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翌日, 皇后传召。
这是许念第一次见皇后,这个传说中皇宫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皇后比想象中大气端庄, 威仪中不失和煦, 举手投足间尽显一国之母的仪态,嘴畔浅笑又让人如沐春风,与曾经看过的那些因爱生恨、癫狂成魔的皇后形象大相径庭。
饶是如此, 许念依然不敢小觑。她敛眸小心, 谨言慎行,以防行将差错。
皇后一开始只目光扫落在她身上, 又若无其事地离开。所有探究, 不过在一瞬间完成。
许念能察觉, 落在身上的目光移开, 悄然松了口气。没人与她说过, 面对皇后亦或皇上该如何, 只能学着电视里有的,尽量少说少错,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只没想到, 皇后与钱妃简单叙话后, 又要与她话家常。
皇后问:“听闻小九喜做吃食, 可是真的?”
许念低头答:“是真的, 偶尔会下厨做一些。”
“小九不必拘束。身为皇家的儿女, 究竟如何不重的, 重要的是身份改不了、变不了。”
许念猛得看向皇后, 又匆匆垂下头。她听懂了皇后话语中的意思,正是懂了,才那般惊讶不解。
而皇后的话还在继续:
“都说, 皇室儿女更当谨言慎行, 这倒不假。但喜欢什么、爱好如何,不必像寻常人家那般有定数,倘若天之骄女不能肆意随心选择,恐天下间没人可以了。是以,该有的规矩不可少,规矩之后随心而来,未尝不可。小九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本宫很欣慰。”
“至于,今日唤你和钱妃二人过来,钱妃已略知一二,而你应是不知的。前几日,在你院中假传懿旨的奴才们已经招了,本宫已派人去带幕后主使了。在这之前,本宫要问一句,你对你的生母闻婕妤如何看?”
许念纳闷,为何皇后问了同钱妃一样的话,于是她便给了一样的回答。
没什么印象。
话音一落,瞧见来人,她算是明白了。
许嘉文跟着一个病美人来了。
为何说病,是因她一步三咳,脸色苍白,看着脆弱不堪。且她瘦得很,锦服之下空落落的,一副风吹易折的模样。又称美人,便是透着这幅病态依稀能瞧见昔日的容颜风采,尽管病怏怏的,亦有种别样风情。
许念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原主的生母。
且她会是这幅模样。
跟着闻婕妤而来的许嘉文看见许念,恨不得能马上奔到她面前,又被闻婕妤拉住,只好嘴形唤着“念念姐姐”,然后规规矩矩给皇后请安。
“臣妾闻氏,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没命她起身,淡淡问:“为何将小十一起带过来了?”
闻婕妤敛眸回话:“小文甚是想皇后娘娘,特来给您请安。”
她其实扯了个谎。
许嘉文想皇后是假,想许念是真。他听见传话的人,说是许念在那儿,他实在太想见念念姐姐了,硬央求闻婕妤带他过来。
闻婕妤料想今日可能不会有好事,本不愿带他过来。但一向听话懂事的他少见这般要求,又哭花了小脸实在拗不过,便带来了。
皇后给了身后一个人眼神,身后人立即走到闻婕妤身旁道:“闻婕妤,十皇子先带到偏殿玩会儿,娘娘有要事与您说。”
那人说完便要带许嘉文走,许嘉文怯怯地看了眼闻婕妤和许念,不愿离开。
闻婕妤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小文乖,先去玩一会儿,母妃等下去找你。”
许嘉文被带走后,皇后方才道出今日的重点。
一是,闻婕妤派人强掳许念,为不可为之事。
二是,收买太医,以八皇子为饵,做实许念身世,欲除之而后快。
皇后说完,许念看见闻婕妤的脸色又白了一寸。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查来查去,竟然是生母在其中捣鬼?将其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回皇后娘娘,臣妾冤枉,臣妾没做过这些事,也不可能做这些事。”
闻婕妤没怎么犹豫便否认。
皇后语气严肃:“孙昭容一开始也喊冤,后来证据确凿,也只有认了,并供出了同谋人是你。”
“不可能。请皇后娘娘请孙昭容出来,臣妾愿与她对峙。”
闻婕妤的语气不自觉硬了几分,身子还是柔柔弱弱的,眉眼间隐藏的坚韧一闪即逝。
“孙昭容昨日在宫内自裁了。”
闻婕妤猛地抬头,看向皇后,似要辨认出她话语中的真假。
“怎么,你莫不是认为,本宫故意害了孙昭容加害于你?”
皇后的语气不由冷了几分。
今日下面的人来报,孙昭容自裁。
前两日她安安稳稳的,结果今日要对峙之时,偏生自裁了。
她难免心生疑惑,直觉事有蹊跷。
结果,在孙昭容自裁处,找到了一封遗书,把来龙去脉全交代清楚,连带闻婕妤为何容不下九公主也交代得明明白白。末尾,言明自裁是自知谋害皇室血脉是重罪,不忍拖累家人,以自身之命换家人无忧。
无法,今日又要给钱妃他们一个交代,故而只能传闻婕妤来问话。
另一边,闻婕妤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复又恢复正常,说道:“不管别人如何看小九,小九是我怀胎十月的骨肉,我怎可会加害于她?”
