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查
这日, 天朗气清,是近半月来天气最好的一日。簌簌寒风, 抵不过冬日暖阳, 万丈光芒肆意洒下,将天地万物纳入其中。
礼乐声响,在典仪人员的宣告下, 祭祀大典, 正式开始。
祭祀大典庄严肃穆,万众瞩目。
台上, 是皇室及一众王宫贵族;台下, 是聚了一层又一层、数不尽人头的普通百姓。
无论台上或台下, 他们皆是同一个姿势, 仰着头, 望向更高的地方——那里, 是今日的重点。
皇上和皇后着正式宫装,迎着旭阳与寒风,立于最高的那处地方, 也是其他所有人纷纷仰望的地方。
在他们的对面, 是一个镌刻着古典而繁复花纹的祭祀台。今日, 便是要在这祭祀台上聆听上天的指示, 也是对明年一年的指示。祭祀台旁, 站着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礼部人员, 礼部尚书孙远儒、礼部侍郎安何意。
走过一段复杂且冗长的流程后, 皇上与皇后同时走到祭祀台近前,许荣穹虔诚而庄严地说完一篇祝词后,扬声道:“起, 接苍天之音!”
他声音一落, 身后不断响起声又一声太监的唱和声。
“起,接苍天之音!”
“起,接苍天之音!”
……
声声交叠,一声更比一声响亮,如重重擂鼓,敲在皇城内所有人心上。他们的脸色不由得全部严肃起来,忐忑地注视着高台上的变化。
而在这声声唱和结束后,许荣穹面前的那个祭祀台,动了!
确切说,是台上的沙盘动了。
细沙如水,缓缓流动,汇聚一个个大字,清晰地呈现于眼前。待看清沙盘上写的是什么,许荣穹脸色骤变。
不祥于世,祸国殃民!
!!!!
八个大字,映在眼前。许荣穹是最先看到的那个人,随后皇后、站在附近的礼部众人,也清楚地看见了这八大字,一个个如丧考批,脸色剧变。
于万民之上,这该如何交待?
时间如重石压身,分秒如年,压得人喘不过气。许荣穹望着这八个大字,只觉头顶万顷,喉咙艰涩而难以出声。
瞬息之间,已是千般心绪涌上心头。
突地,站在他旁边的皇后,陈熙动了。
她端庄大气,神色肃穆,仿佛没看见这沙盘上的八个大字一样,往前站了一步,立于祭祀台前,竟将许荣穹方才说的祝词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而后做出与许荣穹如出一辙的动作。
接着,她严肃且沉稳的声音响起:“起,接上天之音!”
待她声音一落,再次响起接连不断的唱和声,传入万民耳中,而后,像是得了某种示意了一般,祭祀台上的沙盘再次开始了流动,在许荣穹和陈熙的注视下,出现了八个大字。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八个大字出现后,刚刚站出来的陈熙暗自松了口气,但祭祀还未结束,他们未能放松。
这回,许荣穹往前一步,与陈熙并肩而立,看着那期望中的八个大字,扬声报出上天的声音。
在声音响起的刹那间,有几个侍从从旁而来,慢慢扶起祭祀台上的巨大沙盘,以让人看清那沙盘之上汇聚而成的八个大字。
在沙盘立起后,众人皆是仰着脸,费力眯着眼,想要看清沙盘之上的字。离得近的王公贵族,自然将它们看得清楚,而底下的百姓,却是完全看不清的。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想要看清的热切心情。
之后,这八字之声通过唱和人的口传入万民之耳,立于高台下的所有人纷纷俯首跪地,高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除了祭祀台前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祭祀台上发生的变故,哪怕今年的祭祀流程比往年多了一环。
谁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不知真相的他们只会认为,今年皇后突然出现,唱祝词、请天音是理所应当的。皇上、皇后同体,自然是一同请天音,才会更有诚意,即便,以前皆是许荣穹一人而言罢了。
跪在人群中的许玉敏,听着这出乎所料的话,努力抬眼看清那八个字,疑惑地瞥了眼沙盘旁的安何意。可惜,距离太远,对方并未接受到她的眼神。
祭祀大典到这里,便结束了。
接下来的是万民同庆。
这时,许荣穹也敛住了心神,与陈熙走完所有的流程,回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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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砰!”
