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相之痛,她的眼泪
凤倾璃从御书房出来,本来想去金凤宫接秋明月,却被告知秋明月早就从太后那里出来了,如今在宫门口等他。他转动轮椅,来到宫门口。荣亲王府的马车停在那里,冬雪和夏桐站在两边,见到他来,立即躬身行礼。
“世子。”
凤倾璃伸手掀开车帘,帘幕内,秋明月正靠着车窗,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
他笑了笑,方才一路进宫的时候才睡过,如今怎的又睡了?八成是听那群女人做作,觉着累吧。
一丝风线自掀开的缝隙吹进去,车内的温度似乎滞了滞,秋明月醒了过来,睁眼就见他正看着自己。她眨眨眼,道:“你坐在那儿干什么?还要我扶你上来?”
凤倾璃低头而笑,忽然一跃而上,将她抱在了怀里,帘幕落下,传来他愉悦带笑的声音。
“走。”
“是。”
车夫应了一声,操起马鞭,开始驾车而行。
宫门口又走出来两个人,是凤倾寰和洛竹音。
“荣亲王世子和世子妃的感情真好。”
洛竹音看着远去的马车,似叹似羡的说了一句。
凤倾寰背着双手,笑了一声。
“阿璃总算是找到一个知心人了。”
洛竹音看他一眼,似叹息般的说了一句。
“是啊,知心人可遇不可求,但愿荣亲王世子和世子妃能够珍惜吧。”
凤倾寰回眸看她,眼神似闪过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有。
“上次在镇南王府,我瞧着你好像挺喜欢荣亲王世子妃的。”他笑了笑,“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到荣亲王府多多走动走动。”
他似无意的说着,然后朝旁边华丽的马车而去,“走吧,回府了。”
洛竹音默默的跟了上去。
前方荣亲王府马车内,秋明月靠在凤倾璃怀里,再也没有了睡意。
“怎么去了那么久?”
凤倾璃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道:“皇上问了几句关于你的事,又说了洛王即将进京一事。”
“哦。”
秋明月闭上眼睛,眉心微蹙。
“宫里的女人真烦人,我坐在那儿,脸都要笑僵硬了。难怪溪溪不喜欢进宫,整天应付这些七嘴八舌的女人,不成疯子也成木头。这还只是皇后和德妃,再加上其他的宫妃,一个时辰下来,估计我在那儿坐着就能睡着了。”
凤倾璃帝笑道:“她们两个是后宫支柱,其他人没这么难对付。”
秋明月也不睁开眼睛,懒懒的说道:“我以后是不是还得经常进宫?”
“不用。”
凤倾璃用手指爱怜的拂过她脸上的发丝,柔声道:“我方才已经跟皇上说过了,日后没有必要的事,你就不用进宫了。”
秋明月睁开眼睛,说了一句。
“皇上好像很给你面子。”
凤倾璃手指顿了顿,抿唇不语。
秋明月又闭上眼睛,不说话。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彼此间的气息清晰可闻,丝丝入心。
“萱萱。”
凤倾璃低头凝视着她的眉眼,轻声唤道。
“嗯?”
秋明月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好累,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凤倾璃一顿,眼里升起一丝怜惜。
“那你睡吧,等会儿到了我叫你。”像似突然想起什么,他抓着她的双肩,凝视着她。
“刚才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什么?”秋明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吃了啊,怎么了?坐在那儿和一大堆女人虚与委蛇,不吃点东西怎么行?”
凤倾璃脸色变了变,秋明月恍然明白了,他是担心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好笑,“行了,别疑神疑鬼的了。你忘了我会医的吗?什么东西该吃什么东西不该吃,我心里清楚。还有那些食物那些茶那些香料相克,我比你清楚多了。我便是再被那群女人吵得烦,也不会忘记这是在皇宫里面,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怎能大意?”
凤倾璃松了口气,“你自己小心就好。皇宫里面这些阴私手段多了去了,便是在皇祖母宫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嗯。”
秋明月懒洋洋的点头,“不然的话,太后也不会被人下毒而不能自救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嘴。凤倾璃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大皇子的马车在后面,小声点。他武功很高,别被他听见了。”
秋明月立时警觉,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她坐起来,目光清泠而冷静。
“凤倾寰?”
