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受之无愧
月九龄与顾墨玧约好在离月府两条街外的一处拐弯碰面——虽然顾侯爷这些日子将月府当侯府那样自由进出,但除了竹心院的人,其他被蒙在鼓里的人还以为顾、月两家已经走到了剑拔弩张、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是月九龄病好之后第一次出门,如今她想去哪都不需要再同谁报备,出行也是郡主的规格,虽然圣上没有赐府邸领地,但身份已然不可与“县主”时同日而语。
此时她行走在府上,所有人远远见着了都得停下来行礼,恭敬地尊她一声“郡主”。
月九龄本人对“县主”“郡主”这种虚名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跟月九龄吃了十几年苦头的叶碧云和小蓁——如今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了。
能让日子好过一点,谁不乐意呢?
小蓁曾经就此问过月九龄拒绝封赏的事,然后小心翼翼地列举了她近一年来替朝廷破过那么多大案,并且认真严肃地说这是她应得的,受之无愧。
月九龄当时看着她皱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她并没有认为自己受之有愧,只是当时圣旨恰好在郑劲说完那句话后下达,时机实在是太微妙了。
她直觉有些不对,顾墨玧应当也察觉到这一点,他们都不愿处于被动,就算知道不能抗旨,也需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在背后设计这么一出的人岂不是要得意忘形了?
此时,内院通往大门的回廊上,下人们惶恐地退到一旁,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里,担心昔日的不敬会成为此时问罪的证据。
然而九龄郡主并没停下脚步,心虚的众人不由地暗自松了口气——郡主身份虽然变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九龄郡主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人七上八下的心境变化,她径直拐过廊角,然后碰到了一个人。
“见过九龄郡主。”
那人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住,彬彬有礼地行礼,对在这里碰见大半个月都没踏出竹心院半步的月九龄没有一丝惊诧,还不慌不忙地直视她,说:
“听闻郡主前些日子身体欠安,今日看来气色有所好转了,想必是有神医妙手回春,可喜可贺。”
此人正是小蓁曾经想要请来为月九龄看病的葛振,月九龄坦然回视,看着他那张不甚出众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一直盯着别人看有些无力,月九龄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虽然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但她却不为所动,而是四两拨千金地回了一句:
“人食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不过受了点风寒,劳葛大夫挂齿了。”
葛振被敷衍了也面不改色,脸上挂着微笑,“郡主所言极是,不过大病初愈,还是要多加保重。鄙人虽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郎中,但对调理身子阴阳平衡略知一二,若郡主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只是那笑看着不大自然,似乎透着一点僵硬。
月九龄闻言,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对方,没有拂了他的面子,客气道:
“早就听闻葛大夫医术高明,不仅给大姐恢复了容貌,如今也是各大世家夫人小姐争相聘请的客座大夫,连宫里的娘娘都在打听,想必是名不虚传。”
说着她似是苦恼地叹了一声,“我这身子确实得好好调养,只是今日不巧要出门一趟,改日我请葛大夫来竹心院喝茶,还望不要推脱。”
葛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作揖颔首:
“郡主抬举了,在下随时静候。”
随即月九龄扬长而去,但她能感受到背后那双如影随形的眼睛,不由蹙眉。
*
李鑫被皇帝钦点了探花之后便在皇城北边寻了处小院子住下,虽然官职已经分配下来,但尚未上任,因而目前还在家带孩子。
昨日接到侯爷与九龄郡主今日要亲临寒舍的消息,紧张得一夜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打扫院子。
等到二位贵人大驾光临,他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这儿没有外人,顾墨玧也不避讳,亲自搀着月九龄下车。
月九龄一进院便看到一男一女年龄相差不大的小孩儿在院里玩,想必就是李鑫那两个岁刘氏北上的孩子,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下人仆从的影子,有些意外——没想到李鑫还自己做家务照顾小孩。
李鑫领着他们进了前厅然后便给他们奉茶,忙活了一顿屁股刚沾到椅子就听到月九龄开口:
“李大人……”
他“倏”地站起身,惊恐摆手,“下官不敢当!”
