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捞剑

  明峡岛位于一片汪洋之上,四季如春。
  宫梧桐如孤鸿翩然飞掠而过,足尖没有沾染半滴水痕。
  明灯已经化为一抹绿意花纹落在宫梧桐肩上的衣衫处,见宫梧桐隐藏着气息,优哉游哉在明峡岛四处寻路,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说话。
  宫梧桐性子执拗强势,除了宫确外,从来听不进旁人的任何劝告。
  宫梧桐从未来过明峡岛,索性将强大的神识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铺出去,很快便寻到了去明峡岛寒潭的路。
  宫梧桐眉头一挑,正要喜滋滋将神识收回,那如触须似的神识突然像是探到了什么恶心人的东西,猛地缩了回来。
  与此同时,宫梧桐倏地张开眼睛,紫色双眸里全是罕见的冷意。
  明灯一愣:“小圣尊?”
  宫梧桐皱眉,低声道:“遇到了个晦气的狗东西。”
  明灯还没来得及问,宫梧桐便足尖微点翩然飞向寒潭的方向。
  明峡岛最北边的悬崖壁上,是整个岛上最严寒之地。
  宫梧桐轻轻落地,垂眸看着悬崖峭壁上那只容一只脚的破烂石阶往下蔓延,最后勉强连成一条通往洞口的陡峭石阶。
  宫梧桐垂着手,将掌心朝向石阶,化神期的灵力骤然磅礴涌出,让周围陷入时光倒流的幻境。
  脚下盛开的幽兰飞快合拢花苞,蜷缩回根茎中,整棵兰花一点点缩小,缩回狭窄的山壁中,只露出新生的尖芽。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悬崖边出现一抹白衣少年的幻影,细看下正是明修诣。
  宫梧桐利用幻境倒流回的应当是明寂陨落后的时间,那时的明修诣一身狼狈,满脸未干的泪痕,手中握着一把如皎月微光的剑,茫然无措看着面前。
  宫梧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朝他和和气气地笑,手中却毫不留情挥出一道灵力。
  明修诣被一掌击中,踉跄着后退半步,半只脚跟都悬在悬崖外。
  几块碎石从他脚下落到崖下。
  明修诣口中涌出鲜血,惨白的小脸上怔然看了那人许久,才惨然一笑,像是终于看透了,纵身跃下悬崖。
  幻境到此为止。
  宫梧桐踩着那陡峭的石阶缓缓往下走,他知道明修诣这一跃恰好掉到了下方的寒潭中,这才侥幸留了一命。
  或者说,明修诣最开始的目的便是寒潭。
  宫梧桐淡淡道:“方才那人就是我小徒儿那人模狗样的义兄?”
  明灯道:“正是,据说他灵根特殊,医术也了得,起死人肉白骨。”
  宫梧桐嗤笑一声,平稳地顺着那破烂山阶终于走到了一处平地。
  因为有明灯的春意在,宫梧桐自及冠后便感觉不到任何寒冷,但他顺着山洞狭窄的路越往前走,罕见地察觉到了微弱的寒意。
  宫梧桐打了个哆嗦,脚步一顿,甚至想往后退。
  明灯见状连忙替他打退堂鼓:“明修诣昨晚也说了,这寒潭中寒气太重。小圣尊天生畏寒,若是往里走恐怕会伤到经脉,更何况捞剑了。”
  宫梧桐漫不经心摩挲着腰间的碧萧,完全不管明灯的撺掇,他将碧萧抽出,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后,手腕微垂,宽袖振飞。
  剑光肆意,那碧萧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一把弯曲的玉剑。
  除了宫梧桐这种败家子外,三界修士几乎无人拿玉剑当法器,毕竟易碎又难铸,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养护,有那时间浪费倒不如去多练几招剑式。
  明灯见他这番模样,心尖一跳。
  他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宫梧桐玉剑已经盈满磅礴剑意,刹那间从剑尖如离弦的箭冲入前方漆黑的山洞。
  “哐”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碎石接连掉落,剑意带起的狂风呼啸而过空洞的山洞直达深处寒潭,像是无数厉鬼的争先哭嚎惨叫。
  只是一剑,不光寒潭几乎塌了,就连整个明峡岛都感知到了那浩瀚灵力。
  宫梧桐完全不怕被石头砸到脑袋,手腕一转那玉剑重新化为碧萧,被他在五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出花儿来。
  明灯目瞪口呆。
  “小圣……尊?”
  宫梧桐已经信步闲庭往前走了,寒潭的寒意被他那一剑给冲散,好半天都回笼不过来。
  寒意消散,加上春意,修士进来都要被冻伤的寒潭对于宫梧桐来说只是个普通小石潭,很快就走到山洞深处。
  寒潭就是一汪山洞中的清澈潭水,上方山洞凿开一个圆形的洞,天光倾泻进来,光芒不偏不倚刚好圈住整个寒潭。
  宫梧桐踩着脚下被他剑意震碎的霜雪,走到寒潭边的巨石上敛袍坐下,垂眸看着清澈可见底的幽潭下果不其然躺着一把散发皎月光芒的剑。
  那是明修诣的剑。
  明寂首尊亲手送给儿子的,必定是一把绝世神兵。
  宫梧桐支着下颌懒洋洋看着,道:“这把好剑被困在这里,真是可惜。”
  明灯胆战心惊,唯恐他不打招呼跃下去捞剑。
  只是宫梧桐却根本没那个打算,他坐在巨石上晃荡着腿,似乎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山洞中果不其然出现一串脚步声。
  宫梧桐偏头去看,瞧见一个穿着灰衣的男人被人拥簇着匆匆而来,一群人手中全都握着剑,气势汹汹,看样子似乎打算让擅闯明峡岛的贼人当场伏诛。
  “果真是从寒潭传来的动静吗?!”