凤倾璃笑道:“也只有你敢这么直呼他的名字了。”
秋明月不以为意,“名字取来就是让人叫的,不然取名字来干嘛?”
凤倾璃将她抱在怀里,凑近她耳边道:“以后离他远点。”
“废话,你当我喜欢靠近他?”
秋明月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了吗,以后我可以不进宫了,自然就碰不到他了。”
她又皱了皱眉,“我总觉得洛竹音吧…”
“怎么了?”
凤倾璃问。
“我也说不清楚。”
秋明月歪着头,“她不多话,但是我总觉得她很神秘,就像云山雾罩。看不清,摸不透。”
“看不透就不要看了,省得伤脑子。”
凤倾璃重新将她拥怀中,淡淡道。
秋明月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来到荣亲王府,两人下了车,回到了桐君阁。
“你不是困了么?先睡一会儿吧。”
秋明月无语望天,她进宫的时候就在路上睡了一个时辰,还睡?当她是猪不成?
她坐在软榻上,突然又想起进宫之前的话题。这个时候,她却问不出口了。
凤倾璃推着轮椅走过去,“在想什么?”
秋明月顺势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
凤倾璃伸手揽过她的腰肢,低沉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生母的事么?我告诉你。”
秋明月抿唇,下意识想拒绝。
凤倾璃却抓住她的手,逼迫她睁开眼睛看着他。
“萱萱,我们夫妻一体,有些事情,我是应该告诉你。”
秋明月不说话,知道那个秘密必定是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开始。
凤倾璃看着窗外,二月的春风似柳,院子里群花绽放,尤其以梅花为首,夺目而耀眼。迎春花,水仙花,茶花,瓜叶菊,兜兰,蜡梅,茶梅,白玉兰,贴梗海棠,连翘,天竺,银柳,马蹄莲,晚菊,唐菖蒲,康乃馨都成了陪衬。
“我娘…是前皇后。”
秋明月身子一震,不知怎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她怀疑凤倾璃不是荣亲王妃的亲生儿子,可是她们的长相却出奇的相似,这个无法解释。后来她知道了,荣亲王妃和前皇后是表姐妹。或许那个早就在十年前死于宫闱大火的女子,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让人淡忘了她的容颜。然而总是有人记得,当年的京城双姝。
云皇后,与其表妹楚云娥,长得有六分的相似。
她仔细看着凤倾璃的容颜,初见荣亲王妃的时候,觉得这张脸和荣亲王妃极为相似,可是总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她明白了,是血缘亲情。
荣亲王妃便是装得再像,表现的多么温柔慈爱,终究不是凤倾璃的亲生母亲,终究是厌恨他夺了自己亲生儿子的世子之位的。
“荣亲王妃…这些年,待你不好吧。”
何止是不好?世界上有几个大度的继母?不,荣亲王妃不是继母。但是却比继母更可恨。
凤倾璃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我娘是姑姑的陪读,自幼初入宫廷,与各个皇子公主也是熟悉的。”
“姑姑?是指平安侯夫人么?”
秋明月想着,怪不得他和宇文溪的关系那么好呢,原来如此。
“恩。”
凤倾璃点了点头,“我娘是个单纯美丽的女子,皇祖母非常喜欢她,姑姑也和她亲如姐妹。而荣亲王妃,你也知道,也就是我娘的表妹,我的表姨。她自幼和我娘感情甚好,借着我娘的名义,也可以自由出入宫廷。”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
“我娘所爱的人,却不是当时身为太子的皇上。”
秋明月看着他,他没有低头,目光怔怔看着窗外迎风摇曳的花枝。
“她爱的人是我父王。”
秋明月抿唇,手指动了动。
“我只有一个父王,是他将我养大,对我视如己出。”
凤倾璃声音忽而低沉冷然,又带着深沉而炽烈的感情。
秋明月不说话,想到今早见过的荣亲王。那样一个男子,当年不知道风靡了多少春闺小女的心。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本来该是最好的一对。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们被迫分离,我娘含恨出嫁,入住东宫太子妃。而我父王,则是娶了我娘的表妹,也就是如今的荣亲王妃。荣亲王妃恨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夺了本该是她儿子的世子之位。更因为,我娘夺走了父王的心。她自小对我父王情根深种,父王却对我娘情深似海,她心中自是恨的。只是可怜我娘,一直将她当做亲姐妹来对待。”
他嘴角挂着一丝讽刺,“当年若非她和太子暗中合计,我娘又怎么会…”
他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愤怒至极。
秋明月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凤倾璃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他忽然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声音有些嘶哑道:“我娘成了太子妃,那个人起初也是宠她的,但是却也在同一天娶了别人,也就是今天的皇后。当年为了助他登基,勇昌侯府举族倾覆。我娘那个时候已经身怀六甲,却在此时为人所害,流了产。”
秋明月想起了沈氏,远在扬州,当年也是身怀六甲,却被大夫人所害流产。与当年的云皇后,何其的相似?
