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俞仁听到这声音,忙回过头。原来是李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棚子。她还是那身书生打扮,只是莺儿已改换了女儿衫,站在她的身后。
俞仁见李玉到了,很高兴,忙凑过去,与她对面而坐。
“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玉没有马上回答俞仁的话,她先召来了小二,要了些吃的。从早上忙活到现在,她肚子也饿了。
“俞兄先莫问原由,且看看我的判断对是不对。”
俞仁见李玉这样讲,只好按下自己的好奇心,暂时将小乞丐的事放在一旁,问了问米脂县的那些难民的安置情况。
“放心吧!我都已给他们安排妥当了。就在连江县外的一个寺庙里种地。那庙里的主持是家父的朋友,正好他们庙里有几百亩地,僧人们打理不过来。这眼看着再有几个月就是春耕了,庙里也不白费他们多少粮食,主持倒是很乐意收留他们。”
于是,两人又聊了些别后的情景。听说俞仁找到了失散的书童,李玉也替他高兴。两人正聊着,听到棚外有脚步声传来。
俞仁转头一看。方才的那个小乞丐果然又回来了。他仍站在草棚外方才的位置上,直勾勾的看着俞仁。
俞仁见他仍然一样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的更加奇怪。
“我刚给你的馒头你没吃吗?”
小乞丐听到俞仁问起,却不敢回答,只是把头低到了胸口。
俞仁见他这样子实在可怜,不由轻叹了口气。便叫小二再给他拿五个馒头。
小二答应一声,马上又去拿了五个馒头出来,还用一块纸包了起来,交到小乞丐的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啊?”
“曹文诏。”小乞丐终于蹦出一句话来。这让俞仁知道,他不是个哑巴。
小乞丐接了馒头仍不称谢,仍只是向俞仁深鞠一躬,然后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俞仁看了李玉一眼,“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李玉仍旧不答,却起身站了起来。“咱们跟过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俞仁也正有这个意思,于是三人悄悄跟在小乞丐的身后。
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前面出现一片树林。林子边上的土坡旁,此时正倚着一群人,约有二三十。他们似乎是在这儿晒太阳,又像是已经饿的走不动了。看这些人的装束,也与昨天遇到的那批灾民倒是很相似。
“这些人也是米脂县逃出来的灾民吗?”俞仁现在对这个李玉是越来越依赖了,感觉她真的就好像是神仙一样,什么事情都知道。
“不是。他们是从辽东逃出来的。女真人占了抚顺,抚顺城里的汉人百姓大多逃进了关内。一般这些人,逃到直隶也就安家了。不过,这些人听说是正巧逃出来的时候遇上了一条南下的商船。那位好心的船主便顺路将他们带到了福州。”
俞仁点点头。两人正说着,便见方才的那个小乞丐已走进了人群。小乞丐向人群的西北角走去,那儿的土坡旁正坐卧着几个人。是一名妇人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大些的是男孩子,大的有十二三岁,小的只有十岁上下,妇人的手里还搂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女孩的手里正拿着小半块馒头在吃,妇人手里拿着一个破碗装着小半碗水,似乎是怕孩子吃噎着了,好给她喂水。
“妈妈,我还饿!”最小的那个男孩,眼睛盯着妹妹手里的馒头叫道。
那个大些的男孩扬手就给了小男孩一巴掌。“妈妈的馒头都给你吃了,你还叫饿!”
小男孩挨了哥哥的打,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两人正闹着,方才在茶棚外看到的那个小乞丐走过去。两人看到小乞丐,一起围上来。
第九章 孝母悌弟
“哥哥、哥哥。”
“给!”小乞丐将手里包着馒头的纸打开,取出一个,其余四个都交给了弟弟们。
小乞丐将手里的馒头递到妇人面前。“妈妈,这个你吃。”
“那你呢?”妇人并没伸手去接儿子的馒头。
“我,我刚刚吃过了。”小乞丐迟疑了一下,答道。
妇人接过馒头,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半递还给儿子。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在经历了此次大变之后,便自动的挑起了家庭的重任。他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想尽办法让家人吃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饿,吃半个就行了。 这半个,你吃了吧!”母亲说着,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了两半。
小乞丐这才接过半面馒头。
“妈妈!我还没吃饱,你们不饿,不如给我吃。”那个最小的男孩这时已把属于他的两个馒头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在一旁叫道。站在他旁边的哥哥,举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打你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小男孩挨了打,又坐在地上哭起来。
俞仁看到这一幕,不由的眼圈先红了一半。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这样的场景他是没机会看到的。可是,面对饥饿,却是他的祖父辈们曾经常有的经历。小时候他便常听爷爷跟他讲,他们在三年自然灾害时的艰难生活。
眼前这一家子,让他想起了爷爷。俞仁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钱袋,正要上前,却被跟在他身边的李玉给拦住了。
“俞兄意欲何为?”
