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得救

  在叶争流紧张的注视之下, 当熟悉的药材落入解凤惜口中的时候,他明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习惯, 或许是因为趋利避害的本能, 让解凤惜预感到了即将被开喉的命运,他虽然双目已经失去了焦距,但却仍保留着一点自我吞咽的意识。
  这就好办了。
  叶争流不必用自己那连理论上也不存在的技术给解凤惜开刀, 只需要照看着解凤惜, 喂他的动作慢一点,保证自己别一个不小心, 把解凤惜给噎死。
  谢天谢地, 她不用给解凤惜开刀。
  如果真的需要叶争流给解凤惜开刀, 那才是大事不好。因为这种操作, 完全就是在赌解凤惜个人的运气。
  别问为什么不是在赌叶争流的运气——叶争流根本就没有过运气。
  一点一点地把香囊里的东西都给解凤惜喂了下去, 叶争流一撮撮地把那些自己不认识的药材掏空。
  这期间, 系统在叶争流眼前弹出了一个任务弹窗。由于情绪太过紧绷,叶争流还没看清内容,就错手点了确定。
  香包里的药材终于全都用尽, 在摸到香囊底的时候, 叶争流的手指触碰到了一物。
  她习惯性地把那缕东西往出拽, 扯到一半才觉得手感不对, 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香囊里似乎还存着一绺裴松泉的白发。
  这个东西不能喂给解凤惜, 毕竟头发不消化。
  叶争流随手把空掉的香包往自己的怀里一塞, 目光一错不错地观察着解凤惜的状态。
  再灵的神药也不可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药材刚刚喂下去的时候,解凤惜身上的异变并未停止。这男人蜷缩在地上, 浑身不能自抑地抽搐起来, 而且那邪异乌黑的纹路,竟然活生生地浮现了出来。
  那些层层叠叠的羽毛,一片片地在解凤惜的皮肤上凸显出来。它们像是蒲公英一样蔓延,眨眼间就淹没了他的五官和眉眼。
  叶争流大着胆子用烟凤翎拨弄了它们一下。
  这生长在解凤惜身上的、她眼睁睁看着从纹绘变为真实的羽毛,无论是触感还是模样,竟然和现实中的鸟羽别无二致。
  也只有如此仔细地打量之下,叶争流才发觉一个令人悚然的事实:这些层层叠叠的羽毛根部,竟然都依附着解凤惜的人皮,深深扎根于解凤惜的血肉当中。
  一根根粗壮的羽毛,从解凤惜不足针孔大小的毛孔里密密麻麻地挤了出来。
  这画面感简直让叶争流头皮发炸,当场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一瞬间,她便联想到了浮生岛上的那座极乐神女像。
  明明是不甚相同的两种风格,然而它们同为非人类方向的异变,也因此给叶争流带来了极为相似的一种不适。
  等一袋安息香快要喂完,解凤惜身上那种可怖的异变终于短暂平复。他的四肢从剧烈的抽搐间缓和下来,脸颊依旧埋在成丛的漆黑羽毛当中,幸而那些羽毛并未再变多。
  叶争流忌惮地看着那些茂盛的黑色羽毛,她甚至隐隐怀疑,是不是在解凤惜的皮肤底下,羽毛的根系正如同植物的气生根一样,四面八方地生长扎根。
  不然,要怎么才能解释这异变的来路?
  见解凤惜似乎已无生命之忧,叶争流站起来,打算去搬真正的救星。她刚刚往外走了几步,便发觉白露已经从远处匆匆跑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白露背着那个大大的医药箱,手里提着一个青色的袋子,跑得气喘吁吁。
  她快步走到叶争流身边,低头往地上那团布满羽毛,像个鸟巢的不明物体上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迟疑着问叶争流:“这……这是,什么?”
  虽然鸟毛里似乎夹杂着一件衣服,但白露还是很难把地上的这东西认作一个人。
  “……”
  完犊子。
  叶争流觉得,解凤惜生存的希望基本等同泯灭。
  她抱着最后一丝期冀,开始狂翻系统里的公会商城和活动商城。
  分出一丁点的心力,叶争流告诉白露:“这是咱们的师父。”
  白露听闻叶争流的答案,当即惊叫一声。她整个人跪倒在解凤惜面前,试图拨开他脸上乱丛丛的羽毛,去探解凤惜的鼻息。
  在做了初步的检查后,白露紧咬着嘴唇,让自己发抖的手平静下来。她脸上惊慌的神气逐渐镇定,一股脑地把青色袋子里的香囊都倒了出来。
  “安息香……”
  叶争流提醒她:“我刚刚已经喂过一包了,似乎有效果。”
  “一袋不够,完全不够,根本控制不住。”白露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忽然意识到叶争流话里的重点。
  她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脸上刚刚维持好的镇定,隐隐又有了崩塌的趋势:“等等,你、你全喂了?”