“皇上没有查么?”
“查?”
凤倾璃冷笑,眼神悲寂。
“如何查?那时我娘已没有了家族做后盾,即便查出来了,又能奈何?他知道,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氏为之,可是镇国公在朝中势力雄厚,盘根错节。当初叛乱虽然安定了,可是朝中还是有许多人反对他。如果因此得罪了镇国公,他又如何登位?呵呵,那个人,除了权势江山,他谁都不爱。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他目光蒙上一层灰暗,眼底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父王心中一直记挂着我娘,知道我娘含冤失子,如何不怒?他闯入太子府,与那个人争执不休,甚至要带走我娘。后来…后来皇祖母一道懿旨将他软禁在府中。”
秋明月眼中有一丝冷光。
“红颜祸水啊…那个时候,人人都这样骂我娘。”
凤倾璃紧紧抱着秋明月,似乎要从这具温软的身躯里感受温暖,来祛除他心底的寒冷。
“为了弥补我娘,他力排众议,册封我娘为后。呵呵…那几年,他的确十分宠爱我娘。可惜他不明白,帝王的宠,对于一个后宫的女人来说,尤其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后来说,是一把无形的利刃。那些女人,如何不记恨?尤其是谢氏。”
凤倾璃眸光越发冷冽,“幸好,那个时候还有姑姑在宫里帮着她,帮她挡去了不少暗害。可是后来姑姑出嫁了,没人能护着她了。那时候,她又有了身孕。如果不是皇祖母,或许…十个月后,她顺利诞下一个男婴。那个孩子,就是我。”他自嘲一笑,“皇宫那样的地方,你知道的,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宫妃,是难以将自己的孩子平安养大的。更何况,还是嫡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又变得很轻。
“我娘生产的时候,他不在皇宫,而是在忙着处理几年前的叛乱余党。那天晚上大雨倾盆,父王悄悄进了宫,陪在我娘身边。我娘才顺利生下了我。为了避免我在没有母族保护的条件下而死在宫廷倾轧的争斗里,她求父王收养我。父王答应了,从此,我就成了荣亲王府的世子。而当年出生的三皇子,在第二天宣布为死婴。”
秋明月心中揪痛,轻声问。
“荣亲王府突然多了一个孩子,没有人怀疑么?”
凤倾璃惨笑,“荣亲王妃嫁给父王几年而未有身孕,太妃早就对她不满。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娘怀有身孕的时候就进宫去看她。也是她劝说我娘,对她分析情势利弊,让我娘将孩子交给她养。她们是表姐妹,自幼感情好。把我交给她,总比交给不知底的外人强。而荣亲王妃,也能保住她的地位。我娘答应了,所以自那以后,入府多年未有身孕的荣亲王妃,也传出了喜讯。后来,我娘临盆之际,才会派人请父王进宫,将我偷偷运出宫外。”
秋明月心中又冷又痛。
荣亲王妃,当真是好算计啊。抢了自己待自己亲如姐妹的表姐的心上人,又费尽心思的夺了她的儿子来保住自己的王妃宝座。
“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荣亲王府的世子。父王待我极好,母妃…那个时候,她待我也是极好的。或者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因为想要利用我保住她的位置。可是渐渐的,她就不那么喜欢我了。因为我越长大,就越像我亲生母亲,父王看着我就像看见了我娘。她是个骄傲的女人,自命不凡,有高贵的身份,绝世的美貌,又有心计有才华。她一心恋慕我父王,可我父王始终心里只有我娘一个。呵呵,你肯定奇怪,父王既是钟爱我娘,又岂会有我大哥,以及那几个侧妃?”
