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全民吃货了解一下/夭野
第一章
巍峨华丽的宫墙下, 边角处掩着一破落的小院。
院落窄小,仅有的三间屋子紧巴巴凑在一堆, 院内还长着一棵歪脖柿树, 枝头上正挂着橙黄的柿子,迎风飘摇。
最大的那间屋子,迎着柿树的雕窗斜开着, 乍冷的秋风顺着缝隙攀了进来, 突来的寒气使靠在床上的小人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阿嚏!”
许念尚在病中,冷风一时扑面而来, 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慌地抬手掩嘴捂鼻, 可惜仍比那突如其来的喷嚏声慢了一步, 下一秒就瞥见门口多了块青色衣角。
那块衣角的主人疾步而来, 径自走到窗边, 麻利地合上窗户, 而后转头来到床边,贴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嘴上边小意哄着她:“公主, 等您病好些了, 这窗户您到时候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好不好?”
方一说完, 余光小心看了眼许念的脸色, 继续道:“今年不同往年, 自过了中秋, 连日阴雨,天儿转瞬就凉了,您又病着, 得小心看顾着, 这病才能好利索,可不敢再着了风,到时受累的还是您啊。”
此时的许念毕竟不是真的五岁小孩,曾是孤儿的她擅会察言观色,自然听懂宫女口中的关切,乖乖点了头。
“我晓得的,春桃。”
许念声音沙哑,还带着病弱的无力。
“我躺了十来日,心里实在闷得慌,才央冬梅开了窗,春桃你待会儿可不许说她。”
“您啊,惯会惯着冬梅,要是陈嬷嬷在……”
春桃惊觉自己失言,突地住了口,忙抬眼去瞧许念的反应,见她眉目低垂、神色黯然,小小的身子裹在被子里愈显瘦弱,心里懊悔不迭。
怎么好好的就提了不该提的,徒惹了自家小主子伤心。
陈嬷嬷是小主子的乳娘,情谊非比寻常。奈何,年龄大了身体弱,入秋后又摔了一跤,彻底病倒。他们在这深宫中日子艰难,小主子生病都要求了又求,何况病的还是个下人。
中秋那日,陈嬷嬷病重加剧,眼看着要不行了,小主子背着她们独自去求御医,非但没求来人,还失足落了水,被人捞起带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都说活不成了。
她和冬梅两人急哭了眼,手足无措。她们动静大,陈嬷嬷又是个心细的,一来二去就知道了。当日,陈嬷嬷硬撑着病弱身子下地,出了院子,等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太医院资历最深的老御医。
两日后,小主子被救了回来,陈嬷嬷没了。
春桃悔得不行,急忙道:“公主,是奴婢不好、奴婢失言,您仔细着点儿自己的身子啊。”
“我没事。”
许念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气弱地吐出三个字。
许念知晓对方是好心,没多责怪。虽她代原主活了过来,可连着病了十多日,手脚乏力,说话也没个力气,况且初来乍到,能少一言是一言。
这也曾是她二十四年的生存本能。
可她这幅模样在春桃眼中,丝毫不是没事的样子。
春桃神色登时急了,为着自己说错话惹小主子伤心后悔。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松,急急忙忙道:“公主您先歇着,奴婢去看看冬梅药煎好了没。您若实在无趣,等会奴婢来给您讲趣事儿听,可好?”
许念实在没力气,轻点了下头。
春桃得了示意,着急忙慌退了出去。
她快步走至院中一侧,袅袅炉烟徐徐升起,意外地给这阴沉的天添了几分暖意。可惜,这空气里弥漫开的苦味儿,让人忍不住皱了眉头。
炉边蹲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宫女,穿着紫色衣衫,手拿蒲扇正给药炉煽火,回头见她来,忙问:“春桃,公主没被风吹着吧?”