是茶盏坠地而裂的声音。
“孙远儒,你该当何罪!”
许荣穹压抑的怒火已全然爆发。
“祭祀之事,岂非儿戏,容得出这样的差错吗!你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如果今日不是皇后,你叫朕同万民怎么交待!”
“皇上,微臣冤枉啊!”
孙远儒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上,嘴里不断喊冤。
“皇上,微臣真的冤枉啊,微臣不知啊。”
“不知?”
许荣穹冷笑。
“堂堂的礼部尚书,祭祀一事一应交给你,出了这样的纰漏,你和朕喊冤,你不觉得这个冤喊得着实敷衍了些吗?”
孙远儒趴在地上,悄悄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定了定神。
算了,这个时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官……别想了。
打定主意的他,沉声道:“皇上,臣……这回的祭祀一事全由安侍郎负责的啊。”
“哦?”
许荣穹用力甩下一方砚台,砸到孙远儒身上。
“这等大事,你便是这样敷衍朕的?朕交予你,你交予旁人,好!很好!”
“来人!”
许荣穹一声令下,侍卫鱼贯而入,听候命令。
“给我扒了他这身官服。既然,你不想做这个尚书了,朕便成全你。传令下去,将孙远儒贬为庶民,遣送出宫。”
底下的人得了吩咐,立即上前,扒掉孙远儒的官服,架他出了御书房。被撤职的孙远儒庆幸今日能保全一命,一副任命的模样,不挣扎也不喊冤。
许荣穹立在书案前,沉声道:“宣安何意。”
候在门外的安何意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看见尚书被扒掉官服架了出去,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踏入御书房内。
“安何意,今日之事,你该如何解释?”
许荣穹怒目而视,胸腔内燃着熊熊烈火。
到底,安何意是野心的人,他也深知孙远儒定是说了他负责一事。
收敛心神,恭敬地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请皇上恕罪,微臣这就回去彻查,给皇上一个交待。”
“在你手下出了这样一个大的纰漏,确实该给朕一个交待。”
许荣穹语气甚冷,像是一层层冰霜,覆在安何意心上,点点冷意慢慢渗进去,叫他忍不住心底发寒,内心产生了一点点动摇和悔意。
只可惜,这种事一旦做了。
他回不了头了。
“两日内,没有一个合理的交代。你便不必再出现在朕的面前了。”
许荣穹毫不犹豫下令。
“行了,你出去吧。”
待安何意退了出去,许荣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颓唐无比地跌坐在椅子上。
今日,差一点便要万劫不复。
到底,是天意还是有人在故意而为?
他很清楚,今日之事指向许念。
沉思片刻,他对着身旁的全海道:“吩咐下去,今日祭祀台之事,凡是走漏一点风声,杀无赦!”
吩咐完之后,他又连下了几道命令,命人三缄其口,以防今日之事被传出去。而后,他起身去了皇后处。
今日的他不似前几日神色那般轻松,他拉着皇后的手,轻声道:“今日,幸而有皇后,解了朕之围啊。”
“臣妾与皇上同为一体,皇上之难,亦是臣妾之难。”
陈熙说道。
“那皇后,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他问得含蓄内敛,没有泄露一丝一毫自己的情绪。
陈熙觑了眼他的脸色,方要张口,便听许荣穹说道:“皇后,你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不许糊弄于朕。”
陈熙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全然换了副神色,有如莅临的君王,周身带着不可挡的威严与冷意。
这种气势,竟与许荣穹不遑多让!
她缓缓开口:“臣妾认为,应当彻查。从五年前好好查起,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那个捣鬼之人。不祥一事,只有宫里各宫主子知道,而这个话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祭祀台上,臣妾不认为是天意。若这便是天意,这五年又算什么?又能算什么?”
