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章合一)
叶争流的设想是非常美好的, 但是现实却总是那样的冷漠无情。
作为一个20级自动觉醒的炼器系统,它显然是不肯让叶争流占到太多的便宜。
就在叶争流随手逮了一只蚂蚱, 意欲把这个蹦跳的活物塞进材料格子的时候, 那张只有叶争流能看到的光屏上,立刻弹出了一个弹窗。
【系统不能炼制活物,请宿主放入无生命材料。】
好叭, 看来这方面的便宜是占不着了。
叶争流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手把蚂蚱一巴掌拍死,将蚂蚱尸体扔进了材料格子里。
这一次, 她的行动非常顺利, 第二个炼器格子当场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弹窗来。
【材料:平平无奇的新鲜蚂蚱尸体
等级:垃圾
炼器建议:求你快拿出去, 您的炉子要吐了。】
叶争流:“……”
叶争流冷酷无情, 叶争流毫无慈悲。她继承了羊毛能薅多少就薅多少的光荣传统, 资本家和政治家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毅然决然地,她无视了炉子的建议,点下了那个开始炼制的按钮。
赤铜的炉腔里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咆哮, 巨大的鼎身抗议般来回摇动了一阵, 气势汹汹, 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一行细小的标注在第一个炉子上浮现。
【预计炼制时间:00:01:00
预计成功率:1%】
唔, 看来炼器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啊。
尽管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但是在看到还有成功率这种限制的时候, 叶争流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梦果然不能做得太美。
也是,要是每次都能百炼百成,叶争流还当什么卡者啊, 她赶紧改行去当炼器师吧。
一分钟的时间不长不短, 叶争流索性倒数了六十个数,静静地等候着这次熔炼的结果。
倒计时终于走完了最后的三个数字,叶争流选择了【查看炼制内容】。
沉重的赤铜鼎盖缓缓升起,璀璨的光芒自大鼎口向四面八方射出。即使理智告诉叶争流,这很有可能是炼器完成后的固定特效,她还是不能免俗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在下一刻,叶争流就要庆幸自己真的屏住了呼吸。
原因无他:这只赤铜铸造的三足大鼎,霍然以一个不符合它沉重体态的姿势鹞子反身,半空中借助惯性直接转体720度,灵活性更胜某东南亚的梦幻跳水队。
随即大鼎猛然一停,用宽阔的鼎口直接对准了叶争流,半秒钟后,在劲风与焦炭的味道之间,此次的炼器成品便字面意思上的、哗啦啦地喷了叶争流一脸。
叶争流:“……”
她发誓她听到鼎腔里传来作呕的声音了,她保证她听到了!
原来那句“您的炉子要吐了”的描述,不是一个拟人手法,而是一种诚实质朴的白描吗?!
叶争流狼狈地抹了一把乌漆麻黑的小脸,借着炉鼎的反光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此时简直像是刚去刚果大草原上进修过。
之前脱非入欧的偷渡行为,如今果然得到了报应。正所谓,一日的非酋,永远的非酋。
【炼器成品:废品
获得炼器经验:0.000001
您当前的级别:初级炼器师
距离下个级别还相距0.000001/10000经验值】
从炼器系统给出的经验值来看,就可知它对这一次投入炼器炉的东西有多不满意。
叶争流干笑一声,她现在随手在额头上一擦,立刻就是一道焦灰檩子。
作为宿主,怎么能和炼器系统互相伤害呢,这可实在不应该。
没有急着清理自己脸上的黑灰,叶争流心念微动,从包袱出拿出数样东西,依次放进了两只大鼎的材料格子。
其中一只格子里,叶争流放了一块上品灵矿和一根金刚孔雀的尾翎,至于另一只格子,叶争流则同样放了一根金刚孔雀的尾翎,还有自己的一柄银钗。
灵矿是当初在碧苔堂做了解凤惜悬赏任务的奖励,钗子则是叶争流随手在街上买的,现在正好都拿过来,做一个对比实验。
连续两次点击“开始炼制”,红铜的大鼎炉身一震,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音,红热的火苗在鼎盖与鼎身之间的微小缝隙中若隐若现。
第一个炉子里炼着灵矿和孔雀翎,标注显示:
【预计炼制时间:04:00:00
预计成功率:95%】
第二个炉子里则放着一根孔雀翎和叶争流的银钗,上面同样浮现着小小的标注:
【预计炼制时间:00:30:00
预计成功率:70%】
见到两个标签上出现的内容,叶争流缓缓点头。
果不其然,炼器所需花费的时间,与它的成功率,和材料的级别关系很大。
比如上品灵矿显然比银钗的材料优越许多,所以不但炼制时间是后者的数倍,成功率也远比后者要高。
可见为了提高炼器的成功率,叶争流便需要搜寻上好的材料。
连续炼器三次,系统先前发布的支线任务,达成了(3/3)的进度。虽然后两次炼器的成品还没有取得,但叶争流却已经可以领取100点的名气值。
