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卫 第96节

  也罢,到底不是适合她生存的朝代。
  下辈子,她再也不来这了。
  酒汁入喉,她手里的空杯哐啷落地。
  腹中绞痛的时候,她瘫软下身子落地,不巧脸庞正冲着那人所在方向。
  他直愣愣的看着她,整个人似乎呆住。
  临死的这瞬间,她脑中走马观花般划过与此人的种种恩怨,闭眸那瞬尚在想,赵元璟这男人也挺厉害的,以一己之力,在她心里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来世,下下世,饶是他化成灰她都认得他,记得他是如何的穷凶极恶,如何害过她。
  黑暗袭来的最后一幕,她好似见到了他哭了。
  皇宫中,宁王疯狂的驾马疾奔,此刻本来晴朗的天空乌云无端聚拢,犹似在昭示着什么。
  “让开!谁挡谁死!”
  他挥鞭挥剑,犹似疯魔。
  侍卫们纷纷闪避,宫人们更是遥遥的躲开。
  一路疾驰到上书房前,宁王甩鞭下马,几步冲上石阶,一脚踹开紧闭的两扇殿门。
  殿门被强势破开的轰隆声响彻在死寂的大殿,立在殿门口的人手里佩剑瞬间落地。
  “兰……兰兰……”宁王踉跄的朝殿中央跑去,边跑边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兰兰别吓我。”
  旁边端着酒壶的太监无声的退下,留下那消瘦的人蜷缩的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她犹如个微不足道的物件,被人随意搁置。
  宁王跪倒下来,颤手抱在怀里,去探她颈边脉搏,又附耳去听她的鼻息。他反复的去探,反复的去听,可是依旧没寻得她半丝生的气息。
  他扯过袖子去抹她唇边的血,可唇边的血抹净,她的唇依旧白的吓人。他手掌又捧着她的脸捂了又捂,可始终还是捂不热,她脸庞的冰凉犹似扎的他肺腑生寒。
  “兰兰,兰兰,你醒来啊……”
  他抱着她流着泪唤,手掌在她肩背手臂来回抚着拍着,可是再也换不来她的半分回应。她双眸紧闭着,脸色如墙灰,唇白如纸,再也不能对他笑,对他怒,对他眼波流转,对他娇俏嗔怒。
  “人死不能复生,元翊,你莫做女儿态。”
  御座上高高在上那人的话,刺入了耳中。
  宁王缓慢抬了眸,看着御座上那垂垂老矣的孤家寡人,突然笑了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近癫狂。
  第96章 孤城
  “父皇啊父皇,儿臣悔啊,悔不该生在帝王家!”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癫乱的大笑声,宛如杜鹃啼血。
  “帝王家没有温情,只有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为了这至尊无上的宝座,父不父,子不子,你争我夺,互相算计。世人都羡我凤子龙孙,生来就至尊至贵,奴仆无数,享尽世间尊荣!多么可笑,若有可能,我情愿与他们相换,让他们感受下这帝王家的无情!”
  圣上叹息:“自古薄情者帝,你素来感情用事,如何能坐稳大位?朕,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宁王难以自抑的大笑起来,“为我好,杀我母妃,屠戮我外祖满门,让我孤苦无援!为我好,毫不容情的又将不更事的我扔在荒芜的宫殿里,受人践踏,与野狗争食,整整七年,生不如死!更是为了我好,在我好不容易寻得了温情,得到救赎之际,您就迫不及待的来斩断,赐她毒酒上路,让我痛不欲生!试问天底下哪有这样为人好?哪有这样对儿子的父亲?儿臣好歹唤了您二十多年的父,您于心何忍!”
  “天家父子,终究不同平常人家。”
  宁王戟指着御座,大笑了许久。
  “好一个天家父子!不过也是,寻常人家父子,自是少了君臣二字。”他环顾这座冰冷的宫殿,眉目间说不出的憎恶,“真恨呐,为何要生在这冰冷无情的帝王家。除了充斥诡计、阴谋、杀机外,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若有来生,望菩萨睁眼别让我再投生在这里,便让我做一普通人家的儿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再择一心爱之人,平淡安稳的过完余生。”
  可笑世人还羡他帝王之子尊贵无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实际上,他这双手拥有何物呢?连好不容易有了个她,如今也失去了。
  他冰凉的掌心抚着怀里人同样冰凉的脸,万念俱灰。
  “说到底,凤子龙孙也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弄的可怜棋子罢了。只可惜父皇最后一步下错了,儿臣终究没法变成您想要的模样。亦如您所说,儿臣意气用事,做不来冷血无情,成不了帝王之骨。”
  “元翊,你莫要自误,跨过去这个坎,你足矣胜任这至尊宝座。”
  宁王笑的极讽:“不,儿臣割舍不掉情感,做不来冷血无情。您那至高之位适合孤家寡人,不适合儿臣。”
  圣上定定看着殿上那落寞哀毁之态的儿子,忍不住环顾了这空旷寂寥的宫殿,许久也不曾再出声说什么。
  宁王也不再理会旁人,他抱着怀里人失魂般跪坐在大殿里。过了许久,他缓慢的抬手拢过她散落的发,一丝一缕的都给她仔细拢好。
  “兰兰,你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偏要回来,为什么能忍心让他遭遇这等剧痛。
  这种痛苦实椎心泣血,犹如千刀万剐。
