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鹿鸣道:我看你两眼红红的,不知道哭了没有。
  蓟和感觉他在没话找话,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何曾哭过了,你脑子里没点正经事,眼睛也出问题了不成?
  我脑子里怎么没有正经事?鹿鸣挑起眉毛不满道,我这段时间做的哪一件不是正经事,我都知道明天要去红叶林。我是问你有没有被我感动哭。
  蓟和:
  他弯了眼睛道:你那些肉麻的话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了,我并不会被你骗到。
  拉倒吧,鹿鸣看他眼含笑意,一点点俏皮,故意拖出腔调,刚不知道谁羞得一句话都说不来,光是脸红,还说不感动?
  蓟和转脸看着他,路上黑灯瞎火,你能看出来我脸上什么表情?
  是看不清,鹿鸣贴近他,指尖碰到了他的左手,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手里的温度,烫人,说明你心里有一团火
  蓟和一把将手夺过来,又拿不出话反驳他,转过了脸,少说荤话,仔细隔墙有耳。
  隔墙有什么耳?鹿鸣微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有掩饰不了的得意,你忘了我是仙师,随便布一道阵法都能隔绝外界所有声音,我就算在这搞了你都没人知道。
  蓟和更加难为情,伸手在他身上打一下。
  鹿鸣又靠近一点,鼻子几乎要碰到了他的耳廓,这里没有别人,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能不能让我
  啊,蓟和慌忙推开了他,转身就往门边走去,边走边道,我肚子有点饿了,我去楼下问问还有没有吃的。
  说完完全不给鹿鸣说话的机会,快速下楼了。
  逃命一般来到外面,蓟和靠着栏杆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心里跳如擂鼓。
  所有喧杂纷嚷的声音全都涌进了耳朵,三楼对面的走廊里走过两个人影,依稀能看出是一对男女,男人的衣袍宽大,把里面的人遮住了大半,头却微微偏过去,仔细地听着对方说话。
  蓟和怔怔地看着,直到他们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才回过神来,心里模糊地一跳,一阵跃动。
  这时,楼下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骚动,似乎是想要放声大笑,但是又都拼命地忍住,夹杂着一些抽气声和表示惊叹的声音。
  蓟和低头往下看,没听清声音的来源是什么,垂眸想了想,转身走下了楼梯。
  第72章 话本 每一片枯叶都裹满了寒霜
  楼下大堂里虽然人很多, 但是喧闹声音并不很大,细细碎碎,客人们有男有女, 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
  蓟和从楼梯走下来,感觉好像有穿堂风从面前拂过。
  人声一瞬间消隐了下去。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在距离地面还有三级台阶的地方抬眼往前看,人群里似乎有几道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是细看过去又没有具体的来处, 每个人都在悠闲地欣赏着高台上跳舞的女子,偶尔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
  声音像是微风吹过林间树叶,一阵悦耳的松涛。
  他微微从脸红耳热的状态里回过神, 心绪沉静了下来,灵动的眼眸不带一丝情绪看向大堂西北角,那里有几个年轻公子小姐坐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 时不时凑在一起嬉笑几句。
  他们本来是拿着两本书在看,感觉到蓟和的注视,头也没回, 又悄悄将书掩藏了回去。
  那动作很小, 几个人混在喧杂的大堂中并不如何引人注意, 人人都是宽大衣袖,脸上神色悠闲而惬意, 但是蓟和就是十分容易就看到了他们。
  他走下楼梯,站在栏杆尽头稳了稳心神,然后抬脚走了过去。
  原本几人还在旁若无人地说话,公子小姐们并不遵守男女有别的传统,十分亲近地围坐在一起, 看来是从小就玩在一块儿的,其中有两个人甚至快要贴上去了,那个小公子的手悄悄搭在旁边姑娘的腰侧,只有一寸的距离,姑娘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他的指尖。
  蓟和径直穿过人群,站在了他们旁边。
  本来热闹亲切的氛围直接被打破,所有人都停下了调笑,转过脸来看向他。
  蓟和动了动嘴唇,没有一句废话:你们刚刚在看什么书?
  众人:
  他们怔怔地看着蓟和,脸上表情各异,几个女子碍于身份不好表现出来,眉头微蹙,默默往后面躲了躲,坐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挺起胸膛,大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我们看什么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蓟和偏头往那几个女子躲避的方向看了看,开口道:公子你确定跟我没关系?