她把名气值领取了,又在炼器页面上逗留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下什么其他功能,这才用水囊打湿了帕子,对着马车里的铜镜,慢悠悠地擦自己脸上的黑灰。
被喷了一脸的焦炭虽然难擦,但叶争流的时间也多。反正前两炉东西还得等四个小时才见分晓,叶争流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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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等待了四个小时,叶争流擦干净了脸、吃了顿午饭、顺便还下车去跑了一回马。
见第一炉的烧制终于走到了倒计时的尾声,叶争流迫不及待地往马车里一钻,守着炼器页面,第一时间点击了收取。
两个红铜大鼎的鼎盖同时打开,炉口处再一次出现了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璀璨金光。
在第一个大鼎的鼎口,除了金光之外,还有隐约如碧绿猫眼石一般的奇异光芒缓缓升起,一柄长剑沐浴着绚丽的光芒聚出锋利的形状。
它剑身漆黑如墨,便如那块叶争流放进去的上品灵矿。然而正因黑到了极致,长剑竟然反而带着一丝斑斓之意。剑身映射出的蓝绿哑色彩光如金刚孔雀的尾羽,仿佛只要握住了这柄剑,叶争流便能应付一切难缠的甲方。
【名称:孔雀剑
级别:脱凡
作用:它就是一把剑。
附加能力:轻微迷惑效果。
武器附语: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吗?等等,我在打架啊,我怎么走神了???】
将这柄轻盈的长剑握在手心,叶争流试着挥舞了两下。
一试之下,叶争流顿时惊喜交加,只觉得这把孔雀剑竟然无一处不顺心。最妙的是,它明明有着脱凡的级别,然而炼制它竟然只用了一块上品灵矿。
在世人的常识里,要想炼出脱凡的灵器来,至少也要两块上品灵矿才行,三块灵矿才能保证级别在脱凡这个档次上稳定。
而叶争流的这次炼器,竟然只用了一块上品灵矿。
别看这只是一块和两块的区别,放到比例上比较一下,相差的可足足有50%啊。
就算扣除5%的失败率,叶争流也挣了45%的差价呢。
意识到这个,叶争流顿时露出和蔼的笑容。她深情地看着眼前的炼器界面,温温柔柔地对炉子轻声细语:“很好,我就知道,我的炼器系统,必然也和我一样的抠……咳,不是,勤俭持家。”
“……”
叶争流,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她这就是欺负炼器炉子不长嘴,炼器系统不会说话嘛。
把新得的孔雀剑放在手边,叶争流将注意力转向了第二个炉子。
第二个大鼎也未让叶争流失望,这一炉同样没有炼废。
在它的鼎口,此时已经浮现出了十多个龙眼大小的圆球,小球们的颜色灰扑扑的,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名称:蛋无虚发
级别:附庸
作用:扔出一枚蛋无虚发,它迸放出的光芒,会让你的对手一瞬间回忆起蛋碎般的痛苦。
注意事项:不能作用于对瞎子、女人和太监。
武器附语:为什么我会炼出这种东西?宿主您给我提供的材料究竟经历过什么?它经历过什么啊?!!!】
叶争流:“……”
最后的一行武器附语,颜色简直狰狞到近乎鲜红,叶争流读着它的时候,似乎就透过那寥寥几个单薄的文字,看到了一个炉子近乎心碎的声音。
要问材料为什么会炼出这种奇怪的东西……
那就只能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猴——猴——
小心翼翼地把这十来枚小炸蛋收好,叶争流觉得,自己总会有用上它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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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鹤鸣山的路上,并不都是一帆风顺。
但解凤惜此行所带的随从,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四十里地外就已经先打好前哨的探子、城主府上一众训练有素的侍女、什么都不干,只是在那儿站着就能把应鸾星气到发疯的嘲讽宝具叶争流外,同行的还有若干气质非常出众,一看就知道经过解凤惜和向烽双重训练的属下。
这些属下们遇山开山,遇水断水,遇到祸乱要么分出一队前去平叛,要么就保护车队改道而行。
因为有这些全能的十佳属下在,这半个月来,车队一直都过得十分太平。
只是,再精明能干的属下,也无法防备有心人安排的意外。
比如,在这个下午,玄衣司的杀手毫无预兆地拦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当时,叶争流正骑着自己那匹枣红色的温柔小母马。她现在已经能很熟练的御马奔驰,上马下马也娴熟得像正常走路。最近她正在学一式镫里藏身,这个技巧比较危险,大概还要再练习一阵。
就在此时,她忽然见到,之前被派去探路的两个属下,此时正快马加鞭地往自己的方向赶,马后扬起一串滚滚飞尘。
不动声色地,叶争流放慢马蹄,朝着身后解凤惜的马车蹭了几步。
那两个属下滚鞍下马,半跪于地的时候,叶争流正好落在马车旁边,将这两个属下的禀报一字一句地听了个分明。
“城主,已探前方十里处,有玄衣众二十余人,是否诛杀?请城主示下!”
