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的潜意识。”长庚说完这五个字,就紧紧地抿上嘴唇,再也不肯多说了。
住在花园小区的被试者是一个单身妈妈,名叫田原,二十八九岁的模样。她并未去过北大,而是在某门户网站上参加了萨拉曼卡大学的潜意识实验。
“因为待在家里挺无聊的,就上网做了测试。”虽然孩子才八个月,年轻的母亲却点燃了一支香烟,“别皱眉,小妹妹,保姆已经带小宝出去散步了,一时半会不回来。”田原看出钱宁慧惊诧的表情,熟练而性感地吐出一口烟圈。
眼前这个女人无疑是美丽的,甚至可以称为尤物。从她室内豪华的装修、居家依然一丝不苟的妆容、谈笑间无意流露的风情,钱宁慧心中暗暗判断这个田原不是有钱有势之人的小三,就是个私生活混乱的交际花。
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只坐在沙发上不言不动。长庚似乎也被女主人的魅力迷住了,不仅一向淡漠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眼神也一直追随着田原,用心倾听着她说出的每一句话。
“西班牙我去过两次,最喜欢的是巴塞罗那,高迪的建筑真是令人着迷。对了圣家族教堂附近有一家200年历史的餐馆做的海鲜饭很好吃,你吃过吗?”听说长庚来自西班牙,田原便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西班牙的种种名胜。
“田女士,我们接下来还要去拜访其他求助者,能否请您谈一谈自己要求心理援助的原因呢?”钱宁慧心里惦记着那个已经“自杀成功”的案例,生怕就在听田原卖弄高迪海鲜饭和弗拉门戈舞时又有人走上绝路,因此忍了又忍,还是不礼貌地打断了她。
“长庚先生……”以田原的眼色,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长庚所占的主导地位,所以她的眼神直接瞟向了一直耐心倾听的长庚,“你相信有鬼吗?”
“鬼?”这个问题转折太快,连长庚都有些意外。
“嗯,或者叫作……婴灵?”田原脸上倾倒众生的笑容消失了,语气也严肃起来,“就是,未出生的婴儿变成的幽灵?”
“我不相信,”长庚摇了摇头,笑了,“其实你自己也不信,否则你应该先去找一个法师,而不是心理治疗师。”
“或许我只是想找人聊聊天。不认识的人聊起天来更安全,不是吗?”田原含笑斜睨了长庚一眼,让钱宁慧赶紧垂下眼睛,感到有些不自在。
“好吧,说说你真正想聊的东西。”长庚交叉起双手,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年轻美丽的少妇。
“我以前打过胎,”田原将烟蒂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熄,慢悠悠地说,“那是三年前,当时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能明显感觉得到那孩子在肚子里活动……”她停了停,掩饰一般又点上了一支烟,“我很想要那个孩子,可那个时候我却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只好去做了人流……孩子被打掉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在挣扎,他在不停地喊着:‘妈妈,不要杀死我!’可是我那时候除了哭,没有任何办法……”
田原用纸巾轻轻蘸了蘸眼角,习惯性地没有弄花她精心画好的眼影。她抖去烟灰,旁若无人一般说下去:“那个时候我总有个预感,那个孩子和我有缘分,迟早是要回来的。我怀上现在这个孩子——也就是小宝时,就把他当作了以前失去的那个孩子,不断地告诉他以后我会多么爱他,补偿他。现在想来,或许从三年前,我就疯了。”
“你没有疯,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补偿心理,很多父母都会有。”长庚说。
“谢谢你的安慰。”田原笑了。这一次,她的笑不再烟视媚行,却带上了一丝沧桑,“小宝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尽管我连知道上一个孩子性别的勇气都没有,当我第一次看到小宝时,我却强烈地感觉到:小宝不是他。他没有原谅我,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说到这里时,豪华的客厅里显得很安静,谁都没有出声。就在钱宁慧以为田原已经哭了时,那个女人却抬起精致的脸,习惯性地又笑了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到我做了你们那个实验才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你开始产生幻觉?”钱宁慧插口问。
“我不知道你们那个潜意识实验到底给我灌输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察觉到那个孩子其实早就回来了,一直生活在这个屋子里。”田原看了钱宁慧一眼,那样凉悠悠的眼神让钱宁慧陡然生出了一股寒气。“不会吧。”她脱口而出这句话,与其说是反驳田原荒谬的说法,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你有确实的证据吗?”长庚并没有急着否认田原的叙述。这个女人头脑很聪明,逻辑也很清晰,如果她说的不是事实,只能说明她不是个好对付的病例。
“有,”田原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小宝一直都很乖的,最近却经常无缘无故地哭闹,而且他一哭起来,就……”她叉开手指在脸部比画了一下,“就哭得青筋暴突,面红耳赤,那个样子是你们想象不出的狰狞,就像……就像以前那个孩子被强行打掉的时候那样挣扎和痛苦……”
“你并没有见过以前那个胎儿,是吧?”长庚问。