“朕也这般想,皇后不愧深知朕心啊。”
许荣穹望着气势大变的陈熙,非但没有什么觉得意外,反而满眼欣慰。
这就是他的皇后。
当年,他一眼看中的皇后啊。
只是在宫里的这些年,蹉跎了她的才智与锐气。
“只是,小九参加除夕宴一事,先作罢吧。日后再提。”
许荣穹幽幽叹气,同皇后商讨至深夜,回去后再派了暗卫开始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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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处不起眼的院落。
安何意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方才急匆匆踏入院中。一进门,意料之中的那份温暖再次贴了上来,似是满腔柔情覆在他身上。
可他此刻,显然没功夫想到这些,内心全是在御书房背负的寻常。他整个人是冰冷的,丝毫不受这份温暖柔软影响。
他无任何情绪,毫不留情地转过身,直视着许玉敏,在看清她眼中没有任何炽热到无法忽视的爱意后,到嘴的冷言竟是说不出口了。
“安大人,您是怨恨人家了吗?”
许玉敏娇声询问,声音里蕴着丝丝委屈。
她默默抬脚走上前,似乎丝毫不在意安何意的冷漠,光滑如玉的胳膊稍抬,轻拥着安何意,脸埋在他的胸口,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
而后,细弱可怜的声音慢慢响起。
“人家知道,让安大人为难了。看着安大人为难,人家真的也好难过啊。所以,人家待大典一结束,便来这里等着大人,哪怕大人不来见人家,人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人家想看着大人安然无恙地出宫,看着大人您好好地站在人家面前,方才能安心。”
“你要怪人家,就怪吧。”
许玉敏脸埋进安何意的胸膛,掩饰住眸内的恼意。
安何意垂眸,只看见一个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人,只委屈可怜地窝在自己怀中,小声啜泣着。
做下这种事,他是知道被发现的后果的。
所以,他着急回去善后,需要再确认有没有留下任何尾巴。
却被人传信,许玉敏急着见他。
来之前,他本来万般恼怒,本来有无数想要质问的话,甚至想说“现在这种特殊时刻,他们先不要见面了”。
因为,他本以为她会质问、会埋怨,为何和原定计划不一样?为什么会有了出入?
结果,没有质问和怀疑,只有全心的爱意和柔声的安慰,像是全为他着想打算。那些绝情的、冷言冷语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了。
而这边,许玉敏还在肆无忌惮地撩·拨他,看着他身体一点点紧绷,而后踮起脚尖,红唇凑到安何意唇边,颤抖着的声音里包含似乎装着数不尽的哀伤。
“何意,今日之后,我们便不要再见了,好不好?为了你的前程,也为了你的性命,你和你的娇妻好好的,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要再因为我让你有一点点的为难。”
“我今日能见到你,见到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已是心满意足。今生,能遇见你这样真心待我的人,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你不要再管了,即使被发现了,你也将它们都推到我身上就好了。倘若因为我,你的前程受到一点点威胁,我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她吻上了安何意冰冷的唇,簌簌而下的眼泪打湿了他们二人吻在一起的唇。
安何意这才看清,许玉敏已是泪流满面。她此时闭着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悲伤。
蓦地,安何意抬起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像是嵌入骨血般。他发了疯似的吻她,而得到回应的许玉敏更加热烈,两个人像是面临着最后决绝一般,疯狂而肆意。
屋内,接连不断地响起阵阵声音,有撕破衣衫的声音,也有娇弱的痛呼声和求饶声。
良久,尘埃落定。
许玉敏趴在安何意身上,红唇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缓缓道:“何意,就这样吧,不要再见了。如果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不要牵扯到你。”
说罢,她撑起身子,准备下床,却被安何意一把拉入怀中,接着便是汹涌如潮水的热吻落下,直到两个人喘不过气,方才停了下来。
安何意沉着眉眼,哑着声音,道:“是臣无用,让公主委屈了。公主再等等,好不好?臣定会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许玉敏掩住眸中的轻蔑和冷意,闭着眼,柔若无骨地躺在他怀中,弱弱开口:“这样,会不会让何意为难?人家,不忍看何意为难。”
“臣不为难的,我的公主。”
安何意轻抚着她,柔声细语。
“公主心里能有臣的一席之地,臣便是把命给你,也无憾了。”
“何意,我真的……好爱你。”
许玉敏再次抬起双臂,紧紧拥着他,仿佛满世界只有他一人可依赖一般。
等到二人皆无了气力,躺在床榻上叙话。
许玉敏红着眼,开口道:“何意,你真的会爱人家吗?人家听闻,你和赵毓雯关系也非同一般,五年前还帮了她。是不是,她比人家更合何意的心意啊?”