车内一时没有动静,过了片刻,才有一只骨节分明,肌肤如玉的手掌伸了出来,缓缓地挑起了门上的纱帘。
“玄衣司若想拦我,从来只会暗中埋伏。是谁给了他们这份胆子,在青天化日之下,竟敢来截我的路?”
叶争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前来禀告的属下,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之色,他迟疑着说:“属下……属下想起来了,那些玄衣众,似乎正围着一个人。”
说到这里,那名下属咽了一口口水,语气里才涌动起几分后怕之意:“可那个人长什么样,属下却记不清了。”
解凤惜低低地“唔”了一声,将车帘打高了些。
“这倒有趣,既然碰上了,那就过去看看。”
“是!”
“还有……”解凤惜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跃跃欲试的叶争流身上:“你感兴趣?”
叶争流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想上去试试。”
她有一段时间没和玄衣司交过手了,最近就缺练剑的靶子,心里还挺想的。
第二嘛。那就是……嘿嘿嘿。
叶争流在不久之前,刚刚炼出了一堆蛋无虚发的小球。她实在是很好奇,这些小东西的对敌效果究竟如何。
解凤惜闻言只是一笑,他提起自己修长的墨玉烟杆,在马车门框上轻磕了一下。
淡蓝色的烟雾徐徐喷出,如同一张面纱织就的大网,无声无息地随风蔓延开,直到那缕淡淡的、天空似的蓝完全逸散在天地之间。
解凤惜半仰着头,入神般凝望着瑟瑟西风。
过了好一小会,他对叶争流轻轻摆手示意:“既然想去,那便去试试吧。”
叶争流得了这一句话,心里顿时有了不少底。她一抖马缰,双脚催促性地轻夹马腹,同时在半空中抽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便就此飞驰而去。
有属下亲眼见证了最近解凤惜对这个新徒弟的重视,因此一见叶争流打马离开,便去询问解凤惜的意思:“城主,用不用分出几个人手,前去保护九百八十一姑娘?”
解凤惜摊开手掌,一丝一缕的烟气正如蛛丝般,细细柔柔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透明得近乎无色。
他不甚在意地将那缕代表着安全的淡色烟丝碾断,平静下令道:“正常前行便是。”
“应鸾星教了她三天,我却已经教了她三个月。她若是连玄衣司的几只黑皮鸟都对付不了,难道是我比不上应鸾星吗?”
……
叶争流催马疾行,如此奔驰七八里地,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对战的一干人等。
玄衣司的那身黑衣相当好认,但凡大白天也穿得黑不溜秋,从头到脚没有杂色,领子还恨不得裹住下巴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玄衣众。
此时此刻,二十多个玄衣众结成内外两层圆阵,正将一个男人团团包围在这群黑衣人之中。
从黑衣人谨慎的态度来看,双方显然陷入了僵持。里面的那人出不来,但外面的两圈黑衣人,似乎一时也奈何不得那个男人。
叶争流见到这一幕,不假思索地翻身下马。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霞色欲燃的夕阳,挥手就用出了一乾隆的第二技能。
——凄风秃树吼斜阳!