春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你怎么了,春桃?难道公主她……”
冬梅看了眼紧闭的窗户,一手掩嘴,弯着腰凑到春桃近前,压低声音:“公主又为陈嬷嬷的事儿伤心了?陈嬷嬷一去,贴身伺候的就咱们两人了。你我好好劝劝公主,公主年纪小,又遭受此番劫难,身子得将养着,可不能随意糟蹋了。”
冬梅说着,慢慢直起身子,掩着的手不自觉放了下来,叹口气接着道:“你不知,今儿去太医院领药,差点没将我气死!那人竟问我‘怎地吃得这样快’,这叫我怎么回?难不成是谁将药当饭吃了,或是私藏了不成?还不是他们见人下菜碟,公主病了十来日,他们只给开三日的药,春桃你说说,这都算什么事!”
“唉,要我说,咱们公主就是个命苦的,心善可欺,明明身份不一样,吃的用的还不如一个宫人,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全当是没咱们公主这个人不说,眼下将自己养大的嬷嬷又不在了,有亲娘跟没有一样,比那地里的野草还不如……”
“够了,冬梅!”
春桃怒斥,狠狠地剜了一眼冬梅,眼神凛冽,吓得她猛地缩了下脖子。
”有些话,不是你我身为下人该说的,莫不要仗着公主年纪小又可心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背后编排主子,你可知道,会是什么下场?随意打杀了,这都算轻的。”
春桃轻飘飘扫了眼冬梅,看到她面色骤变,方又接道:“你要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儿,这是皇宫,不是菜市场。在这里,谨言慎行才能活下去。倘若你刚才的那番话被旁人听了去,这会子你怕是想听我给你说这番话,也是听不到了。”
春桃语气严厉冷凝,没一丝玩笑的意味。冬梅原想嬉笑着揭过,没成想,结结实实被春桃吓到。
她白着脸,努力挤出一丝笑:“春桃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怪妹妹我了好不好?我也是……为我们的前程担忧。”
她伸手攀着春桃的袖角,试图做出一副亲密的模样。
春桃一抖衣袖,甩开冬梅的手,冷淡道:“伺候好主子,就是我们的前程。”
冬梅缩着脖子垂下头,掩住神色,没言语。
“你若是心有不满,大可以像夏果、秋菊那样寻个新主子,我和公主自不会拦你。但你若是留在这伺候,就得明白谁是你的主子。”
陈嬷嬷不在了,公主身边就她一个自小长大的,她得立起来,万不可像之前那样,遇见个事就慌了神。
春桃收起心事,见冬梅愣在当地,脸色更冷,淡淡说:“药煎好了就端进来,免得过了药效。”
“哦,好。”
冬梅的动作明显慌乱了许多。
春桃瞥了眼冬梅,懒得再和她多言。
这人若是真有了想法,强留反而会留个祸害,倒不如随她去。
他们这一番话动静不小,春桃看了眼紧闭的窗户,有点出神。
小主子应该……听不到吧?
她转身向主屋走去,心里给冬梅记了一笔。
屋内,听了一场大戏的许念忙装着假寐的样子,闭上眼靠在床头。
知道原主不受宠,没想到,这么不受宠。身边的宫女看样子是找好了下家,找个机会不如随了她的愿,好过在这儿添堵强。
倒是那个春桃,是个忠心的,可用。
许念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皇家公主的身份落在她身上,即使不受宠,也是她占便宜了。
妥妥的富二代,怎么着,也比当个孤儿强吧?
这也算是实现昔日的梦想,当个咸鱼富二代,混吃等死。
许念心底宽慰了自己一番。
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况又养了这么久的病,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公主,您醒了吗?”