秋明月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来,荣亲王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大抵,和大老爷差不多吧,都是无可奈何。
“呵呵…当年圣旨下达,我父王被逼无奈,娶了如今的荣亲王妃。可是新婚之夜,他却在太子府后门喝醉了,太妃让人去寻找他,他回来了,却摸进了一个丫鬟的房间。那个丫鬟,是太妃之前给他安排的通房,他一直没有理会。倒是那一夜,蒙受意外恩宠了。”
他低头看着秋明月,笑了一下。
“是不是觉得跟你父亲的经历很相似?”
他伸出手指,抚摸着秋明月的容颜,叹道:“当我调查出你父母当年的恩怨情仇,我也觉得相似。呵呵…”
“所以你才频繁的接近我,对吗?”
她早就看出来了,凤倾璃有时候看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又有些悲悯,似乎透过她在看一个影子。如今她才知道,那个影子,便是他自己。
凤倾璃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最开始我并没有调查你,后来在接触你之后,下定决心要娶你了,又发现你在调查十几年前的事。我想起十九年前的宫闱叛乱,倒是与你父母那场姻缘起因相符。”
他笑了笑,眸中多了几分暖意。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或许咱们俩是天定姻缘,我如何能辜负?”
“或许。”
这一次,秋明月没有再骂他不知羞,而是顺着他说下去。只为了,减少他心中因回忆带来的刻骨之痛。
“那么,那三个侧妃呢?”
凤倾璃眼中又现出了冷意和讥嘲,“他知道我娘对父王旧情难忘,也知道了我娘宁可将我交给父王抚养,也不愿让我留在宫中。他恨我娘,也恨我父王。他甚至想要杀了我父王,是皇祖母阻止了他。后来,为了杜绝我娘的念想,他又给父王赐了三个侧妃。父王若拒绝,就是抗旨不尊,荣亲王府全府倾覆。我娘哭着求父王,求他答应。父王接旨了。呵呵…”
他突然话音一转,道:“荣亲王妃入府多年不孕,并不是她自身有问题。而是因为,父王心中除了我娘无他人。那几年,荣亲王和荣亲王妃,只是貌合神离,有名无实而已。”
秋明月内心震动。
“呵呵,父王对肖似我娘的正妻都能漠视至此。更何况是几个侧妃?父王一直冷待王妃,她却不计前嫌抚养我,父王心中有愧,终是答应她给她一个孩子。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又如何还会待见我?”
秋明月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这个世界上,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为了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的地步?便是她爹,也不能。
“可是…凤倾露和凤倾宇以及凤倾琴呢?他们,不是父王的孩子么?”
