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三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许嘉庆自己都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习惯了瑶光的存在。
一个人走路的时候，眼睛总像是看到, 身后跟着一抹红色影子, 一转头，只有匆匆人群，哪里有什么红色身影。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没人争、没人抢, 再是可口的饭菜，他随便对付几口, 也是没了兴致。
他感觉, 自己这个情况不对劲, 很不对劲。
于是, 飞鸽传书给李希乐, 叫他来蜀地陪玩。结果, 李希乐居然拒绝了，美其名曰“要在皇城追妻”。
许嘉庆气得不行，飞鸽传书回去, 把他好好骂了一通。饶是如此, 他心里的别扭不减反增, 愈发折磨他。
他偏不信了, 这还能是病了不成？
于是, 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得救, 他头回应了之前想和他拉关系的那群人, 呼朋引伴，打算好好玩上一场，真正过一过纨绔的销金窟生活, 体验一下其中的乐子。
他先去了明仁坊, 一群大老爷们光着膀子、一个比一个上头，疯狂赌钱，许嘉庆转了一圈，撇撇嘴，丢下同来的人，先出去了。
“你们先玩，我出去放放风。”
接着，他们又去了闲语巷听曲儿，这回，许嘉庆一进去，立马又出来了，一秒钟都没多待。只因为，里面的脂粉味比老爷们儿的汗臭味还呛鼻！
他受不了，闲坐在外面吹冷风。
一通冷风吹下来，他已经不再想去什么画眠船游湖了，之前说好的丝线管乐，估计也不会是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怕不也是打了个幌子吧。
算了，折腾个什么劲。
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同来的人还在屋中，言笑宴宴，娇声软语不断传入耳中。
许嘉庆利落起身，挥挥手，回家去了。
走咯。
他不对劲，就不对劲吧。
总比来这些地方，花钱又浪费精力得强。
躺在床上，许嘉庆望着房顶出神。
那抹红色影子好像出现在屋里，猛地偏头去看，发现不过是烛影罢了。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也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草（是一种植物）！
他不光是病了，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四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当他再次见到瑶光的时候，心底升腾而起的小雀跃几乎要淹没他。
“嘿，好久不见，女侠摇身一变，成了蜀地谢家的大女儿啊，恭喜恭喜。”
许嘉庆万万没想到，他闲着没事，应了谢家的相亲宴，竟会见到瑶光。
瑶光淡淡颔首：“谢谢。”
“怎么，这相亲宴是给你准备的？”
许嘉庆恍然未觉，他语气中的酸味几乎实质化。
“这刚回来，婚事就安排上了？”
瑶光沉默站立，没有出声。
“嘿，还真叫我说中了？”
许嘉庆神色调侃，看着瑶光沉默不语，内心涌出一股无名火。
“我可是看出来了，那些有头有脸的才俊们，是给你那位二妹妹选的。好像，给你选的就差强人意了。”
许嘉庆心里有火，说出的话也有些言不由衷。
“嗯，我知道。”
瑶光还是淡淡的。
“他们给我选的，是周家的。”
“哪个周家？”
许嘉庆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那个娶了十房妾室，想要给自己生个儿子的周家吗？”
“你也知道？”
瑶光眼露惊讶。
许嘉庆得意：“我当然知道……等等，这周家你能嫁给谁？”他的儿子还没出生呢！
“周家的那个当家人。”
瑶光垂着眼眸，脸上显不出任何神色。
她平静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行”一样。
许嘉庆反应过来，瞬间气炸了：“谢家疯了吧？周家那老头子四五十了，居然让你嫁过去？做妾，还是做继室？你不是他们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大女儿吗？就这样对你？”
他气得不行，忿忿踢了一脚旁边的花盆，疼得他捂着脚嗷·嗷叫。
“气死我了！都要被嫁给老头子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难道，你想嫁给他？”
许嘉庆怒气冲冲，脸色气得发红，胸口起起伏伏，表示自己的愤怒。
“不想。”
瑶光看着许嘉庆这般生气的样子，等她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不自觉弯起。
“你看我替你着急，你还笑？你居然还笑？”
许嘉庆指着她，又气又怒又恨其不争。
“嗯，你生气，我有点高兴。”
瑶光平铺直叙。
