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郁梦离悠然淡笑道:“父王守在宫门口许久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无中生有的话吗?裳裳若真有事情,父王此时脸上的表情也不是这个样子。”
  兰陵王的眸光冷咧,郁梦离的脸上却有了一抹杀气,他一字一句地道:“父王也大可放心,你若死了,我自会替你收尸。”
  兰陵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巾。
  郁梦离看到那块丝巾眼里寒气浓重,他认得那块丝巾是明云裳的,她今日一早起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冷,便用那块丝巾围着脖子,那块丝巾怎么会在兰陵王的手上?
  兰陵王将那丝巾轻轻收了起来道:“信了吗?”
  郁梦离的眼里杀气浓重,兰陵王又冷冷地道:“当年我让你活下来是我这一生的错,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很很悔,怎么就让你活了下来。这些年来看着你长大,等着你羽翼丰满,看着你一步步将我所珍视的一切毁灭,我实在是后悔当年怎到就下不了手,你活了给我添了多少的痛苦?有了你的事情,我又岂会再让你的贱种安然生下来?”
  郁梦离的胸口微微起伏,兰陵王冷笑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道:“本王这一生笑傲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本王后悔,独独对你!”
  郁梦离听得明白他潜藏的后半句话,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
  兰陵王却又不紧不慢地道:“你是本王自己种下的苦果,本王所承受的痛和苦,你如今也应该承受一遍。如何?亡妻丧子的感觉如何?”
  郁梦离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冷静,今日的事情虽然危险万分,但是他有极为妥善的安排,明云裳的身边又有秦解语,要出事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只是容景遇和兰陵王一起联手,倒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郁梦离的心里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只是纵然兰陵王的手里有明云裳的丝巾也不能证明什么,他的眼里渗出寒意后缓缓地道:“若是他们真有什么事情,你一定会后悔。”
  兰陵王笑了笑道:“哦?本王倒想看看你让本王如何后悔!”
  郁梦离斜看了看高高的宫墙,他没有说话,只缓缓地朝前走去,兰陵王第一次看到他那般凝重的样子,他的步子迈的不是很大,却没有往日的虚浮,只有满满的坚定,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让兰陵王暗暗生惊,兰陵王一生笑傲沙场,杀人无数,从来没有人能给他压力。可是郁梦离这般缓缓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却觉得一股极大的压力朝他袭来,而那些压力随着郁梦离的走近而急剧增加。
  兰陵王极少看到这般露出锋茫的郁梦离,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心里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只是当他的心里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又觉得不可思议,他这一生只会向前,从来都不会退后!此时生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可笑至极!
  可是他却又笑不起来,此时的郁梦离在他看来比君临天下的天顺帝还要有霸气!他不知道他那个病的要死要活的儿子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气场?
  兰陵王看着郁梦离那越来越近的脸,他的脸明明妖媚的像极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可是他此时的样子却又完全不像那个女子。在那一刻,恍惚间似有梦破碎,那个让他痴迷了多年却又不能完全下的梦在一刻终于跳出了他自己的心魔。
  他的眼睛微微一合,却很快就睁了开来,他知道他这些年来对郁梦离之所以一直手下留情,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郁梦离的容貌,可是他此时猛然发现,郁梦离是郁梦离,不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纵然两人像到了极致,纵然他是她的儿子,却完全不是她!
  兰陵王的眼睛顿时瞪的滚圆,猛地就想起了兰陵王妃死时的情景,也想起了长子郁梦源惨死的样子,次子郁梦清断腿时的惨烈……
  他原本是来激郁梦离的,可是他此时却被郁梦离激得怒气冲天,他的手握成了拳,只要郁梦离再走一步,他就会将郁梦离一拳打飞!
  可是郁梦离却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兰陵王道:“我自有无数的法子让你后悔!”
  兰陵王听到他冰冷的声音陡然清醒了不少,郁梦离却已不再看他,从一旁缓缓走了过去。
  兰陵王站在那里不动,他还没有从他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半晌之后,他猛的回头,却见郁梦离不紧不慢地走在青青的石板路上,郁梦离身材清瘦颀长,看起来竟有几分磊落风流。
  兰陵王恨恨地跺了跺脚,地上的青石应他的动作而碎裂,他忍不住骂了句:“该死!”