“是。”
凤倾璃脸色漠然,眼神迸出寒意。
“他用我娘的性命威胁父王。”
秋明月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愤怒和恶心。孝仁帝,他不配为君,不配为父,更不配为夫。
“小时候,我常常进宫。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皇后就是我娘,只知道,她对我很好,比荣亲王妃对我还要好,好很多。她会亲手给我剥葡萄,会给我做点心,会教我读书写字。她会抱我,每次看着我的时候,眼中都有泪光。那个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很温暖,比小时候荣亲王妃抱着我还要温暖。”
他突然顿住,抱着秋明月的手渐渐收紧,几乎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很痛,秋明月脸色都白了。但是她没有推开他,因为知道,这个时候,他比她更痛。
“六岁那年,我偷听到她和那个人的谈话,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秋明月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他,有多么震惊和心痛。
“后来,这个秘密就不是秘密了。身为皇贵妃的谢氏知道了,姑姑也知道了。然后,就在那一年,那个春天,皇祖母送体弱的馨怡公主上五台山静养。这么好的机会,她们当然动手了。理由很简单,皇后与荣亲王私通,秽乱宫闱,并且暗结珠胎,天理不容。”
这个时候他平静了,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
“荣亲王妃将我带进皇宫。那一晚,凤栖宫火光冲天。她为了救我,随同禁锢了她近十年的凤栖宫,永远的被烧成灰烬,尸骨无存。”
秋明月目光闪烁出泪光,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开口,“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凤倾璃抱着她不松手,继续喃喃自语。
“是溪溪发现了火光,那个时候她才三岁。可是你能想象吗?三岁的她,将被落下的房梁砸中的我拉了出来,然后带着我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她事先通知了柏云,那天皇宫混乱,没人知道他是带着姑姑的令牌,扮做了女童跟着姑姑进宫的。他和溪溪一起,救了我。”
他的手又开始颤抖,像是想起了最为深刻令他最为痛楚的回忆。
“我们跳出了火海。隔着大火,我听见我娘的嘶吼声。也看见,火光的另一头,那个人无情的背影。”
“别说了。”
秋明月突然推开了他,已是泪流满面。她想起去年在镇南王府,想起凤倾玥和宇文砚对宇文溪说过的话。
“京城贵妇多,今天来的也都是豪门大族的女眷。你想想,你平时讨厌跟她们来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讨厌她们的虚伪做作以及爱说东道西闲言碎语不堪入耳么?如果她今日跟我们走出去,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时辰,秋家五小姐‘不尊妇德,不守闺训,不懂礼教,水性杨花’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有这么严重么?”
“有没有这么严重,溪溪你自己不是很清楚么?”
当时她没有看宇文溪的表情,只是听她的语气,却带着彻骨的寒冷和害怕以及厌憎愤恨。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只是下意识的看着凤倾璃。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眼神,洪荒之巅,沧海桑田。
那一刻,她的心为他而痛。
她想起宇文溪的洒脱和欢笑,想起那日她说,讨厌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束缚,讨厌那些琴棋书画,讨厌针织女工…
那样的笑和洒脱,那样的纯粹而嚣张肆意的年华,原来隐藏了这么多的血泪历史么?
那个小女孩儿,是怎样以三岁的稚龄,将一个大她三岁的男孩儿从火光中救出去的?她又是有怎样的耐力和坚韧,褪去女儿家的娇柔和金贵,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三从四德。转而拿起刀枪,刻骨习武?从此,不畏风吹雨打,不畏寒冬酷暑。
那样瘦弱的一个少女,又是如何用她的智慧来隐藏那些她刻意埋没的才华?
即便是今时今日,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啊。
三岁见证了那么惨烈的一幕,她又是如何将那些惨痛的记忆放在脑海深处,留给人们欢笑和不羁的笑?
秋明月如今终于明白了,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太苦,太累,太痛。所以那个明媚的少女,才要努力的欢笑,努力的让自己的阳光,驱散他内心的孤独和寂寞。
怪不得,凤倾玥那样一个淡漠孤傲的人,会与他结交。
他是皇子,如果不是十多年前云皇后将他送出宫,他便是当今圣上的正牌嫡子。以他的天赋和才华,或许他能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将来也可荣登大宝。
秋明月忽然浑身一僵,她想起了凤倾玥看似和大皇子交情匪浅,实则与凤倾璃私交甚好。她想起了那日在镇南王府当中见到的许老太太,想起了平安侯夫人与云皇后的关系。想起了荣亲王…
他这么多年的恨,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可有想过谋取那个位置?
她没有挣脱开他的手臂,他依然抱着她,她稍微一点变化,他都能感受到。
他伸出手,轻柔的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温柔低喃。
“别哭…”
秋明月心中酸痛交加,眼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别说了,别再说了。”
她紧紧拽着他的手臂,流着眼泪,嘶哑着哭求。
凤倾璃叹了口气,似乎无奈又温柔的将她重新纳入怀中。
“怎么变得那么爱哭呢?”