  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他在她脸颊狠狠咬了一口,“知不知我恨你。你明知道的,我那般在意你。”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将她看的比他命重,他的大半魂魄全都牵她身上。只有她在,他才是活生生的人。
  “以后别这样了兰兰,我遭受不住的,真不骗你。”
  他脸贴着她的脸,情人般低语呢哝过后,就去整理她的衣物。他温柔细致的抚平她衣服上的褶皱,细微处都仔细抻好,让她得以体体面面。
  “这一世,是我没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来世罢,来世我好好护着你,哪个要伤你分毫,就先从我尸身上跨过。”
  往事历历在目,这一世他太遗憾了,从刚开始相遇时候就阴差阳错,造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悔痛。错误造成,是他如何都弥补不得的,因误会他害了她,让她遭受了苦痛,也让他至死都无法亲耳听她的一句唤声,听不见她说一句在意他。
  今生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只能待来世他们再相遇。
  宁王突然伸手解了头上的玉冠,将头发散落下来。
  他捋过一缕她的乌发,与他的一缕合在一起,不太熟稔的编成了结。
  “来世,我们就做普通的夫妻。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愿安安稳稳,白头偕老。”
  旁边侍卫见他拔了她头上的发簪,就移前半步。
  “滚开!”他凶狂的拿簪子挥舞,逼退那近前的侍卫。
  “兰兰,当日我说过,临死前必将欠你的还你。放心,我不骗你,赵元翊对你说过的话,算数的。”
  语音一落,那簪子的利尖就刺入了他自己的指甲。
  如隐形人般立在旁边的老太监瞧了,就不着痕迹的抬头往御座的方向看去。圣上耷拉着眼皮冷眼旁观,不做任何表示。
  殿中人那十指很快鲜血淋漓。
  “跟你打个商量,哑药要不就算了。”他斜眸看着她,忽而勾唇笑道,“来世还得唤你名字,否则我怕你装看不见我。便取一耳罢,留一耳还你,再留一耳来世听你唤我。”
  语罢,他猛地抬手朝自己左耳刺去。
  却被人以迅疾之态踢开,又被人用膝盖敲了后脑拍晕。
  老太监收了动作,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
  圣上招招手,让人端了药来,直到将药喝的见了底,方重重撂下空碗。
  “那点出息!”他闷咳几声,喘气,“都给朕抬走。”
  大殿西边角落的人,整个人犹如灵魂出窍。眼前一遍遍回放着的,是她倒下的那瞬,唇角蜿蜒下来的凄艳血色。
  闭眸之前她好似无意识冲他的方向眨了下眼,被血染红的唇犹似轻微的扬了瞬,浅笑安然的模样却无端的与边城的那夜,她临行前回眸冲他的嫣然一笑重叠。
  死了,她死了。
  她就死在他眼前,喝了穿肠毒酒,气绝身亡。
  她唇角蜿蜒流血倒下一幕,宛如霹雳冲他灵魂劈来,劈的他支离破碎。
  他头痛欲裂,想拼命抬手去捂,肢体却好似冻僵住了,一寸一毫都动弹不得。
  “老七,老七!”
  御座上的人连唤数声,他方迟钝的有所反应。
  “这结果你可还满意?”
  满意,他满意什么?挪动着双脚,他行尸走肉般朝殿门外的方向动着。
  这世间再也没了她。
  他再也不用不甘,再也不必嫉恨了。
  对她的那些爱恨痴缠,也都没了去处。
  看似是卸了负担,但心口也空了,像被人用蛮力扒开掏空了般,不是痛,而是空。
  走过那摊血迹的时候,他沉重的脚步停了,原地立过半晌,他缓慢俯身用掌腹将那小摊血迹抹过。
  “对她的执念可散?”
  御座处传来了苍老的问声,他没有应声,拢了掌心之后,又迟缓的朝着殿门外的方向走去。
  踏出殿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隐约传入耳畔的问声——
  “她死,与她活着属于旁人,你更愿意接受哪种?”
  圣上一直看着他孤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老太监上前抚背,端过茶给他漱口。
  “真是冤孽。”圣上将咳出血的帕子扔了红漆托盘上,叹声,“不知可是大魏国祚将尽,竟出些妖孽事。”
  老太监道:“圣上且宽心,禹王爷会想通的。”
  “谁知呢。”圣上嗟叹,“但愿他日后每每起了念头,便会想起今日这锥心一幕,也望能对他有所遏制罢。朕尽力了,若将来老九还是因此遭祸,那只能说他自己选的路,便自咽苦果罢。”
  说着,他往内殿处扫了眼,耷下眼皮:“说来也算她命大,但凡她念头一左敢弃老九独活,朕断不会留她。”
  “是圣上恩慈。”
  “不是朕恩慈,是她命好,仰仗了她婆母的余恩。”
  说到这,殿内静了,唯余圣上莫名的叹息声。
  “算是朕,最后为他们母子做的事罢。”圣上令老太监研磨铺圣旨,“老九这性情不适合登位,朕虽背弃了对她昔日的承诺,但好歹也看她面上给老九个圆满。但愿朕下去后,她能少怨些朕。”
  提笔下了圣旨,赐宁王封地,即日启程就藩。另赐丹书铁劵一副。
  “再铺圣旨,朕要下密令。”
  除了丹书铁券,这密令也是给宁王的保命符。
  来日若禹王若要对宁王下手,宁王可手凭密令登基为帝,号令天下共讨之。
  宫门外的曹兴朝一直在跪着等。可他没等来出宫的宁王,却等来了神色僵直麻木的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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