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两对儿小情侣一起开车到附近公园, 深夜接近零点, 风轻柔, 拂面微凉。
各自都没和自己的爱人凑到一块儿, 反倒是男女分开两前两后的慢慢溜达。
聊了几句闲话, 白闲云审问向飞星, “你跟纪晋熙什么时候进展到这样了?”
向飞星冲她扮个鬼脸, “前天吧。”
“他表白了?”白闲云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两个男人,“他是动作那么快的人?”
“不,是我动作快, ”向飞星舔舔嘴唇,“人生苦短,我二十六七了, 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所以嘛,前天一起吃饭, 晚上他送我回家, 我就, ”她噘嘴对着空气mua了一声, 摊手, “就确定关系啦。”
白闲云失笑, “不愧是飞星啊。”
向飞星冲她做个鬼脸,往前跳了一步,招呼前面两个男人, “喂, 回个头,老纪,咱俩去那边溜溜。”
纪晋熙站住等她,两个人携手往另一边儿小岔道儿过去。
章泰安握住白闲云的手,两个人继续慢慢散步。
初夏的夜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蝉鸣,背景音里两个人都默默的,一时间好像又没话说了。
章泰安心里反复还在想晚上跟妈妈的谈话,这仿佛是个死结,他想当孝顺的儿子,妈妈想要孝顺的儿子,可是两个人对孝顺、甚至对家庭关系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情感上他大略能知道母亲会有那样想法的原因,理智上却知道那是不对的。
吵闹到激烈的时候,他几乎想说,“难道你想让我也跟二姐一样,离家出门数年不归吗?”这句话在胸腔里反复涌动,最后终究没出口,那太伤人了。
二姐几乎与家里决裂,是陈娴多年的心中隐痛。
这世上有一些厌恶自己的孩子,对孩子非常不好的父母,可是陈娴不是,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就是爱的不对。
因为她的母爱,章泰安没办法对她说出过分的话,不能扒开她的伤口。
所以要怎么办才好?
白闲云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玩,走了一刻钟吧,忽然开口道,“我妈妈和奶奶,是一对儿特别和睦的婆媳,说是亲如母女不为过,街坊四邻、亲戚道里,都知道她们关系好。”
“我原本还有个二婶,和我奶奶婆媳关系也很好。后来她和二叔离婚了,奶奶替不成器的二叔支付堂弟的抚养费,还在二婶生病住院的时候亲自去照顾。去年家里出了变故,二叔跑的不知所踪,爷爷忽然去世,奶奶住院,二婶送了堂弟来守灵,悄悄替奶奶补了住院费。”
她拉着章泰安在长椅上坐下,缓缓嘘一口气,“后来我妈去还她钱,说奶奶的住院费,不该由她出。毕竟她和二叔离婚八年了,她也再婚了。二婶,嗯,不,周阿姨说,这钱是她替堂弟给的,二叔不是个称职的好父亲,奶奶却是好奶奶,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长成有责任心的男人,奶奶养了他,他该给的。”
“真好……”章泰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大姐能遇到这样的婆婆,日子要好过得多,如果自己的妈妈能这样的,家里矛盾也少得多。
“我原本不想这么早就参与你的家庭关系,”白闲云感觉到肩膀上的手一紧,忍不住拍拍他,“别紧张。”
“可是,我想和你走的更远,就当未雨绸缪一点吧。”她回忆林芝在日常中讲的一些事情,“我妈说过,天下没有天生就亲如母女的婆媳,亲母女也要拌嘴吵架的,何况两个陌生人凑的一个家庭呢。”
“我们家以前,住那种分配的小房子,不知道你见过没,厂矿企业机关学校的分配住房,很小,一直到我中学时候,才攒钱买了楼房的。所以早期是跟奶奶挤在一个院子里的,什么现在网络上流行的一碗汤的距离,不存在的。那都是生活好了以后的新需求。”
章泰安不由想起自己故作震惊跟母亲说的,我们家穷到要挤在一栋房子里了吗?悄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白闲云瞥了他一眼,假装没看见,“后来的和谐关系,是一点一点磨合出来的。我妈妈说,她不喜欢把心思花在生活琐事上,不想一家子几个人之间还要互相猜心思,在一亩三分都没有的地盘上勾心斗角,即没意思又没远见。社会发展那么快,经济发展越来越好,把算计计较自家人的心思花到工作上,一定能收货很多,等到富裕起来有钱了,谁还去计较家里的鸡毛蒜皮呢。”
“所以,她总是很直接的跟奶奶表达自己的想法,从不像其他小媳妇一样暗自揣摩婆婆的心思。人和人的相处模式是互相反馈的,她直接,奶奶逐渐也直接,两个人到最后很有点亲母女那样的无话不谈了。说到底,她们都希望家里越来越好,希望爸爸更好、孩子们更好的目标是一样的。”
章泰安激动地忍不住搂住白闲云,“小云小云小云,你太好了……”
除了这个他没别的话可说了,生活里结了婚的朋友很多,夹在老婆和妈妈之间焦头烂额的男人太多了,恍惚间得到这样的理解,让他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幸福感。
白闲云猛然被他抱住,吓了一跳,挥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几巴掌,“高兴这么早干嘛,我还没说完呢,你不知道这种谈话后边都有个但是吗?坐好了,等我说完。”
章泰安高兴的像刚放假的小学生,笔直坐好,“宝宝你说你说。”
“后边还有好几段呢,比前面重要,好好听,”白闲云想想自己一路上想的内容,“前面说的,都是我能做到的努力。如果和你结婚,作为妻子,我就会为了家庭关系和睦,做出那些努力。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能成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努力,你需要我干什么?”章泰安疯狂点头,一幅要头都给的样子。