“是的,我那时候怎么会有勇气去看?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医生说,她把一个胎儿强行引产后,发现那个孩子的手心里抓着一小块肉,那是孩子临死时痛苦不堪从自己身上抠下来的……所以那个医生马上辞职了……”田原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面露惊恐、不忍之色的钱宁慧,“小妹妹,你没有做过母亲,或许理解不到这种锥心之痛。我想,以前那个孩子是想通过小宝,一遍遍地给我展示他的痛苦……”
“还有其他证据吗?”长庚轻轻地问。
“有,”田原缓过情绪,继续说,“小宝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盯着屋子的某处虚空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或者哭了起来。都说小孩子比大人通灵,更容易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另外,小宝的玩具也常常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有时候就在我和保姆的眼皮底下,两个玻璃球就变成了一个,他也没有任何吞咽异物的迹象……”
“哦,”长庚垂着眼睛,似乎有点兴味索然,“这件事对你的压力很大吗?”
“当然大,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孩子是来报复的?”田原似乎被长庚这个问题激怒了,“他的力量太弱,无法直接伤害成年人,只能附上小宝的身,抢夺小宝的玩具。他迟早会害死小宝,以此作为对我的报复!”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做呢?”长庚依然平心静气地问,“有没有想过找法师来收了他?”
“收了他,收谁?”田原猛地高声反驳。此刻,她不再像个游刃有余的交际花,而是只拼命张开翅膀保护鸡雏的母鸡,“你让我找法师收了那个孩子?不不,我已经害死过他一次了,怎么还能害死他第二次?其实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只是想要找妈妈,想要我像疼小宝一样疼他……我想好了,如果不能让他满意地离开小宝,我就死了去陪他!反正我这辈子该享受的全都享受过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钱宁慧用眼神告诉长庚。
然而长庚不为所动,看向漂亮妈妈的眼神都还是一贯地倾慕和专注。“你确定小宝的玩具丢失时,你一直在照看他吗?”
“是的,比如昨天保姆在做饭,我就陪他坐在地毯上玩,虽然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儿童认知卡片还是丢了一张。”田原肯定地回答。
“那这样吧,我可以给你催眠,让你看到真相。”长庚建议。
“能看到‘他’吗?”田原陡然一震。
“不能,只能看到被你忽略的东西,”长庚解释,“就比如上个星期你在超市里浏览过若干商品的标价,现在你几乎全都忘记了,但那些数字全都保存在你的潜意识里。”
“好吧,无所谓,反正我也没试过催眠。”田原捋了捋额发,随意地将手中的烟蒂扔进烟灰缸,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往沙发上一靠,那种天然的优美和颓废让身为女人的钱宁慧都心中一动。
“首先,闭上你的眼睛……”长庚果然开始催眠,却不忘了转头看向钱宁慧,小声叮嘱了一句:“学着点。”
“哦。”钱宁慧不无好奇地观察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首先,闭上你的眼睛,让你的心灵像扫描器一样慢慢从头到脚扫过你的全身,心灵扫描到哪里,哪里就开始放松……”长庚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再无一点别的声音。钱宁慧也屏住了呼吸,深怕打搅到一丝一毫。
“慢慢地、有规律地呼吸,把空气深深地吸进去,再缓缓地吐出来,这时候你的内心会变得很平静。你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人物,有场景,也有声音,但它们不会干扰你,反倒让你更加平静地融合到那个世界里面去……”随着长庚平稳的语声,田原脸上的不安渐渐消散,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舒适的睡眠。
“现在,我会从一数到十。当我数完的时候,你就会在那个世界里找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不要试图去阻止,你只要静静地观察和体验就好。现在我开始数数:一、二、三……”
长庚数得非常慢,钱宁慧却不觉得焦躁。虽然不是对她催眠,但长庚从容镇静的口气也感染了她,让她感到一种奇妙的放松和愉悦。她从侧面看着长庚,他的表情沉静无波,就像是一座白色大理石的雕像,让钱宁慧的心微微一动——原来这家伙还挺耐看的。
“八、九、十!”长庚数完数,停了下来,屋子里再度陷入安静。
“现在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见田原已经慢慢进入了状态,长庚躬身在她面前问。
“10月9日。”田原立刻回答。
“不,今天是10月8日,”长庚用他特有的平缓语调描述着,“你看,保姆正在厨房做饭,而你正陪着小宝坐在地毯上玩。”
“看见了。”田原点了点头,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难道催眠没有成功?钱宁慧一惊,刚想开口却被长庚拉到一旁,给田原让开了通路。
田原睁着眼睛,却没看向长庚和钱宁慧,自顾绕过茶几坐在了地毯上。“小宝,看,这是马,小马,对不对?”她从地上捡起什么,对着身边的虚空露出慈爱的笑容,“这个呢?这个是小猫,喵喵,喵喵……乖,慢点爬,别撞到了头……”
原来她又回到了昨天与孩子相处的时刻!想清楚了这一点,钱宁慧不由自主地看向长庚——催眠竟有这样神奇的效果吗,长庚身上还有多少本事是她无法揣测的?
