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在向烽陷身于三千卡者包围,甘愿以身赴死之际, 叶争流也被步步紧逼的贪婪之神拉入危机的漩涡之中。
当系统页面强势打断了叶争流的抽卡进程, 公会弹窗播报出【您已获得向烽的告别】消息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从叶争流的后脑一直蔓延到了脚跟。
刹那之间,叶争流整颗心都凉浸浸的, 脸颊和嘴唇也一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有些消息到来得太突兀, 反而让人失去实感。叶争流只觉血管里的液体被从心口抽离,又轰地一声涌上了大脑。
这……为什么出事的会是大师兄?!
在朝欢喜神域出发之前, 叶争流做过许多预计。
她设想过自己离开以后, 可能会有人偷袭临海城, 也可能有人在原来的邓西国境内煽风点火。她甚至设想过, 慕摇光可能搞出一具假的叶争流死尸, 空降在城主府大门前这种毫无下限的计划。
但, 怎么会是黑甲营,怎么会是向烽!
如果连大师兄都已经……殉身,那驻扎在楚国国都附近的黑甲营呢?
叶争流忽然难以自持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 她面前的抽卡系统, 像是断电的电视机那样蓦然熄灭了。
——是贪婪之神抓住了叶争流那一瞬间的走神, 再次催动抢夺卡牌的技能, 强行打断了叶争流与自己卡牌之间的联系。
脚下的浮冰已经发出危险的咔嚓声响, 在海水的侵融和群鲨的撞击之下, 冰面的地步已经隐隐泛起一尺一尺的碎冰裂纹。
叶争流下意识地重新召出卡牌, 抬手反击。但当技能被打出时,力道竟然是连她自己都为之惊讶的软弱无力。
“……”
一路走来,叶争流已经见证过许多死亡。
想杀她的、被她杀的、己方牺牲的、对方战死的、死于预料之中的、死于她的贸然的……
可关系相近的亲友死去, 这还是第一回。
叶争流心里知道, 自从他们决定走上这条路起,无论是向烽、秦西楼、猴猴、白露乃至于她自己,死亡都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许多原因都有可能导致那个最终的结局。
只是,大师兄的这个结果……太突然了,突然得叶争流甚至不敢相信。
扑通一声,摇摇欲坠的冰层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叶争流脚下一轻,哗地落进海里,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冰冷的海水一瞬间没至叶争流的肩头,让她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据说人体里有一套自我保护机制,让人类在面对极其痛苦的噩耗的时候,会直接切断和感情相连的回路,以免无法承受过于剧烈的悲恸。
此刻的叶争流,正陷在这样的自我保护里。
她整个人都好像被分成了两段,一半是感情,一半是理智。
感情在想,大师兄死了,这样难过的事,我竟然毫无感觉,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胶皮套子。
而叶争流的理智则在告诉她——大师兄他本不该死。
是我判断错了,是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我输了慕摇光一着,大师兄是因我而死。叶争流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漠然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黑甲营部属在此,大概一眼就能看出,叶争流此时的冷淡神色,竟然和向烽平日的无端相似。
一个主意忽然蹦进了叶争流的脑海,眨眼间便落地生根。
——我得杀了慕摇光。
叶争流极度冷静又极度疯狂地想道:慕摇光必须死,即使他成神了,他也必须死。我要带着他的脑袋在大师兄坟前祭奠,若是不能……,不,没有不能。
面对着贪婪之神发动的一波波进攻,叶争流也给出了稍显迟滞的反击。
她的动作仍然有些木木的,但在心里来回重复着“我要杀了慕摇光杀了慕摇光杀了慕摇光”的念头后,叶争流僵硬地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好像终于从骨血里榨出了那么一点力气。
对于眼前之人的心不在焉,贪婪之神自然有所察觉。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祂竟然手掌微按,暂时停止了进攻,对叶争流扯开了一个森白又带着几分血腥气的笑容。
“小丫头吓傻了?”
