”
一天吃个早饭九块钱,中饭二三十总有的,晚饭又二三十,水果牛奶蛋糕零食再一算,一个月吃饭好吃掉两三千去。
再一个,这里的钱真好赚啊,那些铺子店租一年上百万,又发出上百万的工资,可是每个月流水也几百万啊。
她几乎被百万百万的计数单位砸晕了头,乡里也有开厂子做工程的有钱人,回家乡盖漂亮的小别墅,开锃亮的名牌小轿车,大家远远看着都羡慕的很。
可是谁也不太清楚人家的钱是怎么个来路。
可不是么,谁会把自己挣钱的门路这么无私的跟人分享啊,卫母看了一眼纪晋琳,认定她是个好人了。
“能花也能挣啊,”纪晋琳笑眯眯地,又顺手举例,就拿对面的知名连锁快餐店说明,“看见那家吗?开遍全国吧,各地都有。”
卫母卫父都去看那个招牌,不约而同点点头,老家的省会和本市市区都是有的,“那生意做的真大呀。”
纪晋琳做餐饮行业多年,对这些路数门清,跟他们讲这店铺是怎么扩张的,着重讲,这种店铺里的员工薪酬,小时工多少钱、职员多少钱,重点介绍管培生,如果升级成店长,收入是店铺营业额抽成等等。
卫母听得直抽气,大家都知道做老板的挣钱多,谁能想到给人打工餐厅里端盘子也能有天梯呢?
卫娇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她工作的金池汇,也有近似的晋升道路,而且公司里有许多传奇人物,现在的高管层里,就有从门店服务生成长起来的人。
全店铺的姑娘都把那几个当榜样。
顺着纪晋琳的话茬,她可算找到机会了,blabla的把员工培训学到的晋升道路,还有听过的传奇人物一通讲,然后挺起胸膛,为自己伸冤,“你们之前说我没职业规划,理想是虚的,没脚踏实地,根本不对,我想的非常清楚。”
纪晋琳捧场地拍巴掌,又戳白闲云,“原来你在金池汇工作,小云你怎么没告诉我,我还批评人家小姑娘,金池汇多难得的地方呀,待个一年出来到别的地方最低也是个大堂经理。我这小店铺,都想从他们那儿挖人来给我当掌柜。”
白闲云连忙点头,“唉,我这不是忘了么,光想着跟你学做吃的去了。”
卫家父母对视一眼,又一起去看自己家的小闺女,“你那个工作的地方那么好?”
“非常好!”纪晋琳肯定的很,又点卫娇,“一会儿就中午了,带上你爸妈去吃饭呗,你们在b市不就几十家呢,带你爸妈见识见识去。”
她又转向卫家父母,“您不知道,咱们老家也有许多金碧辉煌的酒店,但那都不是给普通老百姓服务的,厅堂金闪闪、菜不一定好吃,好酒好烟一定很多,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给有钱人显排场的地方,一旦当地没了大企业,公款招待少了,他们生意就艰难。”
“小卫工作的这家餐厅,普通人就吃得起,还能吃的舒服,您去试一试,就知道确实能在里面学到东西。”
卫家爹妈已经被说的动摇了,两个人晕乎乎就被卫娇和白闲云带上出租车,一溜烟跑到附近的金池汇去。
到了门口一看,门脸确实没吓的人不敢往里走,服务员不用叫就主动服务,照顾的让人心里发虚。
她坐在椅子上,小口吃菜,小声问闺女,“我这被照顾的,感觉自己跟旧社会地主老财一样。”
白闲云帮她拿水果,笑问,“那您觉得周围的服务员是地主老财的丫头长工吗?”
那还真不像,卫母琢磨,她年轻时候跟卫父出去打工,也听说见识过许多奇闻,比如沿海地区有流行过让姑娘小伙子跪着给客人服务的。
工钱是高啊,但是好些人不愿意干,觉得跪天跪地跪爹妈,为口饭吃谁都跪难受的很。
可是这里的服务员,照顾的人熨帖的不行,却一点儿都不让人难受。
她想了半天,一拍手,“哎呀,这就跟亲朋邻里的晚辈照顾老人,亲切舒服的很。”
卫娇给自己妈妈竖大拇指,“妈你真聪明,我上班时候,领班就是这么交代的,要像照顾自己的家人一样。”
卫母横她一眼,“哎哟,我在家里可没享受过你这种体贴。”
母女间从昨天见面到现在剑拔弩张的气势,可算消停下来了。
吃完饭卫母还主动去结账,她可不是占外人便宜的人,而且按闺女说,这姑娘帮了孩子许多。
没想到人家都结了,啥手机扫一扫的,卫母沮丧的,悄悄拉住闺女,“你这憨丫头,怎么能让人家请你吃饭的?”
