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小丫头看他犹疑,便解释说:“照爷爷去之前交代的,如今最多再一刻钟就回来了。若是急病,近处还有一位大夫,我给公子指路。若是不急,就请公子进去稍等,里头人多可照应一些,又有热水喝,会比在外头站着要好很多。”
  裴子曜拍拍粗糙的篱笆木桩,浅笑致谢说:“多谢。不过在下并非治病,只是来拜访吕神医,既然吕神医不在,在下改日再来便是。告辞。”
  小丫头便行了个礼说:“公子不必客气。”
  裴子曜坐回马车里,心里难免感慨。吕神医名望之大连他世代行医的裴家都要敬重三分,竟不料他如今还过着如此贫苦的生活。以古稀之龄亲自进山采药已经难得,家里只留一个小丫头,却又是调教得如此知礼数知分寸的,来的都是穷苦人家恐怕难付多少诊金,但这里却照料地体贴周全。看来吕神医果然与传言别无二致,是个真正德高望重仁心仁术的医者。
  “爷,要等吗?”
  “不等了,”裴子曜打开竹筒打饮一口,阖上眼说,“已经能够确定。”
  以吕神医的医德,倘若他察觉到云卿被人下药,决计不可能不说出来,而倘若他说出来,云卿则不可能不知道,从而由着他裴子曜在蒋家试探性地号脉。再者,连他也是几次连番号脉都不能确定,吕神医医术理当尚不如他,怎可能比他更早就真真切切地号出来了?
  如此说来,只要裴二爷不回来,只要他不说,云卿被人下药一事就永不会被察觉。
  呵……如何能说不可怜……
  “头一回喝这玩意儿是几岁来着?”
  裴子曜忽问,裴牧便看着他手上竹筒笑说:“回爷,是十一岁。”
  “是了,”裴子曜攥着竹筒慵懒靠着,恍惚说道,“初见她那一年,一起在东山香岩寺后的山涧中灌了第一筒清泉水。后来时日长久,跟着她把嘴都养刁了。又怎知她早就不喝,我却已旧习难改。”
  裴牧见他并没有放下竹筒的意思,反而若有所思摩挲着竹筒,笑意一分不减,便顺着话茬儿说:“记得往日里云姑娘也爱喝这个。”
  “如今不喝了,”裴子曜再饮一口,说,“肯定是不再喝了。只喝自己的水,这原是个好习惯,她教会了我,自己却给改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与我在一起的一切才是对的,改掉,才是错的!”
  云卿莫名一阵心悸,蹙眉抬头,却见是云湄醒来了,当即欣喜随手放下茶杯,关切地问:“姑姑可好些了么?”
  蒋宽不在房里,如今都是自己人,云湄便不端着,颤巍巍抓住云卿手带着哭腔说:“你何苦要逼他!”
  看来当日用计诱逼蒋宽之事云湄已经知道,既然如此,云卿便索性不瞒,坦然说:“姑姑当明白,不是我要逼他,是他一直在逼我。难不成姑姑你遭了这样的罪还要我坐视不管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原是要叫我一声姐姐的,如今平白没了我能不恨他?蒋宽人虽天真,但早就已经不幼稚,这两天恐怕早已想明白当日我为何咄咄相逼。他恨归恨,却不占理,索性依我之言将你扶正,总归他也乐见于此,算是皆大欢喜。”
  云湄让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默默流泪半晌,仍是难过不已,终是哭着说:“你别再跟他过不去了好不好?你明知他一心要对我好的,是我没用什么都帮不到他,反倒连累得他兄弟不和,母子不睦,让他受尽族中人嘲笑,害他耽搁手上生意,我这么没用他还是死心塌地对我好,云卿,云卿,你们就不能好好儿的别让我夹在中间为难吗?”
  一番话说得云卿鼻酸眼涩,更说得白芷巧绿芣苢都泪眼汪汪,个个儿觉得云湄可怜。而幔帐后头,刚刚上楼的蒋宽也听得心底翻江倒海,他一心恨自己竟不能保护云湄母子,不想云湄不仅丝毫不怨恨他,反倒还替他说话,让蒋宽怎能不动容!