刹那之间,原本凄清幽涩的西风,如同基因变异一般,狂暴地在空中一连打了七八个滚。这突然暴躁的西风老哥吹过已经开始落叶的秋树,结结实实地卷起了一阵叶浪。
此时此刻,风吹过两侧树林的声音,既像是猿鸣三声的催人肠断之声,又像是黑猩猩凶狠地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胸膛。
这一个技能砸下,虽然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却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叶争流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趁着所有人的眼神全都不自觉地这个方向飘得那一瞬间,叶争流邪恶地扯起了唇角,桀桀桀桀桀地笑着,甩手就往地上丢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色小球。
那小球甚至不等碰到地面,刚一脱手,就在半空中直接炸开,迸发成一阵形似孔雀百目般的混乱烟光!
叶争流现在总算知道乾隆卡的二技能应该怎么用了,它天生就是为了搭配这种阴人小工具准备的。
真是世上没有废物的卡牌,只有不会使用卡牌技能的卡者。
几乎在那奇特而斑斓的光点映入视网膜的同时,在场所有目睹到那光芒的男性,便感觉胯下一阵生针般的剧痛。
“啊!!!”
玄衣众们原本排布严密的两层阵型,一下子垮塌得七七八八。几乎所有人都狼狈地扭曲了脸上的表情。即使有人分外好面子,没有拿手去捂,两条腿却也已经哆哆嗦嗦地站不直了。
由此可见,杀戮神殿真不该瞎搞什么性别歧视。
倘若今天的玄衣众里能有一半的女性,他们也不至于惨到现在这个地步。
叶争流一见这小玩意居然真的有效,顿时拿出了以一当百的气势,提剑绞进七扭八歪的阵法里,把玄衣众杀了个直进直出。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精神,叶争流握着那被围殴的男人手腕,打算将他直接拽出玄衣众的包围圈。
她刚刚拖着那男人走到一半,就感觉手心里骤然一空。叶争流还以为此人是疼痛难忍站不住了,第一反应是低头到地上找人。
她的目光空落落地划了个半圆,才定格在麻衫男人的背影上。只见男人走到这一队玄衣众的首领面前,径直伸手,从对方的怀里取出了一个哨子般大小的东西。
他步履自然,显然并未受到那个小炸蛋的影响。
麻衫男人轻描淡写地把那小小的物件儿在掌心里一握,语气很是随意的吩咐道:“你们全都走吧。”
如果单听他说话的语气,叶争流甚至会以为他是在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明明前一刻,双方的气氛还堪称剑拔弩张。
然而在男人命令他们离开之后,剩余的玄衣众便都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四五个人搀扶着伤者,还有人背起地上刚刚被叶争流斩落的尸体,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便撤退了个干干净净。
只因为这男人一句话,这些杀人如麻的玄衣众便驯服的离开。从活人、死人再到伤者,当真是全都走了,一个也没有留下。
叶争流震惊地注视了这有违常理的一幕,在男人缓缓向自己转身的时候,她猛然后撤。
怎么回事,玄衣司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莫非这个男人才是他们的上司?这是个应鸾星设下逮捕她的陷阱,而叶争流则被他们仙人跳了?