长庚没有理会钱宁慧,只是专注地盯着田原,眼神清明平和。“你看到了?”他忽然问。
“看到了。”钱宁慧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田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走到宽大的客厅墙角跪下,掀开地毯的一角,果然从下面掏出了一张儿童认知卡片。卡片上,画着一只手捧鲜桃的猴子。
田原掏出卡片,并没有停下,而是走进了里面的卧室和客房。等她终于重新走回客厅时,她的手里已经捧着好几样东西:玻璃球、小汽车、钥匙扣,还有一枚一元硬币。
“你看,东西都找到了。所以没有人抢小宝的东西。”长庚说到这里,准备给田原解除催眠。
“不,这些就是那个孩子藏起来的,他只是借助于小宝的手而已!”田原站在沙发前,眼神游离,口气却不容置疑,“他想要玩具,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才这样做……可怜的孩子,他一个人在地下一定很寂寞很害怕,他需要我……”说到这里,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她加快脚步,走到了窗户边。
“拦住她!”钱宁慧这一次反应倒是很快,大喊一声就朝田原冲去。
“放开!”田原疯狂地推搡着钱宁慧,踢掉脚上的鞋子就往窗台上爬去。
“长庚,你在干嘛?”钱宁慧死死拽着田原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叫。这家伙,催眠适得其反不说,眼睁睁地看着有人要跳楼自杀,居然都不上来阻拦。
“我要去陪他,我要去陪我的孩子!”濒临疯狂的田原狠狠将钱宁慧推开,整个人都爬上了窗台!
“你根本没有别的孩子,你唯一的孩子是小宝!”长庚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胡说!”田原的身体一僵,随即被长庚一把拽下地来,滑倒在地毯上。
“看着这个。”长庚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纸,在田原面前抖开,“说说看,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以前还有个孩子?”
“我当然有!”田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纸,竭力回忆,“那天我在酒吧和宁强喝酒,后来就去开了房间……我喝醉了,所以没小心,事后就发现自己有了孩子……”
“不,你记错了,”长庚仿佛一个知情人一般反驳着她,“那天你确实去酒吧喝了酒,但是喝醉了以后你就回家了,所以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也根本不曾怀孕。”
“不,我没回家,我和宁强去开了房……”田原兀自喃喃地坚持。
“看着这个,”长庚再度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纸张,似乎要将田原的全副身心都吸引在这张纸上,“你再仔细想想,那天晚上你直接就从酒吧回家了,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他的语气依旧从容镇定,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力,一旁的钱宁慧看得出他眼神中从未有过的凌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注视田原上。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滚落,钱宁慧禁不住担心他下一秒钟就会精疲力竭地倒下去。
“真的,我直接就从酒吧回去了……”田原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庚手中的纸张,口气渐渐与长庚趋于一致,“所以不可能有孩子……”
“对,所以关于那个被打掉的孩子的一切,都是你的幻想。”长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钱宁慧终于明白。“长庚,你是要删除她的记忆吗?”她颤抖着问,却没有引起任何回应。她无法介入田原和长庚的世界中。
“原来我以前没有孩子……”田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语气渐渐低沉下去却又蓦地拔高,“可是宁强后来为什么给了我两万块钱?他说那是给我打胎以后补身体用的!”
