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 第9节

  半夜,姜姮醒来时梁潇已穿戴齐整,纱帽宽袍,衣冠楚楚,相较之下,她只有狼狈地缩在被衾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若是后悔了,把我送回去。”
  梁潇正对镜理冠,闻言,顿住动作回头看她,目中满是不屑与嘲讽:“送回哪里?你不会还想着我会娶你吧,娶妻娶妻,娶的是清白之身,你清白吗?”
  姜姮昨夜解释了太多遍,现如今已觉乏味,淡淡道:“送我回王府——不,送我去天牢。”
  梁潇笑不可遏:“想见辰羡啊?你有脸见他吗?”
  姜姮道:“我想和爹爹、哥哥在一起。”
  “然后呢?被送去教坊为妓啊?姜姮,脑子清醒一点吧,比起一条玉臂千人枕的日子,现如今你只用伺候我一个男人,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出什么幺蛾子。”
  姜姮蓦得抬头看他,目光湛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眼底藏了点倔强,闪烁在深处,似针芒戳人。
  “不管境遇多么凄惨,我都用不着你来可怜。”
  梁潇脸上的笑一点点变冷,逐渐透出阴森,上前掐住她的下颌,怒视她许久,蓦得,眼中闪烁残忍的光,妖冶幽惑,“好,你这般有骨气,我便成全你。”
  他扯了件纱裙给姜姮套上,外罩薄绸披风,抱起她出门上马,一路驰骋,去了教坊。
  走马楼灯火如昼,丝竹管笙靡靡小调娇娥倩语不断,护卫先去交涉,办妥后出来回话,梁潇就抱着姜姮进去了。
  两人穿过罗衣香袖,美人团扇,进了走马楼的一间暗室,暗室墙壁上开了一个孔,通连女子香闺,有婉转歌声飘出。
  梁潇将姜姮摁到那个孔前,要她看。
  芙蓉罗帐如羽般飘然偏垂,歌舞侑酒助乐,内里人影交叠,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左拥右抱,听曲取乐。
  姜姮深觉羞涩难堪,想要缩回脑袋,梁潇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紧摁着她,不许她退。
  “此人乃琅琊王家的二爷,名王瑾,秦楼楚馆的常客,专好大家闺秀,凡获罪没籍入乐的姑娘,他都要来尝个头彩。现如今在他怀里的那个,正是兵部侍郎秦剑秋的嫡女,姮姮,你仔细看看,没准儿你还认识呢。”
  梁潇语调平缓疏凉,如一缕烟,轻飘飘徘徊在姜姮耳边。
  姜姮不想听,不想看,奈何被梁潇紧压着,躲不开逃不掉。她闭上眼,试图逃避,梁潇贴着她的耳轻声道:“我劝你看看,毕竟你将来是要在这里讨生活的。”
  靡靡音曲为伴,夜深沉。
  姜姮看着,不可置信,竟有地方会将女子当成物件一般随意处置,毫无廉耻。
  梁潇将姜姮抱回来,顺手拨过机关将孔洞关上,抬手摸了一把姜姮的额头,虚伪地关切:“姮姮,你出汗了,是冷的……”
  姜姮目光涣散,呢喃自语:“我不要,不要。”
  梁潇问:“不要什么?”
  “不要在这里。”
  梁潇微笑:“你不要怕,这只是刚开始,这姑娘不可能只招待一两个客人的,明儿还会有张瑾,有李瑾,早晚会习惯。教坊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姑娘,都是夜夜不空的,姮姮长得这般美,比秦姑娘美一百倍,必然会一经亮相便受万人追捧的。”
  姜姮打颤:“我不要。”
  梁潇摸了摸她的脸,温柔似水:“你说不要就不要啊?凭什么呢?凭你是姜国公嫡出的千金,还是凭你是靖穆王世子没过门的夫人?”