  蒋宽听云湄仍嘤嘤哭着越发心疼得紧了,正忍不住要出去,却听云卿坚决道:“不,姑姑,这次我不会再心软!他一个大男人,所谓的爱怎能只是甜言蜜语?若仍无动作,只是一味说说而已,我纵是明抢,也要把你带回岚园保护周全!”
  蒋宽心一沉,脸色当即不好。
  却不知云卿早已察觉他来,一番话更是说给他听。只见云卿捧着刚刚喝过的茶起身在云湄帐前踱步,若有所思说:“听说蒋宽近日里又在琢磨花草茶了,姑姑你可知道吗?”
  云湄点头说:“知道,他自在佛堂撞见我给蒋太太念佛经,便不再去茶庄了。日日厮守在家不顾生意,蒋老爷和族中长辈、茶庄掌柜们都颇有微词,所以我才劝他继续做他的茶。你如此问,可是他的茶出什么问题了?”
  原来如此,竟是云湄劝他好好做茶的,那么要劝他继续做茶恐怕就容易多了。
  云卿便摇头说:“如今的茶如何,我是不知道的。只是这花草茶,不瞒姑姑说,早在去年冬天我就已经喝过他为此研制的‘碧波流岚’了,个中利弊我也早就跟阿凉说清楚,想必阿凉也有转述给他。甚至当着他的面我也曾提点过他该怎么做,但是仿佛他对我芥蒂至深怨恨至深,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姑姑,我就直说了吧,若他如今做的茶还与去年的别无二致,你不如劝他别做了,那种茶真拿到茶庄里卖只会砸了茶叶蒋家的招牌,让他蒋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名号更加坐实了而已!如今早些收手,免得到时候得罪了裴家得罪了蒋家还赔得一干二净,落得里外不是人,尽剩穷折腾,对谁都不好!”
  云湄似收到惊吓,不一会儿又急哭了,难过地说:“卿儿你、你怎能这么说他……”
  蒋宽忍无可忍,从幔帐后出来紧盯着云卿道:“不,阿湄,让她说!”
  云卿略一挑眉,低头看着手上茶杯,心说又要和蒋宽再起冲突,自己这可不也是穷折腾么?实在不如听从裴子曜之劝,放开他蒋家事,好好过自己日子。
  可是云湄生怕他们起冲突,挣扎着要起来,云卿与蒋宽皆眼明手快齐齐拥到床边儿,可是云卿毕竟手腕有伤不敢大意了怕云湄瞧见,因此让蒋宽抢了先,蒋宽按住她肩头安慰说:“我明白,我们不吵。你好好躺着别担心。”
  云卿瞥一眼蒋宽,放下茶杯拍拍手云淡风轻说:“姑姑放心,如今你是他正室妻子,我自然要略有顾及,我纵对他不满,却又能将他怎样?所以我此番来不是要找碴儿生事,而是想跟他作个约定。与你,与我,与他的花草茶有关的约定。”
  049 挖坑
  “约定?”
  云卿点头道:“云卿肤浅,不能辨别蒋大爷你对我姑姑一番真心。不过想来一男子能为一女子所做,不过一口饭,一件衣,一生珍爱,不离不弃。我姑姑养病期间蒋大爷所作所为的确做到了珍爱与不弃,云卿看在眼里,永感于心,自不会有所怀疑。然而不怕无心,最怕有心无力。如今别说我姑姑,连蒋大爷你,吃穿用度也都是用的蒋家的银子。那我怎么能够确定当你有朝一日不能再依附蒋家,你依然能给得起我姑姑一日三餐呢?”
  蒋宽暗暗咬紧了牙。从前他好玩云卿便说他浪荡,如今他顾家云卿便指他无能,分明是无论如何都要拆散他与云湄了!如此蒋宽更不能忍,然因碍着云湄,于是极力忍了心头恼怒咬牙道:“纵我只是个讨饭的,也不会让——”
  “若你只是个讨饭的,”云卿目无波澜扶了扶发间金簪,不冷不热打断蒋宽道,“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姑姑交给你的。你说我势利也好薄情也罢,要我姑姑跟着你讨饭这种事我不能忍。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连赚钱的胆量和能耐都没有吗?”