  郁梦离缓缓地穿过风云异变的黄昏天气,他的眸光一片冰冷,却极快地穿过数条巷子,郁北有些担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郁北跟在郁梦离的身边已久,极少看到郁梦离这副样子,他的心里满是担忧,忍不住轻声唤道:“世子,王爷说的话未必可信。”
  郁梦离没有说话,只是极快的穿街过巷,来到了他的别院,那里的院子里血流成河,尸体已被人清除,宇文乾轻声道:“世子……”
  “你方才哪去呢?”郁梦离冷着声问道。
  宇文乾答道:“方才城门口出了事情,我不得不到那里去,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这副情景,请世子责罚!”说罢,他已单膝跪在了地上。
  郁梦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是皇上的臣子,我只是一个体弱的病世子,你无须如此,再则这件事情也不关你的事。”
  宇文乾的眼睛微红,郁梦离又摆了摆手,宇文乾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郁北将大门关上,郁梦离没有说话,只是去了明云裳的卧室,那里一片狼藉,地道口已被打开,他极快地钻了进去,很快就出了地道,来到了一间屋子前。
  那间屋子里一片寂静,里面什么都没有。
  郁梦离轻轻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却听得屋子里传来了极为虚弱的哼声,他顿时大惊,极快地奔了过去,却见明云裳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顿时觉得心胆俱裂,他大声唤道:“裳裳,你怎么呢?”
  明云裳声音细若游丝地道:“阿离,孩子……”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已没了声息,
  郁梦离顿时大惊,然后急剧地摇起明云裳来,他的手顿时满是鲜血,郁北四处查看后道:“世子……”
  郁梦离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明云裳,终究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可能发生,镇定如他也有了几许疯狂,只是在疯狂之时却看到了明云裳被鲜血半遮的面容。
  郁梦离的眸光幽深,他咬着牙道:“吩咐下去,把城西久庄移为平地。”
  郁北愣了一下后问道:“世子,那是容景遇在京中的据点,你曾说过要用那里将容景遇连根拔起……”
  “他想让我做疯狂的事情,我自要让他如愿!”郁梦离冷着脸道。
  郁北的眼里满是不解,又轻声道:“世子妃她……”
  “派人去找灵枢。”郁梦离缓缓地道:“他们这一场局布的很毒,我又岂能再如以前那样对他们那样温和,他们要杀我的妻儿,我若是再如以前那样温温吞吞,他们只怕会很得意。”
  郁北见郁梦离的眸子里满是冷静,将明云裳放在地上的手也重了一些,最重要的是,郁梦离伸手捏上了明云裳的脖子,原本已经死透的明云裳竟陡然睁大了眼睛,她的手死命地去抓郁梦离的手。
  郁北看到这副情景顿时大惊道:“世子……”
  郁梦离没有说话,下手更重了一些,郁北陡然明白了什么,当下忙应声道:“我这便去!”
  只是片刻,明云裳那双挣扎的手已没了力气,眼睛瞪得死大,却已没有瞳孔。
  郁梦离咬着牙道:“想来容景遇也曾这样对付过裳裳。”
  郁北的眼里满是惊讶,却奔了过去,一把扯下了明云裳的面皮,那张脸下是一张秀丽而又熟悉的脸,却是王府里的丫环巧燕。
  郁北轻声问道:“世子,这样妥当吗?”
  “按我吩咐的去做就好。”郁梦离的眼睛里杀气浓烈。
  郁北点头奔了出去,郁梦离却冷笑了一声。
  容景遇最擅猜人的心思,也最擅布绵密而又狠毒的局,这一次他先让兰陵王在宫门口对郁梦离说下那样的话,那块丝巾的确是明云裳用的,但是上面却有两个浅浅的印迹,那印迹很轻也很干净,明云裳今日生产,又是难产,在那样的剧痛下丝巾上必然会有汗味,可是那块丝巾上却没有。洁癖如容景遇,也当真是世间的少数。
  若没有这个破绽,郁梦离知道他今日到这里来看到这样的明云裳,他只怕会信的,信了必然就会发疯。就算沉稳如他,看到了那个破绽,他在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明云裳时,心里是一片生疼的。
  郁梦离突然有些明白了容景遇和兰陵王的心思,容景遇有素素之痛,兰陵王有丧子之痛,他们不过是想让他尝尝那些痛苦罢了。对容景遇而言,只要他的心痛了,容景遇就算是胜了,而容景遇要的也不过是他片刻的心痛,引得他做出疯狂的事情。
  而他一旦疯狂,做的第一件事情又是什么?郁梦离的眼里有了一抹嘲弄,兰陵王虽然老练如狐,可是却没有容景遇那样精巧的心思。
  若是他没有识破这一场局,郁梦离今日先被兰陵王刺激,做的第一件事情必是杀兰陵王!