  姜姮怔愣片刻,立即搂住梁潇:“辰景哥哥,我不要。”
  梁潇笑道:“你倒也不傻嘛。”他捏住姜姮的下颌,迫她直视他,“若是不想,咱们便得讲讲规矩。我可不是辰羡,不会惯着你,你得学着伺候我,我脾气不好,耐性不够,你得忍,别天天的给我脸色瞧。明白了吗?”
  姜姮点头。
  梁潇这才满意,重新用披风将她裹起,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都不外露。
  而后三个月,姜姮一直住在那个别苑里。
  第11章 . 孩子  他亲手把堕胎药送到姜姮唇边……
  每隔半个月,梁潇会带姜姮去一回大理寺监牢,看她的父兄和辰羡。
  可是第三个月的某一天,梁潇只带她见了父兄,没见到辰羡。
  姜姮抓着大理寺天牢门上铜钮不肯走,梁潇气急了,把她生生拖出来,她不肯上马车,梁潇拖着她走了几条街,遇上了唱歌谣的小孩。
  “王非王,侯非侯,披枷带锁上庸台……”
  姜姮脑子里嗡的一声,挣脱开梁潇,往上庸台的方向跑去。
  梁潇追了她两步,想到什么,不再想着把她抓回来,只不快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确保她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上庸台空无人迹,几个木桩鳞次排列,伫立在凛冽西风中。
  地上有未被洗刷干净的血渍,一滩滩,宛如褪色的朱漆,透着哀戚苍凉。
  姜姮蹲下去摸那血渍,痴痴怔怔的,竟没哭,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梁潇,道:“辰羡说他没有做过错事,那这世间为什么容不下他?你告诉我,辰羡做得是对是错?如果他对,那错的是谁?”
  梁潇竟叫她问住了,语噎良久,冷着脸上来要抓姜姮走。
  姜姮甩开他,厉声问:“你告诉我,辰羡做得是对是错?”
  她不知事情全貌,可隐约知道,要置辰羡和姜家于死地的正是淳化帝和琅琊王氏,而梁潇是出了名的忠君之臣,深受倚重,前程似锦。
  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一朝覆灭,梁潇又参与了多少?
  梁潇看着她不同于以往的执拗刚烈,皆因辰羡而生,面容表情逐渐另一抹影子重合,辰羡行刑前的那个夜晚也曾这样质问过梁潇——
  “大哥,你说我是对是错?如果我没错,那错的是谁!”
  梁潇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生来矜贵,命途顺遂,偏偏要去干找死的事?
  不惜连累亲眷,万劫不复。
  他不想探寻这些事,不想探寻辰羡是个怎样的人,他只在乎活着的人,在他面前,令他爱极恨极的女人。
  梁潇难得退让,几乎以乞求的语气对她道:“姮姮,你不要再问我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羡死了,横在我们之间的辰羡死了。我离不开你,对你狠不下心,我们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吧,我会娶你,好不好?”
  姜姮漠然看他,哑声道:“娶我?呵呵……”她似有未尽的话,但还未出口,晃了晃,纤细的身体翩然倾倒。
  梁潇抱她驱马回别苑,请郎中来看,郎中喜滋滋道:“尊夫人是有了身孕。”
  他并未见喜色,凝着坐在榻上已恢复神志的姜姮,问郎中:“几个月?”