  蒋宽眼睛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云卿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勃颈上暴起的青筋和关节发白的铁一般的拳头,心知此事着实比想象中容易,果然,不等云湄开口哀求便听蒋宽阴沉开口道:“你不必激我。有事就直说。”
  “好说,”云卿轻描淡写道,“听说你在做新茶,极好。成与不成,总归有那个胆量跟气魄到底就让人心生敬畏,所以我帮你一把,你需要的花草药材我帮你与裴子曜买,你全馥芬茶庄一应用银我帮你向阿凉借,总之你专心做你的茶就好,无须分心其他杂事。但即日起,至七夕斗灯结束近这三个月时间里,你要把你的新茶卖到蒋宋茶庄镜湖茶本月净利的一半。众所周知镜湖茶也是新茶,上个月才放到店里卖,然而你全馥芬不如蒋宋茶庄名气大,你蒋宽不如宋掌柜老成,你人手亦不能与蒋宋茶庄相较,因此拿你三个月的全部盈利与他本月的一半净利相比,这不算是我故意欺负你吧?但是你要知道,我此举只为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做茶,你若单只为了账面儿上几行字跟我偷奸耍滑瞒天过海,莫说我,恐怕连我姑姑也要看轻你。”
  蒋宽越发握紧拳头,却只静默地看了眼虚弱的云湄,继而冷冷对云卿道:“我蒋宽还不至于!我蒋家几百年皆是做茶,历代荣耀累积皆因一味茶起,我蒋宽再不济也会去自败名声!”
  云卿心头真是大赞蒋宽这份骨气,果然不愧是蒋宽,虽说如今常常冷寂得像块石头,却仍是当日沁河边上热血洒脱的蒋家大少爷!这厢云卿正心头暗赞,那厢蒋宽却已逼近两步,以全然有别于往日的沉静与谨慎逼问道:“你还没说,约定之后呢?”
  “你欲怎的?”
  蒋宽阴郁开口,一字一顿道:“若我如约做到,就请你云卿从此离我跟云湄远远儿的,此生都别让我们再看见你!”
  “蒋大爷!”云湄脱口而出,原要开口作劝,然见蒋宽一脸愠怒,明知他委屈,又知云卿毕竟一心为她,一时劝也不得劝,怨也不能怨,只是越加悲伤难过不能自已。
  蒋宽越发心疼得紧了。他不过在气头上,稍冷静一些,又岂会忘了云湄对云卿的情谊,见云湄如此益发心疼得轻手轻脚上前摁她躺下,也不得不软了语气劝慰地说:“你莫急,莫急。”
  略顿片刻,又转身对云卿说:“我自然不能让阿湄再也见不到你,但是云卿你记得,若我如约做到,从今往后,今生今世,我与云湄之间任何事你都不得插手!说到底悲欢苦乐都是我二人之事,就算你是她至亲,但她如今有家有夫君,什么事都有我做主,轮不到你来插手!”
  云卿见好就收,自然没打算再起纷争,便笑道:“就依你。不过若你做不到,我会做什么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我无情无义。”见蒋宽怒色未消,便打算告辞了,先温言软语安慰了云湄几句,又叮嘱她听吕神医的话好好养伤,等絮叨够了方转身对蒋宽说:“时限只到七月初七,未免仓促,我会尽快说服裴子曜将你所需药材卖给你。至于我姑姑,若你不放心交给我不如就带去全馥芬住着,你请大夫就近照料就是了,总比留在你们蒋家让你瞻前顾后要好得多。我言尽于此,望你谨慎行事,就此告辞。”
  云卿回了慕家头一件事自然是去找慕垂凉,今日种种事关重大,尤其与蒋宽之约定必须要先知会慕垂凉一声。然而入了夜云卿偷偷进了石林丛,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先前那条路,云卿确信那条路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如今唯一可能是有人挪动石块石柱令她迷惑。云卿独自挑着灯笼气急败坏在里头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未免迷路,只得按照暗自做下的记号原路返回,趁夜直奔长庚处。
  长庚仍不能下床,依旧是捧卷侧卧、怡然自得之态。听罢云卿所言,长庚便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知道。自大丨奶奶那日夜探之后我便进不去了,我还倒只是自己记错,如今看来倒像是已被人发现了。”
  “你也进不去?”云卿下意识觉得怎么可能,照下人所说慕垂凉并非第一次被关在那石屋里,纵路线有变,他那样子谨慎的人又怎会允许自己沦落到当真与外头不得互通?