正想着,听见春桃唤她。
许念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春桃那张关切的小脸。
“公主,该吃药了。”
春桃轻声道。
“好。”
许念点头。
冬梅适时端了药进来,春桃接过去先小心试了一口后,将药碗端在手中,勺子舀着深色汤汁,一勺一勺吹好,才小心递到许念嘴边。
许念隔着老远就闻见这药的苦味,虽吃了十几日,一入口还是差点苦得吐出来。她皱着秀眉,苦着一张皱巴的小脸,忍了几忍才算咽下去。
待一碗药吃完,许念已热出一身汗。
“公主,来吃个蜜饯。这是奴婢从尚食局讨的,您快尝尝看。”
春桃把药碗递给冬梅,忙从袖中翻出一个油纸包,一打开才发现,那几个蜜饯梅子应是坏了的,散发出一股呛鼻的酸臭味儿。
她赶紧将它们包起来,脸上歉然:“公主不是这个,您等奴婢再找找。”
她低着头不停翻找,急得满头大汗,看也不敢看许念一眼。
她知道小主子年纪虽小,有些事已是早早懂了,不过是装在心里不说罢了。那日,她可清晰地记着那位老太医的话。
“九公主怕是有些思虑过重啊,你们多宽慰宽慰她。这回病得这般厉害,一来是落水,二来便是她思虑多,心病难医啊!”
春桃当时就站在旁边,听着老太医叹气,方才知道,原来自家小主子不爱说话,心事却都装着,可她明明才五岁而已,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春桃越想越急,越急手上动作越大。可是,她上哪再找一包蜜饯,尚食局给她的就刚才那一包,她为此特地感谢了人家一番。
哪知道……
眼下,她哪里敢让许念知道,对方给了她们坏的蜜饯。指不定,小主子又会暗自伤心难过。
“不必找了,我不想吃蜜饯。”
许念抬手按住春桃的手。
春桃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迟疑道:“公主……应该是奴婢放错了地方,您等奴婢回去再找找。”
“不必找了,春桃。”
许念的声音似还同先前一般沙哑低弱,春桃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同,比以往多了分坚定。
春桃站直身子,低头认错:“是奴婢着相了,请您责罚。”
许念瞥了眼立在后面、端着药碗的冬梅,她虽装着恭敬的样子,眼底明显全无敬意,甚至在刚才还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这会一听要责罚春桃,她看似无意,实则耳朵已支棱了起来。
于是,她先对冬梅说道:“冬梅,你出去摘几个柿子,我想吃柿子了。”
冬梅未听到重头戏,不太舍得这时离开,是以有点犹豫地开口:“公主,柿子性凉……”
许念凉凉地睥了她一眼,而后转头看着紧闭的窗户,开口:“你现在去,莫要让我再说一遍。”
她之前对冬梅印象颇好,这宫女看着活泼勤快,但今日院中的那番话她既听了去,自不会再容着有异心的人贴身伺候了。当然,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举动,她也不会故意为难她,毕竟,人为自己打算,这是人之常情。
这边,冬梅听着许念的话,知晓无转圜的余地,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待她一出去,冷脸许念瞬时弯起唇角,露出一丝浅笑:“春桃,就罚你做一顿饭。”
“啊?”
春桃有点儿晃神。
春桃还沉浸在许念和冬梅的那番对话中,心里的震惊迟迟未能平静。
许念见她走神,又耐心说了一遍:“春桃,罚你做一顿饭,不领罚吗?”
接着,她眼珠子一转,轻声道:“不过得等我病好了。”
“这……”春桃回过神来,似有迟疑。
这哪里像什么惩罚?
不过,许念一眼看过去,她立马垂了头,恭敬回道:“奴婢领罚。”
只是春桃万万没想到,许念求的这顿饭那般特别。
十来日后,她望着在饮梅园弯腰捡桂花的许念,面色复杂。
总觉得,病好后的小主子比以前活泼了些,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了。
这倒也好。
总好过,思虑过重。
“春桃,快过来,拿袋子装起来!我要装不下了!”
许念满脸笑,摆着手唤春桃,瞬时打断了她的满腹心事。
春桃提着袋子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装桂花。
桂花装得差不多了,许念仰着脸,好奇问她:“春桃啊,你说这饮梅园,为什么如此多的桂花呢?”
“这……”
春桃哑然。
“奴婢也不知。”
许念随意摆摆手,显然也没在意她能否答得上来。
她们径自往回走,突地,许念停住脚步,一手附在耳边,侧着身子往前探了探,而后问春桃:“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