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奉月城暗藏情深 4
三个月后——
“滚!滚出去!”
“我不需要!滚出去!都给我滚!”
“滚——”
三四名侍女被赶出了门,长孙憬焕恰好在此时刚要进门,却是顷刻脚下被摔来一只药碗,他垂眸,看了一眼脚边的碎片。
“滚出去!我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滚!!!”叶无澜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圆睁,眼里是一片通红的血丝,头发凌乱,像一个疯子一样怒喊尖叫。
长孙憬焕抬眸,平静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却是只字未语。
叶无澜猛地转头瞪向门前,她知道有人站在那里,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今天是她醒来的第三天,她没有死,她又活过来了,可是她瞎了!她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因为筋脉具碎,这三个月的修养虽然使筋脉重新修复,可她的武功已经废了!
她现在是个废人,一个瞎了的废人!多少年的辛苦一朝尽毁!
“谁站在那里?滚出去!”她骤然拽起身后的软枕,狠狠向门口抛去:“滚,不要看我——”
那个人似乎走进来了,叶无澜圆睁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侧耳听着,须臾皱眉:“什么人?说话!”
直到那人走到床边,她仿佛闻见熟悉的檀香昧,却是刹那间她脸色一僵,猛地拽起被子蒙住头,向床角缩去,整个人躲在被子里低声呜咽:“不要,你出去!我不要见你!你出去!”
是长孙憬焕,她知道,床边的人是长孙憬焕,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味道她不可能忘。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他叫人把她这个一脚迈进鬼门关的人救活了?
长孙憬焕淡看着那躲在被子里发抖的孩子,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澜儿,你在躲什么?”
叶无澜在被子里摇头,双眼圆睁,眼前是一片黑暗,她紧咬住嘴唇,不肯出声。鸵鸟一般的想着不要被他看见,想要他离开,不要他再管她。
见她不肯出来,长孙憬焕索性伸手去揭她的被子,却发现这被子被她在里边拽的死紧:“你这样一直躲在被子里会把自己闷死,快出来!”
“死就死!我现在跟死有没有区别!”叶无澜呜咽着在被子里像只受伤的小狗一样低叫。
长孙憬焕骤然脸色难看的一把拽下那笼罩在她身上的被子,顿时,叶无澜惊叫着像是失去了安全感,慌忙的抬手向四周乱抓要将被子抢回去:“还给我!还给我!你不要看我!别看我……”她又抬起胳膊抱住头转身往床角钻。
“澜儿。”长孙憬焕叫她。
“别……别看我……”
“澜儿,别怕。”他倾身过去要拉住她。
“不要!不要过来!”叶无澜尖叫着挥着胳膊躲开他的手:“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不要看我!不要……我不需要你们同情我!你出去!出去!”
却是瞬时,她完全没有抵抗力的被他一把拽回到床边,在她挣扎的同时,长孙憬焕牢牢将她按在怀里,像是安抚一个孩子一样轻抚着她的头:“别怕,澜儿,有我在。”
熟悉的味道在她脆弱的神经四周蔓延,叶无澜自从三天前醒来后就一直在心惊胆颤的迷茫中找不到方向,这熟悉温暖的味道顷刻间让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松懈,圆睁的双眼顿时酸酸的,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哭出来,只是低下头去,将脸埋在他的襟口,哑声说:“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本以为她会哭一场,却没想到她忽然以这样的方式对他说话,长孙憬焕垂眸,手放在她头上安抚:“何来拖累之说?”
叶无澜叹笑,吸了吸鼻子,却是吸的满鼻子都是他的味道,她哽咽了一下,小手揪起他胸前的衣料,低低的说:“我本来都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你一定用尽了方法才保住我一命,可我现在这样,你一定失望透了。”
“我听大夫说,那蝎毒在我体内影响严重,武功全都废了,双眼致盲也跟那蝎毒有关系,你是救回我一命,可你救回来的是一个废人,不要说为你打江山,我现在恐怕连一只一鸡都杀不了,因为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叶无澜低忍不住哽咽出声:“一切都成了空话,没想到我叶无澜到头来竟然成了一个残废……”
长孙憬焕将手轻轻放在她背上,温柔的轻轻拍了拍:“眼睛盲了可以治,武功废了可以再练,命若是没了,一切才真正成了空话。”
“你是在安慰我。”叶无澜忽然自嘲的一笑,轻轻推开他,跪坐在床上,圆睁的双眼无神的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哪有那么好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宽慰我,我没那么脆弱,可是现在,我更不知道应该拿什么去坚强。”
长孙憬焕淡看着她,忽地轻轻笑道:“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
叶无澜一呆,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低下头在一片黑暗中寻找地缝。
“那就为我好好活下去。”他说。
她怔了怔,转过头,双眼望着他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为你?”
她募地一笑:“长孙憬焕,你错了,我叶无澜确实倾心于你,也可以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我活着的理由从来都不会是因为任何人,我更也不会为了谁去活,那样的生命没有意义。岳迁给了我这一辈子从未得到过的父爱,所以我敬他爱他,他死了,我拼了命也要替他报仇。而你,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但我希望能可以陪着你一直这样走下去,互相扶持,互相依赖,我可以倾尽所有陪你打江山,无论是成是败,无论将来我会不会是你身边的那个人,可我想做的事情我只要做了,我就不会有遗憾。”
“可是……”她缓缓闭上眼:“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长孙憬焕淡笑:“你骨子里本就是一副好强的性子,如今不过就是武功尽废,双眼暂盲,怎么就能让你绝食三天不吃东西?甚至一次次赶走照顾你的侍女?澜儿,你是想自生自灭么?”