  云卿连诓带诈,说:“你没说实话。”
  长庚便笑了,放下书卷略坐起些,面带玩笑却言语郑重说:“我知大丨奶奶疑惑。不过我最后一次去时爷特特提醒,说纵关几天又何妨,难不成会要了他的命?他的命在慕家是顶值钱的,老爷子不会愚钝至此,为一时痛快毁一颗布局重要的棋子。因此私以为,既然爷不急,咱们也要稳住心神,决不可自乱阵脚,回头再添乱可就极是不妥了。”
  这话说的,仿佛早知会有今日似的,云卿不免更加疑惑,问说:“只有这些?”
  恰是此时,蒹葭推门进来了,长庚一看见蒹葭便笑得眉眼弯弯,忽增俊逸,蒹葭却因不能跟云卿出门憋屈得一口怨气十足恨着长庚,便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只是进门帮云卿披上一件夹棉素锦暗纹斗篷,罢了方说:“凇二奶奶在房里候着呢,说仍是黄庆儿之事。”
  云卿点点头,却并不走,只是盯着长庚瞧。长庚见状,低头兀自轻笑一声,点点头说:“说起凇二奶奶……是了,爷的确还留了一句话,我竟差点给忘了。爷说……让大丨奶奶你安心于内宅就好,谨记他之前的话,不要相信老爷子,不要答应老爷子任何条件,不要为老爷子做任何事。”
  这话倒是有几分像慕垂凉所言了。云卿看长庚重新捧起书卷,心知今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干脆大大方方道了声谢,又着人送了许多珍奇补药来,方略定下心来抽空去见孔绣珠。
  孔绣珠此次前来仍是为黄庆儿之事。听孔绣珠所言,黄庆儿前两日倒是安分了不少,只是今儿白天忽又急了,托了两个相熟的婆子前去孔绣珠处问说法儿,若去呢,不拘怎么解气,总归盼着别说是赶出去了,面子上搁不住;若留呢,扫地浇花儿的活计也使得,但求别真来云卿房里做事便罢。云卿听着倒真听笑了,孔绣珠却急道:“你还笑呢,竟不怕她犯起浑来再找你的不是?她那人你是知道的,横起来愣是没个边儿,不定什么地方再暗下闷棍害你呢!可她父亲却是慕家老人儿,多半须得给些个面子,她托人求来我这儿,我倒回了也不是,允了也不是,两头儿为难了!”