“那是因为你病了,他才让你补身体,”长庚坚持说着,眼睛亮得如同星辰,“根本就没有那个孩子,你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是一场梦,很快就会如同其他被你遗忘的梦一样,消散无踪。”
“消散无踪。”田原呆呆地重复。
“对,把所有关于那孩子的记忆想象成一个巨大的肥皂泡,伸出手指一戳,它就啪地粉碎了,”长庚一只手举着那张纸,另一只手却伸出食指往前一点,“呶,就像这样。准备好了吗?”
田原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在用力将那些散碎的记忆聚集成一个气泡,然后她点了点头。
“好,点破它!”长庚说。
田原伸出手指,往面前的虚空中一点,口中还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啪!”然后她的身子就往后一倒,失去了知觉。
长庚似乎早已料到,扔下纸张伸臂接住了田原,将她放在沙发上。“现在,醒过来吧。”长庚说。
下一刻,田原刷着防水睫毛膏的眼睫开始颤抖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长庚微笑着问,“你看,你把小宝藏起来的东西都找出来了。”
“还好……”田原盯着那一堆卡片和玻璃球眨了眨眼睛,似乎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却又想不起来,疑惑地问:“奇怪,难道我请你们来,只是为了找到小宝那些不值钱的玩具?”
“不,你说你有自杀倾向,所以想和我们聊聊天。”长庚面不改色地回答。
“哦,大概是我这些日子太烦闷了。”田原说到这里,展颜一笑,又恢复了初见时颠倒众生的自信舒展,“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没什么,只是轻微的产后抑郁症,刚才我给你做了催眠减压,以后多出去晒晒太阳多运动,就会没事的,”长庚说到这里站起身来,“那我们先走了,如果你以后还有什么不适,请继续给我们打电话。”
“别急着走,我一会儿给瑞福楼订个座,晚上一起吃饭吧。”田原殷切地挽留。
“真的不用了,告辞。”长庚有些急切地开门走了出去,钱宁慧也匆匆跟着长庚跑进了电梯。
“你为什么要消除她的记忆?”等到电梯向下降落,钱宁慧终于宣泄出自己的不满,“就算你是为了根治她的心理创伤,也没有权利替她做主删除记忆!你毕竟是人,不是神!”
“谢谢你的提醒。”长庚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知道你为什么能治得好别人,却治不好我了,”钱宁慧恨不得狠狠踩长庚一脚,好让他对自己能够有一点表情,“如果我这些天不小心就死了,那也是因为你渎职造成的!”
“对不起,对你的症状我确实无能为力。”
“不,是你不用心给我治!”钱宁慧继续血泪控诉,“催眠和消除死亡幻想主要靠你的眼神、表情和语言的诱导对不对?可你根本不正眼看我,对我漠无表情,死样活气,根本就是没有用心给我治!难道是……”她忽然住了口,因为这个时候电梯半途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因为有外人在,电梯内两个人不便开口说话。等走出电梯后,钱宁慧刚才好不容易积累的气场却又消散了。她只是气鼓鼓地加快脚步,赶在长庚身前走向了公共汽车站。
“别闹了,一起打的,”这一招果然有效,长庚追了上来,无奈地解释,“我确实是拿你没有办法。”
“不是的,你对田原的态度比对我亲切多了!”钱宁慧对这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心理治疗师怒斥,“你就是看人家田原长得漂亮,连她一开始吹嘘自己在西班牙旅游,说了那么多常识性错误你都不反驳!”
“我无法反驳,”长庚皱眉,“因为整个西班牙除了父亲居住的小镇,我哪里都没有去过。何况——”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我在西班牙的十多年,一直住在地下室里。”
“真的?”钱宁慧愣住了,“你……”
“再说,谁说你不漂亮了?”长庚打断了钱宁慧,以一副大人教训小女孩的模样说,“你只是化妆技术不如田原,犯不着嫉妒她。”
“瞎说,我干吗要嫉妒她?”钱宁慧嘴上不承认,却只能不甘地噘了噘嘴,跟着长庚坐上了出租车。
“双榆树,青年公寓。”听长庚报出地名,钱宁慧一愣,“这不是我住的地方吗?你不打算再去访问病人了?”
“嗯。”长庚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更多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