秋明月的眼泪,却流得更加凶猛了。将记忆深处最阴暗的记忆撕开在她面前,他该有多痛?多恨?多怒?可是他却极力的克制,只因她的眼泪。
心像是被人用钝刀捅着,不见血,却痛至心骨血脉,浑身都疼,连流出的眼泪,似乎都有了生命般,撕裂的疼痛。
秋明月从来不知道,原来心,可以这样痛。仿佛灵魂抽离了躯壳,通到了极致,便生下了麻木。
如今他这样温柔微笑,可是因为已经痛得麻木了?
哀,莫大于心死。
欲哭无泪。
是这样吗?如今的他,此刻正探手如棉絮般抚摸着她的发丝的那个人,那样温柔到平静的面容下,似乎早就已经麻木?
“子靖。”
除了呼唤他的名字,秋明月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想着,为什么她没有早点来到他身边?为什么以前不对他好点?为什么对他的付出无动于衷?为什么以前要对他那样冷漠?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忍?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啊。
那些人,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残忍无情?
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君,他为何如此的冷血?难道那把冰冷的龙椅真的那么重要?权势的诱惑真的那么大?大到他不惜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不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淹没火海而无动于衷。不惜让他的妻子,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他,怎能如此?
他还有心么?
而荣亲王,对云皇后又是如何的刻骨深情,才会对她和那个抢走他的所有的男人所生的儿子视如己出?这些年,他又是如何压抑着内心的恨而对那个人衷心不变的?他身为亲王,却在朝中并无实权,那个人,这些年又是如何的打压排挤他的?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凤倾璃轻轻笑着,道:“娘至死不忘父王,他对父王恨之入骨,甚至总是怀疑父王有谋朝篡位的野心。所以这些年来,频频打压父王,削掉了父王手中所有权利。若非先皇临终之际下了一道遗旨,让他无论如何不可伤及父王性命。再加上这些年有太后从中斡旋,只怕父王已经…”
他又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腿。
“溪溪将我从那场大火里救了出来,可是我的腿却被砸断了。本来…”
他声音忽而一顿,眼中又升起浓浓的恨意和痛楚。
“那个时候,其实是可以治好的。”
秋明月猛然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凤倾璃凄楚一笑,“他怀疑我是娘和父王私通生下的野种,他恨我娘背叛了他,所以他想让我死。”
他的口气很冷,像冬月里的寒冰,彻骨的冷,冻得秋明月也跟着身子颤抖。她颤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冰冷的语气。而是因为,她脑海中延伸而出的血粼粼的真相。
“他不让太医给我诊治,甚至将我抓起来,要让我自生自灭。后来,皇祖母回来了,从他手中把我救了出来。并且请了太医,他看到了我身上和他一样的胎记,才知道我是他的亲生骨肉。呵呵呵…”
他突然笑起来,眼睛里没有泪水,却又好像满脸都是泪痕。滴滴带血,痛入骨髓。
“可是你知道吗萱萱?已经晚了。他派人折磨了,给我用刑,给我下毒。那些毒,一点点涂抹在那些刑具上,一点点侵蚀我的身体…直至最后,我的腿再也没有了知觉…”
“别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
秋明月忽然抱住他的头,嘶声大喊,眼泪一颗颗落下,染湿了他的衣衫,灼痛了他的心。痛怒交加的她,心中升起强烈的恨意。她想起刚才在金凤宫中笑脸温和的孝仁帝,想起端庄雍容的皇后,想起温和伪善的德妃,想起太后,想起…
如果此刻,孝仁帝在她面前,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拔剑,狠狠的刺穿他的胸口。
他不配为君,不配为夫,不配为父。他不配,不配!
还有太后,这些往日的秘辛,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今日他对你说,你是第二个敢于直视他的人。呵呵,因为第一个,是我娘。”
凤倾璃声音很淡,却透着深深的嘲讽。
“当年他用尽心机的得到我娘,却连累她家族倾覆,一夜之间亲人皆死,就连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死了。最后,好不容易生下自己的孩子,却相见不能相认。那个人,给了她最尊贵的身份地位,却让她在后宫倾轧里挣扎求存。让她日日以泪洗面,最终就因为他的疑心病和那些有心人的流言,让他狠心杀了她,甚至都不给她一个全尸。他自以为对我娘恩宠如山,人受不了我娘的‘背叛’,所以,他烧毁了我娘在皇宫里所有的痕迹。”
凤倾璃抬起头来,眼里的冰川似乎要将窗外的百花冻僵,然后再慢慢碎裂成冰块,最后融化成水。
“我娘死了,他又封了那个女人为后,那个杀了我娘的刽子手。他将以前对我娘的所有恩宠又一分不落全都给了那个女人,甚至为她建造了更为奢华的凤栖宫。呵呵…是不是很讽刺?”