麻衣男子察觉到了叶争流的警惕,身体刚刚转了一半,就顿在原地不动了。
他就那么轻微地偏着头,双臂放松,维持着一个全然无害,甚至还把后心亮给叶争流的姿势,温和地解释道:
“我本不会被他们围困的,只是先前他们身上带了个能够抵御我技能的东西,因此听不进去我讲道理。”
这男人身量生得高挑,姿态却极为松弛,头颅更是谦逊地垂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草食动物的无侵略性。
叶争流直到此刻才有心思专门打量他,定睛一看,她便吃了一惊。
麻衣男人生着一头左黑右白的长发,衣着朴素,神情宽厚温和,眉眼里还带着些微的忧愁。
他黑发的那半面,如今正对着叶争流。她得以清晰地看到,这男人的发色似乎不是东亚人那种迎着阳光看会显出深棕色的弱黑。那头黑发浓郁得像是织成了实体的墨汁,也幽深宛如刺入地心的古井。
叶争流只看了一下,便下意识地转开了眼睛,隐约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之感。
至于另一面的白发,亦不是什么梨花霜雪之类的纯白,反而隐隐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男人的每一根头发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几乎像个行走的光源。
不知为何,在男人雪白发光的发梢被风轻轻吹起的时候,叶争流盯着那一缕发尾,竟然眼睛一热,鼻腔一酸,心头涌动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怀念上辈子在沙发上睡着后,妈妈轻手轻脚盖在身上的毯子;怀念爸爸大笑着告诉自己a国出了一种特效药,笑到眼圈发红的样子;怀念卧室里自己一针一线穿起的一条千纸鹤;怀念下铺的室友蹦蹦跳跳,收集全宿舍饭卡去给大家带早饭的肠粉和包子。
然而她所怀念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都烟消云灭了。
叶争流再不会听见妈妈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提高嗓子细碎的唠叨,再不会由父亲带着,走过春日长长的江堤,还在她的手腕上系一只氢气球。温暖的小卧室早就于记忆里黯淡,现在她甚至想不起那块桌布的颜色,朋友们大概也会在参加过她的葬礼以后各奔东西。
这个世界里,只有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然。只有枪戟相对,稍有不慎就要丢却性命的残酷。
她在荒野里从日升行走到日落,时不时地超过几个骷髅一般晃悠的行人。他们虽然四肢瘦得像是麻杆,然而肚子却怀胎一般高高胀起,那是他们没能忍住饿,到底还是吃了观音土。
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听到鼻腔里浓浓的杂音。叶争流此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泪水已经流淌了满脸。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他仍站得不远不近,维持着那个不会引起旁人戒备的距离。他的眉头也依旧愁苦般地皱着,本该疏朗温文的一张脸孔,便因此而显得慈悯而悲怜。
对着叶争流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麻衣男人也分毫不见半分厌色。
他没有安慰叶争流,也并不露出同情之意,只是轻轻一叹,那口吻像是家中等候已久的兄长,也像是暌违多日的父亲。
他说:“辛苦了,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相当奇异的,他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平平无奇,此刻却如同清风拂过叶争流的心底,把她始终压抑在心间,久久不能释然的块垒尽数化开。
就好像她倔强地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句来自亲人的安抚。他们拍去游子身上的浮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道一声:“在外面好不好过?是不是受委屈了啊?”
然后,所有耿耿于怀的伤害,所有吃过的苦头,便都在这一声问候里尘埃落定。
叶争流站在原地,泪水不知何时止住,心底只剩一派平静的释然。
她的眼里还坠着未滴落的泪,眼眶酸痛,然而呼吸之间,叶争流却感觉肺腑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叶争流迟疑地看向眼前的麻衣男人。想到刚刚突然爆发的失态,她又是觉得有点尴尬,又是升起几分忌惮。
男人却把目光越过叶争流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口吻里带着些许的恍然之意:“原来姑娘是解城主的高徒。”
背后车马之声辘辘,显然是解凤惜带着大部队终于赶到了。
解凤惜不知何时走出了马车,叶争流从未看到自己这个便宜师父脸上出现过这样端正的表情。他望着这个面带愁苦的麻衣男人,眼中漾起的神色说不出的奇异。
过了半晌,解凤惜才抬起手来,很是标准地对麻衣男人行了一礼。
“裴先生。”
麻衣男人亦颔首回礼,客客气气地问候道:“解城主。”
“如先生所见。”解凤惜紧盯着麻衣男人,慢吞吞地说道:“我正欲前往鹤鸣山,不知先生有何指点?”
“指点二字不敢当。”裴姓先生往后让了一步,就像是要和解凤惜比较谁更礼貌似的:“无主之物,人人尽可以得之,解城主何必问我呢?”
“先生一句,便已抵得过旁人百句聒噪。”解凤惜一双凤目微眯,表情莫测,不知在心里过了怎样的念头。最终,他还是出言邀请道:“我看先生的方向,想必也是要往鹤鸣山去的,不知可愿一路同行否?”