  “从脉象上看,有三个月了。”
  姜姮自幼失恃,纵然得姑姑宠爱,但到底不是亲母女,好些事隔着一层,加上她从前没心没肺,许多该懂的事也懵懵懂懂。
  这三个月在别苑,终日惶惶焦虑,外加被梁潇喂了许多药,她只当月事迟迟不来是药性使然,根本没当回事。
  而梁潇,据姜姮观察,他压根不懂女孩儿的身体,一味莽撞胡来。
  两人皆低头不语,连郎中都诧异,视线在两人间逡巡一番,讷讷道:“这是好事啊。”
  梁潇闭了闭眼,眼底凉透,起身拽着郎中出去,约莫半个时辰,端进来一碗药,送到姜姮唇边。
  姜姮脸上无喜无悲,眼睛清澈如水,静静看向他。
  他道:“喝了它,我一定会娶你的,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凡是别人有的,我都会给你。”
  姜姮笑起来。
  笑得肩膀抖动,云鬓花摇,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抻脖子去喝梁潇手上的药。
  就在唇即将碰到那沉酽的药汁时,梁潇手一松,药碗被甩了出去。
  瓷碗碎裂,药汁飞溅,满地狼藉。
  梁潇合眸叹道:“三个月了,我们竟都如此粗心,一直等到三个月才发现。”
  姜姮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也并不关心他心中所想,只冷淡道:“药洒了可以再煎一碗。”
  梁潇摇头:“你太小,身子太弱,会有危险。”
  姜姮觉得厌烦:“那你想怎么办?”
  梁潇垂眸想了许久,道:“也许……也有可能是我的。把他生下来,找个偏僻的小院子让他住,将来,我们总会再有孩子的。”
  姜姮觉得梁潇怕是疯了。
  把孩子生下来,找个偏僻的院子让他住,对他不闻不问,让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在父母宠爱下圆满长大,而他只能终日面对冷壁孤垣,凄苦度日。
  明明他也是有父母的孩子,明明他没做错什么。
  然后看着他一步步性情扭曲,变成另一个梁潇吗?
  这算什么?大怪物生出的小怪物么?
  姜姮感到无尽的疲惫,闭上眼,哀求道:“求你做件人事,再给我煎一碗堕胎药。”
  梁潇凝睇着她,他天生一双美丽凤眸,如墨如水沉沉冷冷的黑,渺如烟河,浩若夜空,尘世间万千情感纠葛都不能染上半分色泽,掀起半点波漪。
  他仿佛天生就该是无情无欲,冷心冷血。
  “我说了,孩子大了,你身子太弱,强行落胎会有生命危险。”话说到这,已经没有多少温度。
  梁潇面上浮过几分猜疑,冷锐扫过姜姮的脸,“你不想活了?知道辰羡死了,所以想随他而去。”
  姜姮倚在紫绶美人靠上,无言以对。
  她深感绝望,如果后半生都要被困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那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煎熬的事。
  梁潇却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自被衾下摸出她的细腕,捏住,道:“辰羡死了,可还有姜国公和姜墨辞。”
  姜姮猛地睁开眼。
  他瞧着她的反应,眼底那抹慌乱渐渐淡去,恢复一贯沉定自若的冷漠:“我能救他们,你若想他们活着,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姜姮腾得倾身,反握住他的手,“真的?”
  梁潇道:“辰羡已经死了,他们自然就不必死了。”
  姜姮听不懂梁潇的话,再追问他也不肯与她多说。她知道,梁潇这个人恶劣偏执,疯癫狠毒,可至今没有失信于她,答应她的事都做到了。
  想来,他是不屑于欺骗。
  不过半月,淳化帝颁旨,褫夺姜国公世袭爵位,收回麾下所辖十万大军,赐姜照膑刑。
  姜府被抄家,所有资财充公,十五岁以上男丁流徙成州,女眷充入乐籍,非大赦不得赎。
  而在这道圣旨之前,淳化帝先一步为新晋靖穆王世子梁潇和姜家乡君姜姮赐婚,因而,姜姮并不在要被充入乐籍的名单中。
  那时靖穆王病重,梁潇命人用猛药吊着他一口气,不许他死,免得要守孝三年推迟婚期。
  婚事准备得很仓促,仿佛在与天争光阴,成婚前的一日,梁潇带着姜姮去见了父亲和兄长。
  他们将要披枷带锁流放成州,梁潇求了崔皇后,她在淳化帝面前再三恳求才免去父子二人的黥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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