  容景遇半倚在轻尘不染的窗台,他的眸光幽深,想到的却是明云裳生产时他掐上她的脖子的那只手,他将手轻轻抬了起来看了一眼,那只手干净无比,可是他还是能闻到那只手上染上了她的味道。
  他心里焦燥,又想去洗手,只是这个念头一升起的时候,他心里的焦燥又浓了一分,他回到容府之后已经洗了十三次的手了。
  容景遇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素素倒在血泊里的情景,他的心里更加的焦躁了,有一个从未有过的画面呈现在他的脑海,他的眼睛顿时瞪得死大,眼底深处满是恐惧。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只觉得那只手上满是鲜血。
  容景遇重重地喘起气来,心里升起了想将那只手剁去的冲动,只是刀还未出鞘,他又冷静了下来。
  他的眼睛微微闭上,身体轻轻地发起抖来,呼吸却平静了不少,他的手轻轻的抚过冰冷的窗台,风陡然吹开了窗户,他似吓了一跳,陡然将眼睛睁开,却看到了已经发了芽的柳条在他的眼前飞舞,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将窗户关上。
  寒夜走进来道:“二少爷,出事了。”
  容景遇的眸光一寒,冷着声道:“出什么事情呢?”
  寒夜有些怯怯地道:“城西的出事了。”
  容景遇陡然暴起,然后如疾风一般奔了出去,寒夜忙跟出去。
  容景遇站在城西别院的门口,却见巧燕的尸体被人钉在了门上,她的头用绳子死死地固定住,一双眼睛无神的睁着,瞳孔早已涣散,眼珠子已成了灰色,此时在火把的映照下,配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无比的可怕。
  容景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旋即露出一抹冷淡的笑意,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笑意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无比的诡异。
  寒夜轻声道:“二少爷,里面的人全死了,被人一夕间全部杀光。”
  容景遇冷笑了一声,寒夜又道:“那些人武功奇高,又是突然发难,我们的人还没有反应就来就被杀了……”
  “废物!”容景遇骂了一声。
  寒夜不说话,容景遇却似又想到了什么,然后道:“不好,我们快走!”他方才情绪激动,一听说这里出了事情就奔了过来,而有了这一段距离的思索,在他看到巧弱的尸体时便完全反应了过来。
  寒夜应了一声,容景遇却又叹了一口气道:“晚了。”
  寒夜愣了一下,却听得四处马蹄声响了起来,只片刻的功夫便见得宇文乾带着一众京几卫奔了过来,容景遇的眸光顿时一片幽深。
  宇文乾下马道:“今日里听闻城西出了事情,不想却遇到容太傅了,容太傅好快的速度啊!”
  容景遇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宇文乾却已不再理他,而是朝大门口走去,他看着巧燕的尸体道:“这个女子瞧着真是眼熟的紧,只是容太傅也太过残忍了些。”
  寒夜忍不住道:“我们来的时候这个女子便死了!”
  宇文乾却并不理他,而是看着容景遇道:“这一次的事情只怕容太傅还得配合一二,如今京中瘟疫横行,暴民四起,皇上认为是别有用心之人苦心谋划。”
  容景遇轻笑一声道:“想来我便成了宇文将军嘴里的别有用心之人了吧!”
  宇文乾定定地看着容景遇道:“我只是一个臣子,不敢揣测圣意,这句话是容太傅自己说的,却不是我说的,妥与不妥,容太傅心里最是清楚。”
  容景遇站在那里不动,宇文乾又缓缓地道:“来人啦,去里面细细察看!”
  他的话一说完,京几卫的士兵便有一小队奔了进去,那些人进去后很快就奔出来道:“回将军的话,里面有数百具尸体,有一半穿着难民的衣裳。”
  容景遇闻言眸光深了些,他看了寒夜一眼,寒夜的眼里也满是惊讶。
  宇文乾却又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处宅子是大理寺卿单无药的别院,而单无药和容太傅的关系在朝中不算秘密。”
  容景遇冷笑道:“宇文将军的意思是?”
  “容太傅是明白人。”宇文乾淡淡地道:“这些事情容太傅自己去跟皇上交待,本将军只是奉行职责。”
  容景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不紧不慢地道:“我还是小看了郁梦离。”
  宇文乾看着容景遇道:“容太傅是斯文人,我也不想用强,容太傅请!”
  容景遇笑了笑道:“多谢宇文将军!”
  正在此时,却听得有人道:“门上钉着的这个女子看起来有些像兰陵王府的婢女巧燕。”
  宇文乾看了容景遇一眼,容景遇却没有出声,宇文乾冷冷地道:“这件事情牵扯到兰陵王府,来人啦,去请兰陵王!”
  “不必了!”兰陵王从另一条街道走了过来,京几卫让出了一条路,兰陵王缓缓地下了马,他看了巧燕一眼后又看了容景遇一眼道:“这件事情容太傅只怕得给本王一个交待。”
  他这一句话说的隐晦,听起来似乎是为王府的人而向容景遇讨要公道,可是容景遇知道兰陵王却是另一重的意思,这句话里已有了浓烈的怒气。兰陵王素来以王府严密而自豪,此时知道王府里的有容景遇的眼线,又如何能不恼?
  容景遇的眸光深了些,知道兰陵王若是倒戈会如何,他素来聪明无双,这一次也觉得他掉进了郁梦离为他而设的陷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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