白闲云忍不住又笑了,哎呀,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总是忍不住就笑,这样的感觉以前没有过呢,为了能继续开心地笑,也该做点什么。
她想了想,“你得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有一些人,非常固执,基本上不能改变,尤其是已经有独立世界观的成年人、老人。”
“唉,我认。”说到这个章泰安肩膀就垮下去,跟沮丧的大狗一样,妈妈就固执,否则不会十来年了,三个儿女一直反抗,都不能说服她。
这么一想,他激动地心情就低落下去,像爆炭上浇了一桶冷水,火苗全灭,就剩呲呲青烟。
“所以如果我们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还不能改变,我就会选择离开了,”手掌忽然被握住,白闲云失笑,“不一定离开你,但是要跟你的妈妈分开远一点生活,可以理解吗?我不赞同不教而诛,但是努力尝试还是失败的话,一定会果断放弃。”
“可以。”章泰安叹气,这本来是他预料的解决办法。
那么就能继续往下谈了,这世上总有一些男人,不能奈何自己年迈的父母,就只能压服妻子儿女。虽然未来具有不确定性,但是这一刻章泰安果断的承诺,让她有信心继续。
“那么就到了关键问题核心了,我的态度明确,你的也明确,就剩你的妈妈了。”白闲云竖起手指给他,“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聊一聊,她有哪些影响家庭关系和睦的观念,这些观念是对是错,分别又是怎么来的。明白了来由,再想办法试试改掉错误的。”
章泰安颓然,这个他太清楚了。
章家所居的地区普遍重男轻女,往历史原因上找,耕田、做体力活,没有男人不行。可是让人抑郁的是,科技都发展了,女人的体力也能用机器弥补了,这样的旧观念却没有随着时代改变,反而因为生活环境里彼此攀比、互相洗脑,有愈演愈烈的苗头。
女人总是以嫁了好男人,能坐在家里当太太自豪。男人像瞎了一样不承认女人有能力、一样有聪明才智能做任何事情,最可怕的是女人里的一部分,也这么认为。
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姐明明有能力管理好家里的企业,遇到跟董事们有摩擦争执,却总要自己这个根本不在其位的弟弟帮忙出头。
二姐读书一流,高中就拿了全国竞赛的奖,妈妈却整天念叨女孩子多花时间打扮打扮,年纪到了也交个男朋友呀,甚至在她大一就安排相亲,最后闹得二姐愤而出国,多年不回家。
作为男丁,哪怕成绩没有姐姐优秀,却早早十来岁就被父亲带着去公司,见客户,认识商场上的叔伯大爷。
这样的区别对待,差点耗光姐弟三人之间的亲情。
大姐从期待小弟的出生到默然,直到职业选择,弟弟一力维护,两个人才重新交心。二姐远走多年不联系,到现在其实还心有芥蒂。
章泰安絮絮叨叨讲这些往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还记得大姐牵着我出门,到处跟人说,看这是我弟弟,漂亮吧,老是跟人家炫耀我多么聪明。在学校里见到了新口味的零食,她放学后就会买了飞奔回去,捧给我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二姐老是嫌弃我动作慢,一边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一边给我穿衣服系鞋带。”
比起忙碌的见不到人的父亲,唉声叹气脾气暴躁的母亲,两个姐姐才是他童年里最幸福的回忆。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姐看见自己就叹气了,二姐被妈妈训斥了,会含着眼泪问凭什么,走过自己身边时候用力推搡一下。
“他们不知道我伤心的,我好难过,我不想要更多零食、很愿意把好东西分给姐姐,只要大家还一样那么亲。”
父母无知无觉,不知道自己的偏爱,才是割裂儿女同胞感情的利刃。
白闲云叹了口气,想起向飞星对向飞辰复杂的感情,摸摸男人一头短毛,“都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以后会更好的,总能想到办法。”
至少陈娴不是一个纯然的恶毒母亲,她的错误是方法不对。
“你帮帮我。”章泰安搂住白闲云,把脸埋到她肩窝里,悄悄眨眨眼眶里的热意。
好像无所不能的男人,忽然这样脆弱,白闲云心里不由升起一些豪情,认真地承诺,“好的呀,我帮你。”
两个人絮絮又聊了大半个小时,章泰安把她送回家,临走时候郑重道,“我回去好好跟姐姐谈谈,明天陪我妈逛逛,就不来找你了。”
“嗯,想聊天打我电话。”白闲云挥手,“开车小心。”
上楼回家,向飞星竟然还没睡,捧着一杯热牛奶从厨房出来,凑过来仔细看看她的表情,“呦,这是谈好了?”
“谈个方向,解决不知道要多久呢。”白闲云瘫在沙发上,“人生真难啊。”
“那是真的难,连菲姐那样含着金汤匙的二代都有烦恼,”向飞星跟她并排瘫着,想起来跟纪晋熙谈过的,“其实我们已经是easy模式了,你看老纪的姐姐,看卫娇,比起她们,我们已经是中了胚胎彩票的幸运儿了。”
想想纪晋琳小小年纪辍学打工,供养弟弟,生孩子九死一生,被离婚后单亲带娃,奋斗到现在开了自己的店铺。卫娇十九岁就上工厂流水线,辛苦的工作里惦记着能不能继续读书。
这么一比,自己两个真的是不能再easy。
白闲云点点头,揉一把向飞星的脑袋,“你竟然也会安慰人了。”
“年纪大了呗,不能总让你当我的心情小助手,”向飞星晃晃脑袋,把牛奶杯丢到茶几上,“睡吧,两点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上班,我给自己放个假^_^”白闲云嘚瑟了一下,今天没干活也觉得要累死了,明天奖励自己晚一点起床。
气得向飞星嗷嗷扑上来挠了她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