赵毓雯便是赵妃的闺名。
安何意看她虽说着争风吃醋的话,却媚眼如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风情,喉头发紧。
他说道:“怎么会?微臣岂敢觊觎娘娘?不过是,我曾欠她父亲一条命而已,她找到臣,臣尽了绵薄之力,算是还了救命之恩。公主大可放心去查,臣这几年是否同赵妃娘娘有任何来往。”
安何意说得信誓旦旦,许玉敏有点暗恼没抓住赵妃的把柄,面上不动声色,玉手掩住安何意的嘴,娇声道:“何意,好了,人家信了。”
“信你,心里是有人家的。”
“能做公主的裙下臣,是臣之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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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下了严令,祭祀台变故一事,还是漏了点风声出去。
太后听闻,连夜传了皇帝过去。
“皇上,这种事非同小可啊。”
太后忧心忡忡。
“一个不慎,威胁到的便是江山社稷啊。”
“儿省的,母后放心吧。”
许荣穹强打起精神,他看太后还要说什么,径自打断了。
“母后,旁的先不要说什么。待事情水落石出了,儿定会给一个交代。”
太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疑惑问:“皇上,难道认为这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难道不是吗?”
许荣穹气势冷然。
“母后没看出来吗?这幕后之人,把刀对向可是儿的亲骨肉呢。”
太后嚅动着嘴唇,张张口,到底没说出话来。
她想说的是——“不过是一个公主,舍就舍了,唯万民之稳才重要”,被许荣穹一句亲骨肉堵了回去。
许荣穹从太后宫中离开,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没有半点星辰,吐了一口浊气,竟去了闻婕妤那里。
他与闻婕妤说了什么,无人可知。他走后,闻婕妤写了三封信,交予皇上派来的暗卫,请他们送给她的父亲、大哥和二哥。
第二日,闻婕妤一大早梳洗一番,命人拿着名帖,请来了太医院的案首年太医。
这位年太医,曾是她父亲多年至交好友。
可她因着愧对家人,入宫以来,从未和这位年太医联系过。
闻婕妤一想,便觉着自己蠢不可及。
如果她早早地和年太医联系了,或许便没有这些事了。
年太医一来,看着她严肃的脸色,顿知看病不过是借口,而是找他有事。
他叹口气,颇有感慨:“黎丫头,这些年老夫受老闻头照看于你,是老夫有负老友所托啊。”
作为一个太医,他怎能不知闻黎在宫中的事。他曾有心想帮过她,却见她有可用之人,便选择了袖手旁观。他曾以为,自己注定要辜负老友所托了,没想到,居然又再见老友的名帖之日。
“说吧,黎丫头,你找老夫来所为何事。老夫为了闻老头,也定当全力以赴。”
年太医说得毫不犹豫。
闻黎眼眶微热,声音哽咽,说出了自己的所求。
她实在是又悔又恨。
有人这样要三番五次害她的女儿和她,她一退再退,竟然还不罢手,反而变本加厉。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今,她便是拼尽性命,也势必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年太医听了她所求之后,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黎丫头,你所要查的有些久远,老夫需要费上一些时日,才能给你答复。”
“有劳您了,您那边有消息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还劳烦您能及时告知我。”
闻黎诚恳道谢。
“黎丫头,不必这般客气,是老夫有负老友所托。不过……”他话锋一转,“九公主,想来身体应不是很康健,还需多多将养着。”
“她曾落水,险些丧命。那个老嬷嬷应该是她身边的乳娘吧,拿着老闻头的名帖求上门,老夫方才知道九公主曾落于如此险地。”
闻黎疑惑:“年太医,您这是何意?”
难道是念念被害那次?