卫娇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忘了,以后我记着还云姐人情,”说着挽住母亲的手,“哎呀,您放心吧。走走,现在出发还来得及看看长城。”
这季节天长,下午还没热起来,爬一小段长城刚刚好。
白闲云吃了饭就跟这一家人分开了,临走叮嘱卫娇,“好好跟父母谈心,起码证明你能好好照顾自己,那样他们才能放心你做事。自己没主意的孩子,说什么在父母眼里都是空话。”
“嗯,我记住了,谢谢姐姐。”卫娇用力抱了她一下,“我一定努力不让你们白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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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闲云下午回家处理网店订单,傍晚时候,章泰安发来消息,一个哭脸的小人。
她登时乐了,回消息,“喂,不是才说好了要努力的,怎么一天就坚持不住要哭了。”
章泰安立刻打了电话过来,声音里都是浓浓的疲惫,“我一定上辈子对我妈妈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这辈子给她还债来的。”
跟白闲云谈完回家,他努力地想了自己应该怎么跟母亲沟通,也跟姐姐电话联系了,第二天信心满满地去跟老太太商量。
他描述了自己梦想中的美好生活。
努力工作,跟喜欢的人结婚,以后有可爱的宝宝,节假日探望父母,组织全家出游,一起走遍大好河山……
没等说完陈娴就哭了,理由非常充分,“你这个计划里根本没你爹妈!”
一个节假日探望,一起出去旅游就打发了?
那我养儿子是图什么?有什么用?!
章泰安也委屈得很,“你养儿子是为了把我拴在你身边当宠物的吗?”
陈娴暴怒,“你还不如个宠物呢!家里的狗还知道我哭了难受了过来卧在我旁边哼唧两声呢!”
我现在在你面前哭,结果你比我还委屈呢!
谈崩,陈娴回酒店憋气,章泰安回家憋气。
两个人各自给章泰妍电话诉苦。
章泰妍好声好气哄了妈妈,然后把诉苦的弟弟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不能讲究一下说话的方式吗?她现在都钻了牛角尖,你说什么都不肯听的,大道理谁不会啊?你非得现在就争个明白吗?”
章泰安觉得自己冤死了,要不然嘞?
我现在不争执,难道等女朋友跑了,或者结了婚以后爆发家庭战争再争执吗?那样就晚了呀!
但是大姐太辛苦,他没办法暴怒,只能自己憋气,憋得内伤,忍不住跟白闲云发个小哭脸。
白闲云幸灾乐祸的很,“自作孽不可活啊,你确实说话方式不对。”
刚好早晨目睹了一回纪晋琳只讲事实、基本不谈道理的对话,再回忆自己昨天对卫家父母的一通道理,白闲云有一点感悟,索性跟男朋友讲了一遍。
“你看,我拿卫家父母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们是有自己判断的成年人,在自己的生活里过的也不错。因为过得不错,让他们对自己的经验和道理非常自信。”
“我说多少道理,只要这些道理没有跟他们的生活有联系,就是抽象的、无法理解的、可以不用理会的。但是琳姐的办法有用,她先通过结论认同、聊过去家常,获得两个老人信任,然后展示给他们一个确凿的新世界,再把这个新世界和他们旧世界的联系点摆出来。”
“卫家父母是通情达理的父母,他们是为女儿好的,做的不好是局限于见识。想打破这种局限,不能硬扛,要有方法论。”
章泰安安静听着,“所以你是说,让我先跟妈妈服软吗?”
“emmm,起码先多花一点时间,把你的世界和她的世界联系起来。”白闲云问,“试想一下,如果你的父母是开明风趣的父母,独立有想法,你愿不愿意每天下班一起吃个饭?而不是局限于假期团聚和偶尔一起出游?”
那当然愿意的,如果父母开明有思想,二姐也不会想着把儿子和姥姥隔离,大姐也不会总是烦恼担心萌萌被灌输错误理念。
老人有保姆照顾,能辅助照顾孩子,住得近了互相照应,自己也不用总是提着心,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家庭生活方式。
章泰安隔着电话用力点头,叹气,“唉,怎么办,我越来越爱你了,你怎么这么好呢?”
“打住打住,”白闲云摸了摸发热的耳垂,“甜言蜜语差不多就行了啊,我不吃糖衣炮弹,要的是行动结果。你看,我从思想上竭力支持你啦,你呢,得赶紧拿出行动来吧。”
“我行动,我行动的飞起,我现在就订餐厅,晚上带我妈吃饭,哄她去,”章泰安对着手机用力mua~了一回,“晚上联系你哈,一有空我立刻去看你!”
“去吧去吧,你不在刚好我清净两天,马上期末考试了,闭关复习一下。”白闲云挂了电话,溜达出工作室,路过菜市场买了水果蔬菜回去,给向飞星发消息,【晚上回来吃饭吗?】
隔了五分钟才回消息,【不了,晚上我跟老纪去看电影。】
一秒钟又跟来一条,【怎么样?搞定小卫的父母了吗?】
白闲云把袋子跨在胳膊上,捧着手机笑眯眯的,【琳姐出马,一个顶好几个啊,差不多稳了,晚上你回来再聊。】边走边输入,垂着头进小区门,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白闲云?”
“嗯?”白闲云抬头,对上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钱的陈娴,“伯母啊,真巧。”
“不巧,我找你。”陈娴打量她一身上下,宽松衬衫休闲裤,胳膊上还挂着个无纺布袋子,是个朴实姑娘,但是为了儿子也只能对不住了。
“您是想跟我谈谈吗?”白闲云微微吐一口气,不会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吧,给我甩个支票?
那我是接还是不接呢?要不要问问章泰安,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