秋明月闭着眼,任眼泪流下,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层层染湿了他的衣衫。这一次,凤倾璃没有再为她擦干眼泪,或许,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一刻,两人静静相拥,一个无声落泪,一个垂眸静默。
屋内燃烧了火炉,空气是暖的。然而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将那暖意吹得一丝不剩,冷得发颤。
不,或许是他们的心冷。
然,互相拥着的怀抱却又是那样的温暖,暖入心扉。
凤倾璃抱着秋明月,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只觉得十多年来心口空洞的那个地方被她的泪水一点点填满。他在冷到极致的颤抖中,又感受到了如春般的温暖,比母亲的怀抱还要暖。
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多年未曾拥有过。
良久,秋明月松开他,哭红的眼睛看着他没有泪痕,却满目苍凉的眼,心再次被狠狠的揪了起来。
“你想报仇吗?”
“想。”
凤倾璃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些年,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
他恨孝仁帝,恨皇后,恨荣亲王妃,恨所有害死他母亲,害得断了双腿坐在轮椅上十年的人。
秋明月捧着他的脸,凤目泪光闪闪,又一次聚集了泪水。泪光闪烁下,又隐藏着浓浓的怒火和恨意。
“荣亲王妃…都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凤倾璃似乎有些恍惚的笑了一下。那个女人,都对他做了什么呢?让他的奶娘给他下毒,天天让那些丫鬟给他吃相克的食物,在他为解毒泡在寒池里虚弱毫无抵抗力的时候派人刺杀…
这些,比起那个人曾经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太轻了。轻到,他都几乎可以忘记那个女人对他所做的一切了。
“没什么,都无足轻重了。”
他这样说着,声音清,且浅。秋明月却从他云淡风轻的口气中,再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刻骨铭心的痛。
曾经年少的小男孩儿,亲眼看着母亲在自己的面前被活活的烧死,而自己的亲生父亲,却站在那儿无情的冷笑。他无亲无故的寄居在叔叔家里,忍受另外一个女人不择手段的折磨和那些人因贪欲的暗害刁难。
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
而那个人,他是否知道?他又如何忍心?
“别哭,都过去了。”
凤倾璃再一次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声音极致的温柔。
“只是苦了溪溪那丫头,十多年来,硬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蛮横嚣张的少女。为了我,得罪了不少人。”他眼神有歉疚也有感激,“还有姑姑。你上次应该发现了吧。姑姑一直就不喜欢荣亲王妃,而荣亲王妃嫁给我父王以后,姑姑待她更是冷漠。当年的事,许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一些的。”
“镇南王妃,可知道?”
凤倾璃摇摇头,“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静姨待我也是极好的,我不能害了她。”
他摸了摸秋明月的头,又道:“倾雅的性子就是像了我娘,长得也跟我娘有几分相似,所以父王才特别宠爱她。”
秋明月把头靠在他怀里,眼泪早就流干了。她看着屋内燃放的火炉,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心中也似冷热交替。火想要融化冰,冰又想熄灭火。最后,冰化了,也浇灭了火,只剩下一缕青烟。
她闭了闭眼,突然问。
“子靖,你,想要那个位置么?”
------题外话------
终于把真相写出来了,呼呼,为男主难受不?为男主心痛不?我知道,我的玻璃心的读者亲们,看到这儿大约要骂我了。哎,我只能说,我也很无辜。么么,大家如果愤青的话,就狠狠骂那个该死的皇帝吧。放心,我会狠狠的虐他。让女主代替男主,狠狠的虐,让他生不如死。这样大家高兴么?么么
咳咳,还有那个馨怡公主吧,之前我就说了,她不是皇帝的女儿,是一个很牛叉的人物,后面会出现的。这个女人又是女主的一个麻烦。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