裴先生温和而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解城主的一番好意,裴某这便心领了。城主倘若想答谢裴某,西行三十里,有一村落能闻小儿哭声。我见城主此行带了药材,不如舍几副给那人家,救回一条无辜稚子的性命,也是城主的善行。”
语罢,裴先生对着解凤惜的方向回了一礼。他从地上捡起自己先前被玄衣众碰落的竹杖,临走前却又想到什么,带着几分犹豫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你……”裴先生停顿了片刻,还是走到叶争流面前。他截断了自己一缕发光的白发,递到了叶争流眼前。
不知怎么的,叶争流竟然毫不抗拒地张开了掌心。
见她接过这缕头发,裴先生便又叹了口气,这一回的口吻几乎像一个师长了。
“世事多艰,但不能因此太自苦。苦得久了,就再无逆流而上的力气。”
淡淡地交代完这句话,裴先生便提着他的竹杖离开。
他举止温文尔雅,吐字真挚斯文,甚至能让解凤惜郑重其事的接待。从他身上的种种行迹来看,此人怎么都该是一个穿着青衫、佩戴儒巾,或许还持一柄羽扇的先生。
然而他却穿着最粗糙的麻衣,脚上踏一双黯淡的草鞋,连手里拎着的都是不值钱的竹棍。他一步一步地踏着黄尘远去,就像是俗世里最普通的一个行人。
叶争流收回停在裴先生背后的目光,她随即便发觉,解凤惜复杂的眼神正落在自己手心的那缕白发上。
不知为何,叶争流心里隐隐地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这缕头发,解凤惜似乎很想要的样子。
但看了一会,解凤惜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叶争流把那截发光的白发收起来。
“既然他送你了,你便自己收好。关键时刻,这或许是能救你一命的东西。”
叶争流没和解凤惜推来让去。她把那缕头发塞进白露给她的那个香囊里。望着远去的裴先生,叶争流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位先生……他是谁?”
解凤惜皱着眉头,显然对裴先生的跟脚十分了解。他的表情变化了几次,有那么一个瞬间,叶争流几乎以为他要口出不逊之言。
然后到了最后,解凤惜也只是说道:“他姓裴,是一个天下之间最孤独、最孤独的人。”
说完这句话,解凤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吩咐属下近前。
“我们都带了什么药材?最贵重的药材先预备一份,让钱大夫往西二十里,去村庄里看看那个病人。”
……
当天晚上,那个属下和大夫归队的时候,解凤惜把人叫道身前,声音古怪地问道:“你们用了什么药?”
钱大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城主,那孩子生下来的顽疾并不难治,只是需要的药材珍贵,必须要那株千年红珠草为引……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把药材给他制成药了。”
“千年红珠草……果然,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不好……”
听到这味药材的名字的时候,即使是解凤惜都免不了一阵哑然。他缓缓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像是头痛得一时不想说话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赶紧下去,别在这里招自己的心烦。
叶争流此时正好厚着脸皮呆在解凤惜车里,把他的举动看了个分明。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千年红珠草是不是很珍贵?”
“若只是珍贵,那还好了。”解凤惜苦笑一声:“这味药百年前就已经绝种,世上所存不足百株。我带的这一株本来是赠予鹤鸣山的新婚贺礼……罢了,罢了,能换他不插手我的闲事,一味红珠草,他赚一条人命,我倒也不是很亏。”
停顿一下,解凤惜又仔细地端详起了叶争流:“没想到你竟然能得他的青眼,这可真是……”
叶争流本来都做好了听到“非常难得”、“十分罕见”之类评价的准备。
没想到,解凤惜说得却是:“这可真是非常的不幸。”
叶争流不意解凤惜竟然会如此评价,立刻就呆了一呆。
“师父何出此言?”
解凤惜的笑容似乎讥讽,又似乎感慨:“像他这样的人,若世上能有十万个,不日便可人间太平。可惜,天下间却只有这一个裴松泉。
“现在他竟然很欣赏你,说不准便是看你有成为下一个他的潜力。一个裴松泉对这世道无能为力,再来一个,也唯有一样的枉然。你若朝着他那个方向生长……”
解凤惜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见叶争流还想追问,解凤惜随口就扯过一个别的话题,堵了她的嘴巴。
“裴松泉不过是个插曲,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此次出行是为了参加婚礼,你对鹤鸣山和梁国公主的联姻了解过吗?又知道多少?”
叶争流:“……”
她不知道多少。
此行前她找白露、猴猴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都打探过了,他们也不知道多少。
见叶争流哑口无言,解凤惜顿时精神抖擞:“唉,正事上不见用心,对旁人倒是挂念。事关这次婚礼,我只说一遍,你听后记得避讳:鹤鸣山掌门此前曾经娶过一位妻子,名为云渺之。”
解凤惜很明显就是想转移话题,因此叶争流只当八卦听着。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随着解凤惜话音落定,她面前的系统也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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