  男子被他肯定的语气噎了一下,本来是可以直接反驳的,但是蓟和面色很平静,看不出情绪,眼瞳却深得很,男子坚持与他对峙了一会儿,莫名地感觉有些气弱。
  蓟和道:从我和师尊进门开始,你们就一直盯着我们,刚才我走过来的时候,你连我是谁都没有问,开口就反驳我的疑问,说明你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是吗?
  他站在那里,微微低头与他们对视,男子感觉到一股压迫性的气息,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就,就算知道又怎样?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吗?蓟和把手放在背后,稍微俯下身,我是谁?
  男子道:你是绝青宗弟子,当世几大仙门之中最严苛的一派,我说得对不对?
  对,蓟和点点头,一点不错,看来绝青宗在人间颇负盛名。只是不知各位是如何看出来我是绝青宗弟子的?
  他歪头往男子身后看去,那两名女子低着头,像是羞于与他对视,蓟和平静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开口:听闻人间有不少以绝青宗为原型的话本,写得缠绵悱恻,在坊间广为流传,让我猜猜,方才各位传阅的那一本莫不是就是以在下为主人公写就的?
  两名女子头垂得更低了:
  为首的男子伸手把她们护住,仰着头道:是你又如何?这话本既在坊间流传,那人人都看得!今日既被你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敞开来看又怎样!
  说罢一把将后面两个女子死死藏着的书夺了过来,女子顿时大惊,另一个一直沉默的男子也微微错愕,出声道:沈兄?
  这个姓沈的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把书拍在桌子上,指着上面一个人像问道:你敢说这不是你?
  蓟和低头朝封面看去,顿时就被一股浓浓的俗艳的画风震惊到了。
  封面上是两个人,面目看不清,但是头上都没什么过分的装饰,所以能判断出来是一对男子,其中有一个人手中持剑,艰难撑在地上,剑柄上刻有摇光两个大字,正和他此时腰间佩剑的刻字一模一样。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旁边画了一丛开得十分艳丽的花,绿叶稀少,紫红的花朵长势喜人,几乎要贴到了其中一个人裸露的大腿上。
  蓟和只看了一眼,就被恶心地别过了脸。
  由此看来,不论是什么时期的黄色读物,都要靠这种媚俗的方式来吸引读者。
  男子看他神色微变,眼神躲闪着偏了偏头,心里一股恶意涌上来,斜斜笑道:佩剑上的字一模一样,你们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了,是你没错吧?
  蓟和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过是坊间传言,当不得真,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怎么当不得真?男子反问道,但凡是能在人间流传开来的,都不完全是捕风捉影,要是没点儿端倪,人家为什么要写你?
  蓟和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其他三人也都抬起眼睛看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估计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大堂里莫名其妙安静了不少,大家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某种隐秘的兴奋,和没来由的恶意。
  另一个安静的男子突然开口道:也不怪沈兄言语冲撞,实在是一直听闻绝青宗高华淡漠,历来修无情道,门内所有弟子断绝情爱,方得大成,若是真的无情,又怎么会有这种话本流传出来?
  不知话本之源头在哪里?
  蓟和眯起了眼,他冷静地看着说话的这个人,感觉他应该是很有头脑的一个人,虽然一直沉默,但是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他喉咙动了动,道:这话,公子难道不应该去问写书的这个人吗?
  这封面上的另一个人又是谁?男子却并不理会,继续问了下去,即使是捕风捉影也应该有迹象,才会有让写书人动笔的缘由,听说贵宗宗主才刚收了个弟子,莫不是
  不是,蓟和危险地眯了眯眼,眸中有寒光一闪,就算是真有这个事,也不可能是那个人,蓟和朝封面上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也配?
  他的语气有一种冷淡的质感,似乎一把雪亮的尖刀,能映照出眸底一闪而过的恨意,众人闻言愣了愣,为首的那个人看他片刻,突然问道:不是新收的弟子,难道是刚才与你一起进来的那个人?