  “有人在寒潭中还能妄动剑意?”
  “进去看看便是。”
  很快,他们踏入寒潭,视线落在宫梧桐身上,凶光一闪。
  “大胆!你是何人?知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擅……”
  宫梧桐动也不动,似笑非笑看着那叫嚣的弟子,而后将视线瞥向为首的灰袍男人。
  那是明修诣的义兄——楚誉。
  楚誉视线看向宫梧桐的双眸,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宫梧桐腰间的碧萧,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见过宫小圣尊。”
  方才还在斥责的弟子一听,后知后觉宫梧桐的身份,全都脸色一白,好一会才抖着腿跟着半跪行礼。
  宫梧桐笑吟吟地说:“原来楚……楚……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楚誉哪怕被这么撂面子,依然和和气气的:“在下楚誉,微名不足小圣尊挂齿。”
  宫梧桐认真地说:“原来你还是认得我的。我好不容易前来明峡岛一次,许久都未见人来迎接,楚大侠是在忙着接待贵客吗?”
  明明是他自己掩藏气息没被其他人发觉,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明峡岛故意冷落他。
  楚誉长相平庸,气质却令人如沐春风,要不然也不能哄骗的明寂将整个明峡岛都托付给他这个义子,更是在明寂首尊陨落后,整个明峡岛都以他为首,连明修诣这个少尊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温声告罪:“小圣尊说得哪里话?是在下招待不周,若是小圣尊不介意寒舍简陋,请进府一叙。”
  宫梧桐看他,心想明首尊这才陨落多久,此人话里行间竟然直接光明正大将明峡岛当成自己的所属物了?
  “不必了。”宫梧桐丝毫不给他面子,脸上却笑得张扬,“我不喜欢同恶狗同处一室,会脏了我的眼睛。”
  楚誉脸色一僵。
  宫梧桐口中的“恶狗”并非是在拐弯抹角骂楚誉,而是指明峡岛现在的贵客。
  好巧不巧,那人正好和宫梧桐有仇。
  饶是楚誉再能言善辩,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回这句话。
  “楚大侠妙手回春医者父母心,每日前来寻找你医治救命的人应该数不胜数。”宫梧桐像是没看到楚誉难看的脸色,闲聊似的道,“今日前来岛上的那位贵客可是要你为他修补破碎的金丹?”
  楚誉沉默好一会,才讷讷道:“小圣尊慧眼。”
  宫梧桐笑了起来,他从巨石上跃下来,信步走到楚誉面前。
  楚誉微微垂着头,因礼数没有直视他。
  宫梧桐道:“抬起头来。”
  楚誉犹豫一瞬,轻轻抬头看他。
  宫梧桐抬起手中的碧萧轻轻拍了拍楚誉的脸侧——这是个折辱性极强的姿势,但在宫梧桐做来却莫名有些轻佻缱绻。
  “那恶狗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不要命也要为他医治?”宫梧桐淡淡道,“难道你不知道,他的金丹是被云林境亲自废的?你如果真的为他医治好了,信不信我师弟下一个捏碎的便是你的金丹?”
  楚誉手指猛地一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宫梧桐也不再和他装模作样地寒暄,他碧萧随手一指寒潭中,淡淡道:“你,将那把剑给我捞起来。”
  楚誉还未从方才的话回过神来,闻言迟疑道:“剑?”
  “对,我最宠爱的小徒儿……”宫梧桐故意将这几个字咬得极重,“——明、修、诣的剑。”
  楚誉听到这个名字,瞳孔骤然扩散一瞬,他心中思绪急转,脸上却丝毫不显,十分惊喜诧异道:“修诣?修诣还活着?!”
  宫梧桐不想和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太多话,他紫眸淡淡瞥了还在“喜极而泣”的楚誉一眼,道:“捞剑。”
  楚誉眼睛泛着水光,他擦了擦眼角,见宫梧桐这般强势,忙道:“小圣尊有所不知,这寒潭特殊,掉进去的东西很难捞出。不过既然是修诣的东西,我必定让人想法子……”
  他话没说完,宫梧桐就不耐烦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
  楚誉愕然看他。
  宫梧桐微微张着眸,紫眸妖邪森寒。
  这一瞬间,他终于像一个真正的魔了。
  ——若是魔尊纵嫌明在此处,定能喜极而泣。
  宫梧桐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艶美的脸上温柔笑着。
  “谁让那剑掉进去的,谁就给我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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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梧桐:这么冷,我才不去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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