月九龄到嘴边的话被他这一惊一乍给截断了,看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看向顾墨玧。
顾侯爷也许久没见过这么怕他的人了,有些头疼地说:
“不必如此,我们今日前来是探访,并非公事。”
李鑫还算上道,忙点头应道,“是……”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冷汗。
一句“李大人”就让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男人吓成这样,月九龄没有再“贸然”开口,而是喝了几口热茶,看着在门前玩耍的两个小孩,注意到他们腰间系了素白腰带,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找到了开口的切入点:
“先夫人的事……李大人节哀顺变。”
刘氏虽是罪犯,但也是李鑫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生母,外面的人怎么看待是一回事,但她在对两个孩子来说是有生养之恩的人,而且她也为自己的罪行受到了惩罚。
李鑫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大善大恶跟前他拎得清——即没有给刘氏送葬,连灵堂都没有设;可又要教孩子懂得孝义,所以让他们戴孝在身。
月九龄是刘氏杀人到被抓到被杀以来第一个同李鑫说“节哀顺变”的人,皇上赞他大义灭亲、同窗祝贺他死里逃生,世人在他跟前唾骂刘氏……他都沉默地接受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这四个字红了眼眶,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官御内不严,竟……竟叫她干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惭愧。”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她既做了便要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月九龄闻言,再次对这个看似软弱的男人有些改观,心想难怪皇帝会破例钦点他为探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还能清醒振作,不曾动摇过心中信念,来日必然大有作为。
“李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先夫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举步维艰,想是让有心人盯上了,受人蛊惑才会走上不归路。”
自那之后,李鑫未曾向任何人袒露心声,此时听到月九龄这番委婉说辞,一下子就敞开了心扉:
“郡主说的是。她……刘氏虽强势了些,但绝不是癫狂之人,那夜……那夜她就像是魔怔了似的,我怎么劝说都无用,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他了解刘氏,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那一夜的她跟变了个人似的,但他与月九龄有同样的看法,一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变成了恶魔!
月九龄见他浑身发抖像是想起了那天可怖的情形,于是没有对此发表看法,只是循循善诱:“李大人觉得先夫人当时哪里不对劲?”
李鑫在被救回来后就被问讯过了,但审讯官只问了他当日在明空会窝点的所见所闻,没人问过他的感受——毕竟他的个人感受并不能当作呈堂证供,尤其是他的发妻还是凶手之一。
他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时刘氏的情况:
“无论我如何解释,她就是认定了我与张家小姐有染,还说男子怎么会了解女子的苦?说我不理解她还想为了前途另攀高枝,说她死心塌地为了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说她不想再这样了,还说了一些,一些颇为激烈的言辞。”
说到后面,李鑫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顾侯爷,有些拿不准是否要如实相告,便一言蔽之。
而九龄郡主却像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替他补充完整:
“说她们要打破三纲五常,要为女子谋一条出路,要为自己而活?”
李鑫闻言错愕不已,脱口,“对,郡主怎么会……”但说到一半便想起关于当初钟仁死在考场,她因为身为女子而被禁止进入尸检的传言,便噤了声。
月九龄却神色如常地示意他继续,“还有呢?”
“……“
这场谈话进行了近一个时辰,然后顾墨玧与月九龄起身离开。
李鑫将他们送至门前,月九龄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子偷偷往外看的模样,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李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今天被称“李大人”的次数多了,李鑫终于没那么惶恐,听到月九龄的关心,有些不好意思:
“我已托人将老母亲从临安接来皇城,届时忙起来,孩子们也能有人照看。”
月九龄点点头,随即看向顾墨玧:
“令郎令嫒也到了进学的年纪吧?皇城有不少负有盛名的学院,李大人若是有难处,尽管同侯爷开口。”
突然被点名的顾墨玧下意识看了那两个胆怯的孩子一眼,两个孩子便吓得藏在父亲身后,不敢再露脸了。
李鑫见顾墨玧没有否认,忙感激行了个大礼:
“多谢郡主!多谢侯爷!”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修改并增加了600+字,但大体内容没变,看过的童鞋如果app上没有同步不想重看影响也不大,跪谢,今天是【二合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