  蓟和神色冷了下来,眼底一瞬间冷若冰霜。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不由自主退了退,那个人觑着蓟和的神色,又要开口,被身后的两个姑娘拉住了袖子,姑娘冲他摇了摇头,失意不要再说,他却并不会意,充分发挥着一个作死炮灰的自觉性:绝青宗修无情道,门下竟出了这样不堪的事,男子同修,有违伦常,你们
  话未说完被蓟和一记眼刀飞过来,嘴巴动了动,竟发不出声了,他死死盯着蓟和,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脸涨成了猪肝色。
  两个姑娘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都不敢说话,那个沉静的男子虽然头脑清醒,毕竟也就是个凡人,此时见他动了真气,不由得也生出了一丝畏惧,但却还是挺着胸膛,默默把两个姑娘护在身后。
  蓟和抬了抬手,指尖隐有灵光流转,他瞥眼看了他们一眼,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使用术法惩治这几人的时候,他却又放下了手,衣衫在几人面前划过,转身朝楼上走去了。
  留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穿堂风再一次吹拂而过,大堂里再次响起了窃窃私语。
  那天晚上蓟和做了很多梦,杂乱不清,时间却无一例外都是天还没亮透的清晨,背景有现在,也有原来的现实世界,甚至他还梦到了自己高中时期。
  他抱着书本去教室早读,校园中最安静的时刻,星光都还没有完全淡去,路过一片铁丝网,看到那边的操场上有零星几个人影在塑胶跑道上,有慢慢地晨跑着的,还有两个并排安静散步的。
  他看到了自己曾经暗恋过的那个男生,穿着一身运动服,旁边走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两人在不紧不慢地散着步。
  那是蓟和第一次看到他在操场上不是奔跑的身影,男生停了下来,脚步沉稳地落在跑道上,等着旁边的女生跟上来。
  那时的心情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即使过了很多年,在已经重新有了喜欢的人的现在,回头去看那段记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微微发酸。
  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个背景设定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会再一次经历那种难过怅惘的心情。
  原来并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在一起,原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我都不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坦然地站在我喜欢的人的身边。
  第二天,他们收拾了行装御剑赶往红叶林,一夜大雪林中气温骤降,每一片枯叶上都裹满了寒霜。
  第73章 红光 去过平静的日子
  鹿鸣从早上起床开始, 他就感觉蓟和情绪不太对。
  一般来说,两个人一张床上睡觉,如果晚上不是一起入睡, 那么早上一定不可能同时起床。
  更别说还有鹿鸣这么个重度起床困难户。
  如果他们之中会有一个人赖床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他。即使是以前亲密过的那几次,蓟和因为疲惫而贪睡片刻,那鹿鸣也一定会随着他的起床时间而持续后延。
  然而今天他撅着屁股睡到天光大亮,听见外面水声潺潺, 偶尔一两声鸟鸣,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翻过身, 长长的胳膊搭在外侧,碰到了一片清凉的皮肤。
  鹿鸣立刻睁开眼。
  他意外地发现蓟和居然还睡在他旁边,睡姿很安静,眼睛紧紧闭着, 大团的被子都被他裹在身上,呼吸绵长,时不时抽抽鼻子。
  鹿鸣一瞬间放轻了呼吸, 把手拿回来, 他侧着头看了蓟和半晌, 屋里还有些昏暗,帘子上的穗子轻轻摇晃, 在蓟和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他默不作声地躺回原处,眼睛盯着头顶的帷帐,然后拉过被子盖在了腰间。
  平息过后,蓟和还没有醒,他再次转过头来, 把手放在他微凉的额头上,确定他没有生病,鹿鸣眉头蹙起,眸中神色渐深,只听外面鸟鸣不止,混杂着风声流水声,那窗户上的纱纸也渐渐地透出清光来。
  此时他们走在积雪深厚的林中,谁都没有说话,脚下簌簌轻响,稀疏的枝干被覆满白雪,透出天上一圈冷白的光轮。
  鹿鸣落在蓟和后面一两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蓟和。
  蓟和顿了顿,迟疑了一秒才转过身来:什么?
  鹿鸣看着他,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
  蓟和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最终只是嘀咕了一句闲的,然后又转回去了。
  不知走了多少步,身旁掠过一株又一株被积雪冻透的树干,鹿鸣再次开口道:蓟和。
  蓟和回眸看他:又怎么了?
  鹿鸣背着手笑道:没事。喜欢叫你。
  蓟和深吸一口气,眉间轻跳,似乎忍住了某种冲动,重新转过了身。
  天上太阳极淡,发出近乎是蓝白色的冷光,一根被积雪压弯的枝干低垂到半空,挡住了去路,蓟和伸手拨了一下,一捧白雪啪嗒掉在地上,一阵雪雾飞溅,鹿鸣在后面第三次开口见了他的名字: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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