叶无澜睁开眼,眼里没有一点焦距与光亮,却依旧澄澈干净,她似有似无的垂下头哼笑:“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这人懦弱的时候也很可笑,是吧?”
长孙憬焕看着她,并不说话。
叶无澜吸了吸鼻子,拧紧眉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一点真气也无法聚拢,按理说,我的筋脉依然已经重新接上,不应该变成这样,可是真的……我这三天默念了太多心法,也没法聚拢一丝真气,这么多年来的苦练,最后竟然又是一场空。”她苦笑。
“你告诉我,我现在这样,活着浪费粮食,浪费空气,天天就只能坐在这里哪都不能去,只要一出门就一定会走丢,说不定走到什么悬崖边我都看不到,直接摔下去,想到以后会那样凄惨,我不如现在直接饿死,也省得你再为我操心了。”
“太过好强也并不是什么好事。”长孙憬焕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若是连一次失败都无法接受,那这未来的路,恐怕你仍是无法陪我走下去。”
叶无澜一怔:“你以为我是被打击才会这样?”
他静默,却明显是已经看不起她。
叶无澜心头一怒:“你从来都不了解我,你怎么知道我走过的路我受过的苦?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武功尽废了,可是五年前在雪谷我可以重头再来,难道如今,我还要从头再来一次么?人生有多少个五年?更何况,我现在是个瞎子!我瞎了!我瞎了你知不知道?!”
“长孙憬焕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就这么默默的在一起相伴这么多年,你可有一刻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是怎样竖起重新一步一步好好活下去的信心?可是我所铺设的一切一朝垮塌,我甚至连累了满花船的人,他们都因为我而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他们就那样一夜间死光了!我想替他们报仇,替他们讨回公道,可我现在只能想!我只能在心里又急又恨,可我什么都做不到!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将军爹爹,彩蝶,牡丹,怜儿……”她忽然拧紧眉心:“我看着他们所有人一个一个在我面前死去,可我居然无能为力!还有……还有鹤离……他为了保我安全无虞,点我睡穴送我到安全的地方躲开鸦蛊巫师,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生是死还是怎么样,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我该保护大家,可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被别人保护?为什么我只能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我却现大什么都到不了!我只能这么坐在这里像个废人一样发疯乱叫!我有心无力我好恨!!!”
她骤然嘶喊出声,双手紧紧揪起身下的被子:“我也想活下去,可我这样活下去,只会把我自己折磨到疯。”
“既然你明知那两棵树落在你身上会让你筋脉具碎武功尽废,又何苦冲出来替我挡那一下?”他淡看着她并无焦距的眼里的隐隐泪光。
叶无澜理直气壮的转头用着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望着他的方向:“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偏离了理智,我那一刻只想救你,我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
“为了救我,你就可以放弃你最初的一切坚持?”他眸光轻淡,声音莫名的字字紧逼,带着一丝压迫感。
叶无澜没察觉他语气里的那丝压迫感,仅仅是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十分肯定的点头:“没错,我可以。”
她如此的肯定,却让长孙憬焕的目光变的不再是那么肯定,他充满疑惑的看着她:“你,可以?”
“对,我可以。”她很认真的点头。
不知为何,长孙憬焕竟沉默许久,久到叶无澜以为他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可他明明还站在床边,她呼吸得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让人舒心的檀香味。
“武功尽废,双眼致盲,到了如此境地,你还说你可以?”忽然的,他似笑非笑的问。
叶无澜莫的轻轻一笑:“若是会后悔,我就不会去做,若是后悔,我也就不是叶无澜。”
“即便……”长孙憬焕的目光牢牢的锁着她的脸,他竟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喜欢的那个人,你拼命的要去保护的那个人,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个样子,你也……不会后悔?”
叶无澜似乎是听出了什么,孤疑的抬起没有焦距的双眼朝向他的方向:“那你本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沉默,她也并不急,仅是忽然一笑:“你放心,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你根本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试图让我放下对你的感情,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绝对不会纠缠你什么。这一次发生的事就是太突然,我不过是想在死之前和你说一句真话而己,没想给你添加任何负担。”
她的那一片与众不同甚至不求回报的赤胆诚心,仿佛一团扑不灭的火,烧的长孙憬焕从未有过温度的心莫名有了一丝陌生的温暖。
他唇角若有若无的微扬起:“澜儿的这番话,可叫天下多少儿女自叹不如,我何德何能,叫你倾心于此。”
叶无澜说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想要感动他的意思。
她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何况她现在成了废人一个,很多事情,只当是对一个喜欢的人倾诉罢了,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她笑了笑,却是因为三天前醒来后就不肯吃东西,这么一会儿也说了太多的话,实在体力不支,干脆靠在床头,闭上眼哑声说:“谢谢你今天这么耐心的陪我说这么多,我知道你不想我这样绝食下去,那么……请让我静一静。”
“好好休息。”长孙憬焕抬手,要将她粘在脸颊的一缕发丝替她拨开,却是修长的手指即将要触碰到她的脸,便忽然停下,须臾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