这话跟点了火的引线似的，瞬间让许嘉庆爆发更大的火气：“听听，你这是人话吗？我生气，你高兴？我在这儿为谁瞎操心呢？你知不知道，周家那老头子跟你爹一样大了？你知不知道，周家那老头子会打人？”
“他打不过我。”
瑶光纠正道。
“对对对，是我瞎操心。”许嘉庆又愤怒地踹了一脚花盆，忽略脚上传来的剧痛，大爆粗口，“草！”
气死他了！
真的气死他了！！！
他要炸了！
蓦地，瑶光拽住了他的衣袖，认真看着他，再度开口：“我不想嫁，也不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一句不想就不嫁的吗？”许嘉庆轻嗤，“你不是盼着回到爹娘身边吗？他们做什么，你怎么会不愿意？”
许嘉庆可还记得，他当初求着她不要走，她偏要走的样子。
气死他了。
一回来，就被这帮子混蛋搓磨。
他完全忽视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愤怒，就是听到瑶光说要嫁人了，心中的怒火几乎将他焚尽。
“我今日本来准备走了，看见你，所以暂时没走了。”
瑶光安静地解释，在她的安静对比下，许嘉庆的愤怒如同无理取闹一般。
许嘉庆一愣，问：“去哪儿？”
瑶光眼神出现少有的迷茫：“我也不知道。”
“可能要先赚钱吧。”
谢家给万山阁的赎身钱，她得还给对方。
自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她自打记事起，便在万山阁培养的杀手营中艰难生存。接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了许嘉庆。她不知道爹娘在哪里，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要自己。
后来，爹娘出现，花重金买断她和万山阁的关系，然后又丝毫没问过她的意愿，要将她嫁给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不过是因为，周家家大业大，不愿得罪，又不想让二妹妹嫁过去，方才把她找回来。
她无意间听说了，周家给的彩礼很重，重到每个人听了都动心不已。
算了。
既然他们无心，她也不会死赖在这里。
天大地大，总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本来拎着包袱要走的，包袱里装着的也是她带来谢家的东西。谢夫人给她置办的那些，好好地放在屋里子，她碰也没碰。
临时看见了许嘉庆，便拐了个弯儿，想和他说几句话。
“不知道？”许嘉庆这才看见她肩上背着的小包袱，“不知道你准备去哪啊？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话一落定，他举着双手，无力道：“我知道，别人打不过你，可是……”
瑶光打断他：“看见你，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你要嫁给那个老头子？那你还不如嫁给我！”
完全听不进瑶光话的许嘉庆，气冲冲道。
“我难道还不如一个老头子吗！”
等到话语出口，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语，俊脸唰的爆红，张口结舌：“我……我……我……”
“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更让他控制不住的是，这个想法一滋生，如藤蔓一样疯长，止也止不住，甚至，他本心里一点也不想去阻止。
对，我是在帮助好姑娘脱离苦海。
绝对不是趁人之危。
许嘉庆掩嘴轻咳，无视发烫的脸，眼睛望着别处，漫不经心开口：“嗯，我刚说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与其嫁给那个老头子，不如嫁给我。我好歹也是大宋堂堂的第一富贾，应该比那个老头子强吧。”
他说得散漫又淡然，好似完全不在意似的，可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瑶光，不愿错过她的任何反应。
几乎没什么犹豫，他就看到瑶光点了头，缓慢说道：“你说得对。”
“对吧……”
“我愿意嫁给你。”
“！！！”
说服的话就这样卡了壳。
“你说真的？”
许嘉庆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你反悔了？”
瑶光疑惑问他。
他要是反悔了，自己也该走了。
瑶光极力忽略心中翻涌的酸涩与失落，这一刻，竟比知道爹娘把她卖给那个老头子还难受。
“没有没有。”许嘉庆疯狂摇头，“我是想说，婚姻大事，你好好考虑……算了，还是别考虑了，我是个好人，不会骗你的。”
“对，你是个好人。”
瑶光罕见露出笑颜，霎那间，如明月落入凡间，周遭的一切镀上一层皎皎清辉，明媚柔和。
许嘉庆竟一瞬间晃了神。
五
许嘉庆说着成亲，不是说说而已。
他当时丢下一句话给瑶光：“等着我。”
瑶光便安心待在谢家，专心等着。
他是个好人。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回去后的许嘉庆想着，成亲一事绝非儿戏。他连夜飞鸽传书给许嘉宸，也顺便给了他的母妃贤妃一封。