许念倒也想知道,究竟是谁。
是她,还是幕后另有黑手。
她直觉,这拨人与害原主的幕后指使可能是一个人。
然而,皇后的话将许念拉回现实。
“因为你闻氏,心生怨恨。本为皇家诞下子嗣,该享受无上荣光,晋升妃位是其一,却因小九出生日不详,挡了你晋升之路不说,又失皇上宠爱,今后前途再也无光。是以,你心生怨恨,认为小九挡了你的路,便要除之后快,以期重新获宠。你说,本宫说得对吗?”
闻婕妤强撑着一把身子,闻言几欲仰头大笑。
这里里外外的原因,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惨然一笑,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臣妾这里本就是个随处有洞的筛子,任何地方皆可被安了理由。”
“只是,臣妾不认。”
“一是,小九是臣妾亲生,不能养在身旁,任她孤苦无依,已是臣妾之大过。”
“二是,臣妾与孙昭容并不交好,仅有的几次来往,是她寻臣妾讨论花样,之后再无往来,如果我要做谋害皇嗣的大事,怎可与无甚来往的人合谋。”
“三是,臣妾乃一不受宠婕妤,母家已全部告老还乡,宫中无人,且又无多余钱财傍身,收买太医非一般人力之所为,臣妾做不到。何况,臣妾曾受钱妃姐姐照顾颇多,不会恩将仇报至此。”
“四是……”
闻婕妤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一旁坐的许念,眼露柔情,缓缓说道。
“臣妾不会因觉有小九的存在而失了宠爱,故而害她。因为,这是皇上同臣妾做的一个交易,是臣妾自愿选的,以宠爱和母家之势换小九活命。”
闻婕妤话音落定,在座所有人无不震惊。许念“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愕不已地看着闻婕妤。
她之前便有疑惑,为何原主刚出生时不详,不直接刺死好了,为何要让她在深宫艰难存活,可谓是大费周章。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谁能想到,这是一场交易啊。
世人皆以为,闻婕妤是因生了不详而失宠了。殊不知,她是自愿舍了无上宠爱,换一个不会受欢迎的女儿活下来。
饶是皇后,扣在椅侧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眼前的情况,始料不及。
而闻婕妤所说,句句在理。
看来,幕后之人还要再查一番。
于是,交代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皇后脸上无光,被人愚弄一番,这回少不得要下番功夫,查清幕后之人。
没多寒暄,许念他们几人便出了皇后的凤藻宫。
钱妃站定,对闻婕妤道:“万没想到,妹妹这样深藏不露。”
闻婕妤听出钱妃话里的不高兴,准备解释却被摆手拒绝:“你不必同我道清楚。只一样,你没害我的小兴,不枉我这几年来帮你,这便够了。我先走了。”
钱妃二话不说带人离开,原地只余许念、闻婕妤和许嘉文三人。
许嘉文立马抱住许念,脑袋在许念怀里蹭了蹭,乖巧道:“念念姐姐,我好想你啊,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洗澡也想、去茅房也想,没有不想你的时候。”
许念:“……去茅房就不必想了吧……”
“不行不行,要想要想!要时时刻刻想着念念姐姐,这样念念姐姐才能感受到,不会轻易把我忘了。”
许嘉文紧紧黏着许念,担心许念下一秒就走了。
“念念?”
闻婕妤突然不确定开口。
她看着已长了这么大的女儿,眼眶微微发热。
许念听见闻婕妤的声音,抬眸轻唤了声:“闻婕妤。”
她的情绪这时很复杂,既有知道她为了女儿舍了皇宠的感动,也有乍然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别扭感,同时还有一丝丝不确定。
事情比她想得复杂得多。
她不敢轻易相信这宫中的任何大人。
好在,闻婕妤没有生气,微微仰面,不让眼泪滑下来,免得吓着两个孩子。
她没问,也不敢问。
许念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问了又如何,总归她这些年是亏欠于她的。
她不愿意叫母妃,也是她应该的。
毕竟,作为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女儿也护不好。
三人一路沉默,只有许嘉文真的开心。
他左手拉着闻婕妤,右手拉着许念,左看看、右看看,都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喜欢自己的人。
他看着许念,突然想到昨日吃的香糯栗子糕,眉眼弯弯的,甜甜说道:“念念姐姐,昨天的栗子糕真好吃,你是专门找星星哥哥送给我的吗?我好喜欢。”
许念:“……”
她不敢说,这是剩的。
三人一直往回走,走到分岔口,闻婕妤拉着许嘉文,小心问:“念念,你要回去吗?”
许嘉文闻言,仰着脸问:“母妃,念念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许念看着依依不舍的许嘉文,想了想问:“我可以跟你们回去喝杯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