  云卿毕竟心不在此,便不大在意地说:“这好办,你悄悄儿回去莫让人知你来过,我这厢就找人给黄庆儿回个话儿,让她有空自个儿来找我一趟,我亲自同她说便是,也不需你夹在中间儿为难。这些日子我只顾养病,家中事宜一应由你打理,本就心怀愧疚了,此事又是我允诺过的,自不能再给你平添麻烦,我留着神儿呢,你且放心便是。”
  孔绣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素不是多嘴的人,便将近日里家中事宜和公中账目一一报了,早早儿就告辞离去。云卿与蒹葭送孔绣珠主仆出门,又乘着夜色清凉多站了一会儿子,正要回房去了,却忽听花丛中窸窣一阵异响,云卿正自一激灵,却见灯笼一照,花丛中透出一点子柔柔清光来,仔细嗅去似夹暗香,哎,是人?又见花丛低矮,便知不是大人而是小鬼儿。便定了定神,唤道:“出来吧,灯笼一打看得门儿清。”
  花丛中却无动静,似不信她所言。蒹葭要近前,云卿却拦道:“深更半夜从太太处偷跑出来,也不怕太太担心了去。我虽不是他们亲娘,这等劣习却不能惯着。打折灯照着路就够了,让他们自己出来。”
  050 逼仄
  蒹葭依言掌灯明路,果见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花丛中探一出来,昭和做错事般偷看一眼云卿又迅速低下头,曦和那丫头却甚是高傲,咬着小虎牙直迎着她目光连带拖着昭和从花丛中不紧不慢走出来,还不忘掸掉自个儿裙上粘连的花草叶儿,以及昭和发上一点海棠花瓣。虽是妹妹,做事却反像姐姐,且身上自有一番不急不躁的悠然和不屈不挠的傲气,真真是像极了慕垂凉。
  想起方才所说黄庆儿一事,再看着俩娃儿眼巴巴看着自己,云卿心说倒也是时候了,便略点头简单道:“先随我进来。”
  昭和怯生生看一眼曦和,俩娃儿很是犹豫了一阵儿方才跟上去。云卿吩咐蒹葭去秉阮氏一声免她着急,芣苢随之关上了房门。
  到了房里,云卿自在饭桌跟前儿坐下,昭和惊讶:“你也没吃饭么?”
  云卿不禁涩然,“也”,看来慕垂凉被关挨饿一事两个娃儿也知道。先前若不提起便罢了,如今一想起,倒让本就没什么胃口的她一时彻底失了兴致。芣苢生怕她不吃,赶忙招呼说:“大哥儿和二姐儿也一同吃一些吧?外头多凉呢,从太太处一路走过来,恐要受了寒。这里煨了嫩嫩的羊肉汤,可香了,就一人喝一小碗驱驱寒吧?”
  昭和“咕咚”咽了下口水,云卿禁不住笑了,吩咐芣苢说:“那就添碗筷吧。不过毕竟四月了,又是大晚上的,喝羊汤恐小娃儿受不住那份儿燥热,你给他们一人盛两口尝尝鲜也就是了。倒是那山药红枣小米儿粥能喝,只是他们喝的话稍嫌凉了。”
  “自然是要热一热的,”芣苢感激地看着两个娃儿,忙不迭应下说,“你们先坐着,马上就好。”
  待到芣苢将碗筷汤饭都摆好,云卿与昭和都拿起筷子,曦和却只是坐着不动。她一个小娃儿家脸上却偏有大人神色,一会儿凝眉细思,一会儿摇头暗叹,云卿约莫心里有数,却只作不知,笑着给昭和夹了一筷子菜,昭和咧嘴一笑,二人便开始安静地吃饭。
  曦和愣是干坐着看了老大一会儿,直到昭和暗暗拉她袖子,她才方说:“旁人都说你凶神恶煞地很,你为何还留我们吃饭?竟不问问我们为什么来吗?”
  云卿心说毕竟是小,还是沉不住气,便也不多说,只是道:“因我不怕那一两个人说,也不差这一两顿饭。”
  然而这话对曦和来说到底是难懂了些,她歪着小脑袋咬着小虎牙苦思良久,最后下定决心一般问说:“可你就不担心他么?他却是没饭吃的,万一他饿死了,你不是要守寡么?”
  云卿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一时呛得连连咳嗽,芣苢慌得上前为她拍背,一边又忍不住怨说:“二姐儿在哪儿学的这种话?这话不吉利,往后可不能再说了呢!”
  云卿倒觉稀奇,摆手示意芣苢莫拦,缓了缓,又问曦和说:“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很多。我原是想咱们先吃饱喝足再说的,你既没这个心思,不妨就开门见山,有话直说吧!”
  “开门见山”这个词曦和还是学过的,可她想了想,没开口。
  云卿便笑说:“你都求到我门上了,你坐了我的凳子你哥哥吃了我的饭,若不求个什么,岂不白承了我这份儿人情?”
  “你怎知——”昭和惊愕。
  云卿便笑:“我年纪比你们略长,见识比你们略多,因而约莫能猜出些你们心思。但我堂堂岚园小主人,素不屑以大欺小,你慕家嫡长女,想必也不屑白承了我的人情。所以今日你求我一事,我求你一事,彼此帮对方一个忙,可划算?”