叶争流幽幽抬起眼来,此时此刻,她甚至连跟吞天君对话,刻意拖延时间的心情都失却了。
她张开口,说出的前几个字竟然沙哑得难以分辨:
“……吞天君,你除了卡牌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别打了,我们不是不能商量。”
贪婪之神那双淡的几近于无的眉毛纠结地拢在一起,它奇异而警惕地看了叶争流一眼,不知道对手为何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
经过短暂的思考以后,吞天君哈哈一笑。
“本君想要的东西,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倒是你现在做出的样子,让本君很不喜欢啊。”
吞天君眯起眼睛,充满恶意地喃喃自语道:“天下诸人,都应该去贪美色、贪权利、贪名声、贪欢愉……你以为摆出这一副无欲欲求的死人脸来,就有机会战胜本君吗?”
冷笑一声,贪婪之神猛地一翻掌心,高声喝道:“做梦去吧!”
喝令好似一个开关,不等吞天君话音落定,叶争流只觉周身海浪都化作无穷无尽的渴望,从每一根毛孔里渗入,被强行灌进她的身躯。
权势、功名、利禄、美色……无数种欲./望把叶争流团团包围。它们像是一只只蓄势待发的手,只要叶争流表现出少许心动,就要把她生生溺死在这贪欲之乡中。
——不想要富贵吗?泼天的富贵,也是通天的金子道。
金块珠砾,取之不尽,海味山珍,享之不竭。奢贵靡侈,醉生梦死。管它路外冻死骨,你只需享受朱门酒肉……只要能有富贵,天下间怎样的快活得不到呢?
一个声音在叶争流的脑海中凭空出现。
这个声音刚刚出现不到半秒钟,就被另一个沉喑的声音半路截过。
——富贵又如何,在权势前还不是不值一文。所谓沧王者,也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区区王侯。
若能横扫六合,雄哉虎视,锦绣江山尽付一握,天下性命生杀予夺,一句话就能轻易将万万人的一生戏于股掌之中……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快活的事?
不等关于权势的诱惑继续展开,在叶争流脑海里细细描绘那副登临极顶的壮美蓝图,又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强挤进来。
——什么富贵,烈火烹油很稳当吗?什么权势,担负江山很轻松吗?功名利禄哪能比得上美人的风仪令人心折。
再说了,一路走来,没人知道你见过的那些景象,没人知道你永远地失去了什么。你想开创一个四海无饥的盛世,却一辈子也模仿不到故乡十分之一的影子……啧啧啧,这一路走来,你难道就没有觉得过累吗?
——若非美人,何以洗尽远道风尘?你说是不是呢?
说到此处,那个声音竟然奇异地低沉下去,笑声却嘻嘻嘻地响成一串,带着点高高挂起的看好戏意味——啊,是了,说到美人,你身边正好便有那——么——多啊。
这几道声音像是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吵成一团。
伴随着那些争吵,也不断有画面浮现在叶争流眼前。
有时是她身着绫罗,坐拥金山;有时是她头戴帝王冠冕,地上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臣属,再或者是许多个英俊姣美的男人一拥而上,众星捧月般把叶争流围在中间
……那些画面信息量实在太大,涨得叶争流脑子生疼。
好像只过了一秒钟,又好像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三个吵得不分上下的声音忽然拧成了一股。
——谁说非得要分个上下,全都想要,也不是不行啊!
那声音里的诱惑之意,在经过了三倍的加成以后,已经浓重得快要滴出水来。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本来就需要很多钱,你本来就需要那么多的富贵。只不过把钱用在天下之外,也把钱用在自己身上,这有什么不好?”
“难道你不是早就立下了四海升平之志?当个帝王已经是你既定的道路,可若连随心所欲都不能,这权势拿着还有什么痛快?
不必犹豫了,回去便挑个喜欢多嘴的刺头开刀,从此权势尽在掌握,一言堂的爽处,你根本还没体会到。”
“这世界里又没有一夫一妻制,你又在坚持个什么东西。美色如云,随你取用,天下百味,尽数品尝……只要放弃一点点的专情,岂不是能获得更多快活?”
它们齐声对着叶争流嗡鸣道:“所有一切都唾手可得——只要你动一动念头!”
“!!!”
叶争流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明白了。
克制的追求可谓理想,而无度的纵情便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