原来,当日陈嬷嬷托着病体,出门请来的太医竟然是太医院案首,年太医。
她早年受过闻家的恩惠。在许念出事后,闻家一家举家迁移,而老闻大人不甚放心,在临走之前,托人给陈嬷嬷送了一份名帖,言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去寻太医院年太医。
年太医向闻黎讲述了事情原委始末。
闻黎万万没想到,她一心恼怒自己牵连了一家子,却不想,父亲在离开之前,反而安排好了一切,方才捡回了一条命回来。
年太医看着她这副模样,猜到她许是不知情,宽慰她:“老闻头一向如此,黎丫头你也不必想太多。”
“只是有一事,老夫需要同你细说。当日,老夫是出手了不错,可惜,老夫医术有限,只能用汤药救了一条命回来,其他的,老夫也无能为力。倘若不好好养着,九公主怕是……”
闻黎闻言,如遭雷劈。
她简直始料不及,健健康康的许念竟然身上还带着隐疾,脸色骤变,眼见着苍白下去,血色全无。
年太医未曾料到她反应如此大,强行圆场:“不过,老夫已经几月未见过九公主了,现在说不好。当时的她,是虚弱不堪的,或许现在……好了许多,黎丫头,莫要过于忧心。”
只是,他这番安慰也着实无力,闻黎一句也没听进去。年太医也看出来了,复又安慰了几句,匆匆告辞,表示早日去查所托一事。
年太医走后哦,闻黎眼中翻涌出不断的眼泪。
她竟然不知……
她当日听闻许念念及说有人害她,又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前,便没有想得那般凶险。
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连年太医都知道的事,甚至出手救了许念一命。
只可惜,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的闻黎彻底忽略了年太医的话——他已有几月未见许念。
当日,许念确实不好,甚至照着原主那般活下去,会如年太医所说的那样。可惜,她换了个芯子,这几个月吃好喝好,又没有想那么多,身体是真的彻底养好了。
年太医不知,闻黎自然也不知。
只当她是看着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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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待温太医一走,闻黎便带着许嘉文去了许念那里。
这是她第一次,来许念的小院,没有任何遮掩与顾忌。
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没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了。
只她看见那破败的小院后,险些再次飙泪,被她强忍了回去。
其实,许念的这个小院上次被许荣穹派人修缮之后,便没有那么破旧了。但同其他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还是差很多的,无怪闻黎动容。
他们突然登门,许念虽心有讶异,到底还是十分高兴,笑着和闻黎打完招呼后,拉着许嘉文一起玩儿。
闻黎坐在一旁,看着许念好好地在逗许嘉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念之差,她就要失去自己的骨血。
这是她的念念啊。
越想越难受,她微微仰面,吸了吸鼻子,不想被人发现她的失态。
这回,她所有的别扭都放在了后面,什么都比不过她的念念重要。
另一边,许念和许嘉文其乐融融,并未发现闻黎的异样。
“小文,想不想我呀?”
许念拿着一根如玉麻糖,笑着问许嘉文。
“想。”
许嘉文脆生生答。
“小文好想念念姐姐。”
眼睛看向的却是麻糖,咽了咽口水。
“骗人。”
许念逗他。
“我们的小文也会撒谎了。如果这么想我的话,为什么不来看我?”
许念拿着麻糖在他眼前晃了晃。
许嘉文嘟着嘴,委屈着脸,磕磕绊绊回答:“我没有骗人,我真的好想念念姐姐。可是……我没有完成功课,一直贪玩,被娘亲罚了不能出门……”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低若蚊蝇。
“哦,原来如此啊。”
许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我们小文也会偷懒啊。”
“我……没有偷懒。”
许嘉文辩解。
“《大学》那本书太难了……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总是从我脑袋里偷偷溜走。”
许嘉文神情苦恼不已。
“我明明有好好背的,可它就是不听话……”
许念:“……”
不是应该是什么《三字经》《弟子规》吗?
为何小小年纪就到了《大学》?
许念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然而,暴击还在继续。
许嘉文捏着她的衣角,眼睛晶亮亮的,小声问她:“念念姐姐,我以后可不可以找你一起念书啊?念念姐姐这么厉害,一定会的。不像我,读了好久都读不会,才会被娘亲罚。”
许念哽住,心里疯狂摇头。
她不会,她不行,她不可。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普通人啊。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混入这个天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