贤妃早对这个叛逆的儿子成亲不抱希望了，谁知就等来了那么大惊喜，又听许嘉庆说是身家清白的姑娘，也就没什么可反对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另一边，瑶光按着许嘉庆说的，与谢家表示，坚决拒绝嫁给周家老头。谢家二老自然不同意，双方爆发激烈的冲突。
“你要是想走，现在就滚！别让我看到你！”
谢家老爷大发脾气。
瑶光二话不说，站起身准备离开：“好。”
随后，她又说道：“赎身的钱，我会还给你们。”
谢家主母忙拉着瑶光劝说，劝说完瑶光又去劝谢家老爷，风波算是暂时平静下来。
而许嘉庆第二日找了当地颇有名望的大儒、媒人，上谢家提亲。谢家和周家本在说项，一见着许嘉庆，堂堂的大宋第一富贾，顿时心动不已。
许嘉庆摆的态度很倨傲，不像是来求亲的，而像是来做买卖的：“周家给了你们多少，我出三倍，但是我有个条件，谢瑶光以后与你们再无瓜葛。”
谢家愿意攀附许嘉庆，可他这个条件一出，摆明了自己沾不了多少光，不怎么愿意答应。
许嘉庆当然知道他们是贪心的，但凡他们对瑶光好点，他也不会把事情做这么绝。可是看看他们做的事，是爹娘做出来的事情吗？
简直不是人。
他越想越气，自然不会让步，径自威胁：“你们二位该不会以为，今日我提亲不成，周家那位还敢娶谢瑶光吧？”
谢家夫妇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他们被许嘉庆戳中心思。
“我明白告诉你们，今日我上门提亲，之后，不光是蜀地，乃至整个大宋，都没人敢娶谢瑶光，除了我。”
说罢，他挥挥衣袖离开了。
哼，不怕你们不同意！
谢家夫妇肯定不信许嘉庆说的，等许嘉庆一离开，又去找了周家，这回连人都没见着，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而后，他们又想去找别人，无一不是闭门羹。他们找的那些人已经收到了威胁，可不敢和许嘉庆对着干。
人家的身份不仅是第一富贾，明摆着在皇城有人，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看看他和蜀地的封主佑亲王许嘉恒关系那么好，就看出来了。
谢家夫妇不死心，真去找了蜀地之外的人，结果也是闭门羹。
大宋商业繁荣，谁都想和第一富贾搭上关系，人家随便漏一个指甲缝，就够他们这些寻常人过活了，怎么可能上杆子和他作对？
是以，找了一大圈子，谢家终于死了心。整个大宋，除了许嘉庆没人敢娶瑶光了。
他们不得不同意许嘉庆的提议，与他签下契书，然后一同到官府盖了官印。
三倍就三倍吧，总比一分没有好。
不过，他们还是另起了别的心思，想让谢家二女儿也嫁给许嘉庆。
大宋第一富贾，他们是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而大女儿自小没养在他们身边，怕是嫁得太好了，会和他们离心。
大女儿可以做妾室嘛，二女儿可以做正妻。
算盘可谓打得啪啪响。
没想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一道圣旨直接到了谢家，差点将他们所有人劈晕！
皇上竟然直接赐婚，点名是谢瑶光。更要他们后悔不迭的是，许嘉庆竟是先皇的六皇子，当今圣上的弟弟，根本不是一个商贾那么简单！
契书已下，再后悔也是没用了。
圣旨到的当天，瑶光就搬出了谢家，去了许嘉庆置办的宅子。
瑶光站在院中，看着对面站着的许嘉庆，一向清浅的眸中闪过复杂之色：“你是乐亲王？”
“嗯，不过是个身份罢了。”许嘉庆还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这个亲王嘛，还是能护住你的。”
“所以，你是故意的？”
瑶光问出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是给他们点小教训罢了。”
许嘉庆淡淡道。
说白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看他们后悔，故意打他们脸。
谁让他们敢这样欺负瑶光！
当然，谢家的倒霉不只是后悔一个简单，之后做了生意大赔，一日比一日惨淡，就是后话了。
“谢谢。”
瑶光认真说。
“跟我客气什么。怎么？你害怕了，还是后悔了？”
许嘉庆本来是调笑的态度，想到这种可能，呼吸一滞，心口一阵阵抽痛。
“没有。”
瑶光摇头。
“没……”
许嘉庆还要说什么，感受到唇瓣上的柔软香甜，瞪大眼睛，惊在当地。
他……他……竟然被强吻了？！！
瑶光垫着脚尖，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脸颊绯红，眼睛却闪闪发亮：“不后悔。我愿意嫁给你。”
无关身份，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许嘉庆感受到唇瓣上一触即逝的柔软，怅然若失，耳根如火烧云般蔓延一片片红色。
院中沉默荡漾开来，只有远处听不真切的虫鸣鸟叫。
良久，许嘉庆指腹摩挲着唇瓣，轻笑一声，语气是散漫的，眼神却比谁都坚定认真：“你不后悔，小爷我当然不会后悔。”
“女侠，等着！小爷我不日就娶你进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