  “你求我?”曦和惊讶。
  云卿重重点头,只是含笑未语,却听门外响动,是蒹葭回来了。蒹葭见屋中景象,却不进门,在外悄悄儿招了招手。云卿便跟两个小娃儿告了不是,随蒹葭到门外去了。
  “怎的,太太那里有事?”
  蒹葭压低声音说:“太太那里很不好,我去时刚吃了药睡下了。别急,不是什么病,是心病!泥融姐姐说,太太自上次梦到大姑娘后就没睡安稳过,连着几日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大姑娘,而且奇了,回回都是那个梦!头一次在梦里见大姑娘跟大老爷走只是心慌,如今仿佛梦里也知晓些事了,一梦到那景象自己就先哭起来,心口疼得嗷嗷直叫,吓得泥融姐姐要拼命喊她醒来。如今是既困,又不敢睡,连着熬了两天了,泥融姐姐无法,只得请大夫来灌了汤药,好歹睡着歇息歇息。这一番混乱,才让两个娃儿钻了空子跑出来了。”
  云卿听了亦心急,说:“这不成,太太这是心病,非得大爷那里递了大姑娘的信儿给她,她才能放心的。”仔细一想,转而又问:“老爷那里可知此事?”
  “就是说么!”蒹葭气道,“早知道了,可只吩咐泥融姐姐好生照料着,便没其他了!泥融姐姐欲请你过去安慰两句,太太却说你如今手疾未愈,又挂念着大爷,不能再操累你了,愣是瞒着不让人过来!”
  如此一说云卿越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五味杂陈心酸难当,想来慕老爷子素来最疼爱长子慕九歌,因此爱屋及乌素来待阮氏宽厚,竟不料如今遇着事了竟也如此无情。云卿一咬牙说:“不行,若再听他的袖手旁观,这大的小的可真就都熬不住了!”
  因而吩咐蒹葭先到阮氏处去,且带了话儿说自个儿稍后就去。这番自己正欲折返进门,却听得里头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
  “我看这位阿娘就很好,她摸我的头,我觉得她的手软软的。”
  “哥哥才不是呢!哥哥就是因为吃了人家的饭,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才替她说好话儿!”
  “可是……可是没有人这样为咱们好过……这世上对咱们最好的人是舅舅,第二个,我觉得是这位新阿娘,她看起来好聪明好厉害,连阿爹那么厉害的人都喜欢她,所以我想如果是她帮咱们的话,兴许咱们就不用回曾祖房里去了……”
  “哥哥你还说!”
  昭和立刻噤声,房里静了一会儿,云卿正要推门进去,却听昭和又怯怯开口说:“可是,若跟着这新阿娘,就能天天见到阿爹了呀……我不想跟着曾祖习字,阿爹那么厉害,我想天天跟阿爹在一起……”
  曦和却不再开口了。
  须臾,却是芣苢开门出来了。芣苢走过了她方朗声说:“大奶奶,大哥儿和二姐儿说晚饭用好了,却还有几句话儿要跟你说。”
  云卿便又往偏处走了两步,亦不压声音答说:“晓得了,这就好。”
  芣苢这才压了声音说:“听这意思,是想跟着大奶奶你呢。你可是先前就猜出来了?”
  “原只是猜测,如今听说太太那里清醒方能确定。如此也好,可算想到一块儿去了。”
  芣苢便怨说:“两个娃儿人小鬼大着呢,我瞧着脑瓜儿灵便得很,大奶奶原须多防着些的。如今却又低了姿态有商有量的,恐他们不将你放在眼里。”
  云卿却笑:“你这话才不对呢。曦和那丫头心性高着呢,我若不尊着她,她反要看低了我。说来她慕家人与蒋家人别无二致,都是看旁人低劣一等的,我若不再尊着她,她便是有话也不跟我交底儿了。”
  于是示意芣苢守着不准旁人打扰,自己则欲进门。到了门口,却听两个娃儿还在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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