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朕累了

  父皇?
  这样的称呼足以令众臣侧目。
  视线之内,北冥澈一袭淡青色锦袍,独立于殿门。
  剑眉,星目,略显羸弱的身子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似风若起便能将这少年吹走。
  众臣的目光暴露出他们的疑惑,这是谁?
  龙乾宫外,北冥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眼前这个有些陌生又感觉无比熟悉的少年,叫他什么?
  此时此刻,北冥澈眼中无他人。
  他抬脚踏入殿门,双腿重的每踏出一步便似用尽身上所有力气。
  还记得上一次他来龙乾宫是三年前。
  三年前,他也只走到殿门处,而已。
  众臣注视下,北冥澈带着无尽的狂喜跟执念走向站在对面的景帝。
  他的父皇。
  这条路,太长。
  从懂事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皇帝,他是皇子,是一个永远也不能说话的哑儿。
  他不记得母妃的样子,他亦知道母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他在存在,并没有让母妃对这个世界存有一丝留恋。
  母妃走的,那样决绝。
  可就像所有孩童那样,他渴望亲情的陪伴,渴望那份唯一的父爱。
  即便是个哑儿,最初的他仍然抱有一万分的期待,只要他足够努力,就一定会让父皇看到自己。
  自他五岁起,显庆殿的宫灯从来都是卯时燃,子时熄。
  即便没人教他,他还是把宁嬷嬷偷偷带回来的书默默背诵在心里,五岁的北冥澈已然可以把《圣曰》倒背如流。
  那时他记得,作为皇长子的北冥渊照着读下来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是!
  谁知道!
  他等啊等!盼啊盼!
  他从早到晚趴在窗前望着殿门,一望就是十八年。
  父皇从来没有来过。
  哪怕现在已经有着不俗身份的北冥澈,心底深处要的,还是这份认可。
  他停在景帝面前,看着明明同在皇宫却有十八年不曾相见的父皇,双膝跪地。
  “父皇……”
  原来可以说话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他说话的声音,是这样的!
  很小的时候他曾有个愿望,如果可以开口说话,他希望自己第一声叫的,是‘父皇’。
  十八年,如愿了。
  北冥澈的眼里,满含泪水。
  对面台阶上,景帝身形微抖,脑子嗡的一声响。
  他死死盯住北冥澈,唇微颤,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每跳动一下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萦绕在胸口,“你是……”
  兮儿,这是……
  是吗?
  “回父皇,儿臣北冥澈,瑜妃之子。”清冽的声音如山涧清泉一样好听,北冥澈带着无比希翼的目光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他眼中,唯一的期盼。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瞬间的失望,跟毫不掩饰的漠不关心。
  “朕累了。”
  北冥景的心又何尝不是失望到了极致。
  这个时候最应该出现的,不该是他与佟兮的孩子吗?
  那个哪怕他不曾见到,却恨不得将心掏出来捧过去的孩子。
  他的无澜……
  北冥景转身的那一刻,让北冥澈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他就像一个傻瓜跪在那里,由着众臣指指点点!
  十八年!
  他渴望了十八年的画面,原来这么不堪!
  呵!
  “儿臣,告退。”北冥澈拼命压制住心底那抹不甘跟极痛,捡起掉在地上的脸,带着难以形容的羞耻缓缓起身。
  众臣中有人大惊,“平王?”
  “是啊,平王不是哑儿吗?怎么会说话?什么时候的事!”
  “我刚刚没听错?平王开口了!”
  耳畔传来阵阵惊呼,可那些在北冥澈看来微不足道。
  他在乎的并不是世人的眼光啊!
  北冥澈迈着沉重的步子,如何来,便如何去。
  门槛处,北冥澈脚尖踢到木坎,整个身子倾过去。
  “平王小心。”一直站在殿外的凤天歌纵步扶稳。
  如此近的距离,她感受到北冥澈身上涌溢出来的冰凉跟那份绝望。
  无从劝解,凤天歌任由北冥澈面无表情离开。
  背后,传来容祁的声音,“邢西成功了?”
  凤天歌回眸一刻,分明看到容祁站在那里。
  相视无言,却彼此意会。
  “我饿了。”凤天歌没有再去看龙乾宫里那对母子。
  与他们的恩怨,过去了。
  容祁浅笑,他将心底无法与人言说的情愫压制下来,走到凤天歌身边,“你家男人别的不行,做饭的手艺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凤天歌摇头,“陪我走走吧。”
  容祁也很想走一走……
  一场闹剧,就此谢幕。
  北冥渊争名夺利一生,到头来连皇子的身分都没保住。
  而顾紫嫣也失去了她最爱的渊儿……
  龙乾宫里,北冥景由着姚石搀扶坐到桌边。
  北冥狄走了,默默的,也没跟谁打招呼。
  那佟兮,也是他最爱的女人呢。
  “皇上,屈神医临走时吩咐老奴,嘱咐皇上多休息,大‘病’初愈,且得养。”姚石立在景帝身侧,恭敬道。
  北冥景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平王?”
  “回皇上,是后宫瑜妃之子,生下来即为哑儿,瑜妃也因此得了失心症自吞碎瓷,皇上因此敕封平王,赐显庆殿。”
  景帝微微颌首,“想起来了……那他刚刚是不是叫朕‘父皇’?”
  “是啊!老奴也惊讶,平王何时就会说话了。”姚石拱手。
  景帝以手抚额,长吁口气,“佟兮。”
  见景帝不在提平王,姚石便也不多嘴,“没想到皇上还是想起佟贵妃了。”
  “朕不明白,兮儿在朕心里有着旁人不可替代的位置,为何朕想起所有,偏偏忘了她?”北冥景痛苦开口,眼中凄然。
  “之前听屈神医提过,许是爱的太深。”姚石有选择应道。
  景帝苦笑,“是爱,还是伤的太深。”
  姚石低头,“皇上,都过去了。”
  “朕想起佟兮,便也想起关于兮儿的太多事。”北冥景缓缓坐直身体,黑目落向桌面,“朕记得……有人曾在朕耳边说过,佟兮自怀了朕的孩子便被人暗中下巫毒,才致血崩。”
  “皇上……”
  “那个人是顾紫嫣。”北冥景全都想起来了,“时间应该是三年前。”
  姚石低头,不语。
  “那时朕虽表相昏迷,可朕能听到声音。”
  北冥景苦笑,“后来渐渐的,就真的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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