  “……我不该全喂吗?”叶争流立即心生不妙之感。
  她隐约地回忆起来,那天在马车上,解凤惜好像确实是从袋子里挑着吃的。
  白露的嘴唇已经没有了一滴血色,她下唇不自觉地哆嗦着,语调反而沉着下来。
  “不该,但还能补救。师妹,你接下来要全程听我的话。打开我的药箱,我要哪根针,你就给我递哪根。”
  叶争流当即和她配合,一时之间,玉庭树下便只剩下白露的指令声。
  “二排左起第三根。”
  “六排最末最细那根。”
  “九排右数第四。”
  白露一口气往解凤惜身上缓缓捻入十余根金针。叶争流注意到,她每一针扎下去的时候,身上连着针尖,都会有某种白色的光芒闪过。
  在羽毛丛中辨认出正确的位置,再扎透羽根把金针刺入,想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白露便已经汗湿重衫。
  终于,在白露伸手来要第十三根金针的时候,解凤惜睁开了眼睛。
  尽管以鸟人形态下线了片刻,但他的目光才一扫过眼前的两个少女,便已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收针。”解凤惜沙哑地对白露吩咐道。
  他连声音都是含糊的,像是嗓子里正堵着什么东西。
  叶争流在一旁听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解凤惜刚刚呕出的那团乌色羽毛。
  如果相同的羽毛并不只是长在皮肤表面,甚至还反着长进人的五脏六腑……
  几乎想一想那个画面,叶争流胃袋就不适地拧成一团。
  解凤惜的眼瞳略微转了转,在视力范围内审视了自己的模样。
  他看起来很是淡定,似乎对自己如今的情况早有预料,又或者只是太过疲惫,没有力气表达出平静以外的任何情绪。
  在白露拔下了他身上的所有金针以后,解凤惜转动目光看向了叶争流。
  “头发。”他简短地说道。
  叶争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解凤惜指得是那缕受赠于裴松泉的头发。
  几乎只停顿了半秒钟,叶争流便动作流畅的伸手入怀,掏出了那个瘪瘪的香囊递给解凤惜。
  “都在这里了……刚刚可能还不小心喂了你几根,有点太着急了。”
  解凤惜把那缕发光的白发取出,静静地对着它看了两秒。不知是不是叶争流的错觉,当那缕白发躺在解凤惜手心里时,那些漆黑的羽毛纷纷摇摇欲坠,仿佛有些要脱落的意思。
  解凤惜将那缕白发团起,忽然低笑了一声:“喂的好。”
  紧接着,他便把那缕头发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团头发被解凤惜生生咽下。那团白发即使已经被裴松泉割落许久,却仍旧散发着月亮般恬淡的柔光。
  当它划过解凤惜的喉口时,叶争流甚至觉得自己能通过皮肤和羽毛间透出的些微光痕,追踪到那缕头发的踪迹。
  这一次的效果,完全是立竿见影的。
  解凤惜身上的乌黑羽毛开始层层脱落,从他的手上、脸上、头皮上,甚至是眼睑和耳孔里。
  而解凤惜本人,则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反呕出一团团的羽毛。
  那些羽毛根根湿润,质地却依旧硬挺,毛尖和毛尖之间牵黏着胃里淡黄色的溶液,等解凤惜吐到最后,上面甚至斑斑点点地染着血。
  如此过了将近一刻钟,羽毛、纹路还有那种邪异的感觉,终于都离解凤惜远去。解凤惜近乎脱力地半跪于地,表情失神,像是刚刚已经死过一回。
  白露从药箱里取出饮子喂他,又递给他好几团看不出用处的药丸子,解凤惜都勉强吞了。
  片刻以后,他精神恢复了些,摇摇晃晃地扶着玉庭树的树干站了起来。
  叶争流很惊讶,因为在刚刚经历了那样可怖诡异的事后,解凤惜居然还能露出微笑。
  “那头发确实难得,改日为师再寻其他东西补给你。”
  解凤惜冲着叶争流点了点头,他的脸颊依旧白皙光滑,上面没有一丝伤痕。
  若不是地上还散落着大片大片的漆黑羽毛,叶争流真难想象,刚刚曾有那么多的羽根深深扎在他的毛孔里。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露骨,解凤惜竟然看出了叶争流眼神里的疑问。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杀戮之神的诅咒,介乎于虚实之间,不是完全的实体……最好别多碰,它一会儿会自己消失。”
  说完这句话,解凤惜身上的疲惫之意便浓厚到无法遮掩。
  他把一只手递给白露扶着,近乎踉跄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解凤惜的背影十分寥落,绣金的衣摆上已经沾满了尘土,从叶争流遇到解凤惜的第一天起,便从未想过他竟然还能如此狼狈。
  她皱着眉头移开了目光,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整件事情给叶争流的感觉都相当不好,像是看到洁白得天鹅被按进泥沼,也像亲眼目睹了英雄迟暮。
  话说,杀戮之神吗……
  叶争流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羽毛,短暂地犹豫了片刻,脸上的表情逐渐坚定起来。
  等白露和解凤惜两人渐渐走远了,叶争流才取了帕子裹手,忍着恶心,把地上所有的羽毛都收集了起来,然后一股脑地丢进了炼器系统的材料格子里。
  材料格子往往会显示出物品的名称和介绍。
  叶争流倒要看看,这折腾了自己半天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又能炼出点什么成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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