“我想拿些银子,资助一下这对母子。这小乞丐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把馒头留着给母亲弟弟们吃,实在,实在……。”俞仁感觉自己的情绪稍稍的有些激动。
“俞兄不可莽撞。万不可将好心办成了坏事啊!”
俞仁不明白李玉这话的意思,不由疑惑的看着她。
“俞兄请想。这母子几人在此地都是无依无靠的弱者。此地又有这么多的逃荒者。他们都是既贫且饿的外乡人。如果俞兄冒然把银子给了这母子几人,只怕我们一转身,这些银子便会被其他人抢了。说不定还会因此而送了这母子几人的性命。”
俞仁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仔细想想,李玉说的倒真的很有可能。要是万一真的发生那种情况,那就追悔莫及了。俞仁于是放下了已经抓到手中的钱袋,轻轻点头,心中暗暗佩服这个李玉。没想到这丫头不仅长的美,心思也极缜密,考虑问题如此的周全。
“那要怎么办?”俞仁这一次是成心求教了。李玉姑娘方才短短的几句话,让他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老于世故。难怪有人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事练达既文章呢!果然一点不错。在这方面,俞仁自叹与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相比,他是万万不及的。
“有句话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如果俞兄真要救他们母子,不如把他们交给我吧!我将他们一并安排到佛光寺,相信主持也一定会收留他们的。”
俞仁点头,这倒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我救这些人,可全是看在俞兄的面上。不知办好此事,俞兄要如何来谢小弟?”
“这个、这个。”俞仁一时闹的有些脸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全身上下除了一袋碎银,还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了。“姑娘帮我办了这件事,自然是该重谢的。只是,只是我这身上,除了几两散碎银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值钱之物了。”
李玉被俞仁一句姑娘叫出口,知道他也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不由的脸上一红。但她不是扭捏的人,不过是稍一尴尬即刻恢复了常态。
可是,如此一来,方才想向李玉要件东西作留念的话却反不好开口了。必竟,男人之间互赠物品,可以视作友谊;而男女之间的互赠物品,特别又是年轻男女之间,那就有了另一种的寓意。虽然李玉还不能说是对俞仁一见倾心,但好感还是有的,她可不想让俞仁因此而误会自己是个轻浮的女子。
这时跟在李玉身旁的小丫头莺儿开口了。
“谁要你银子干嘛!我家公子的意思是,如果此事办成,俞公子要以你腰悬宝剑为谢,不知公子是否舍得?”
俞仁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还挂着把宝剑。俞仁取下剑看了看。这是一把旧剑,剑鞘佩带处已经磨的纹饰不清了,剑柄上也早被磨的发了白。俞仁轻轻抽出宝剑,剑身根处刻着一个小小的“俞”字。俞仁起先不知道这字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应该是他的姓。
看起来,这把剑必是自己这位前身的重要之物。但是俞仁连想都没想,便将剑递给了李玉。他正愁找不到机会,与眼前的这位美女多多亲近呢!如今,将这把剑赠给她,便也等于将俩人的关系又拉近了一层。这一点,长年在女里堆里打混的俞仁,是十分清楚的。
李玉接过剑,稍稍有些感动。她没想到自己事都还没办人,俞仁便如此信认的将这样名贵的一把宝剑交给了她。她可不知道俞仁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身上所佩宝剑的价值。李玉微颤着双手,轻轻接过宝剑,心情有些激动。
“果然是一把好剑!”李玉手抚宝剑轻声道。
俞仁根本没听清李玉说的是什么,只顾想着这接下来,自己要找什么样的借口,好跟面前的这位美女多多亲近。
李玉抚看了一会儿宝剑,将剑收起,不再多话,向俞仁一抱手。“好。那么,请俞兄便在方才的茶棚等候小弟,小弟天黑以前必定回来。”
李玉说完话,一转身,便带着小丫头走了。俞仁站在原地目视着两人离去后,这才回到茶棚。
茶棚里仍旧是空无一人。俞仁被小乞丐方才这么一闹,自己倒还没吃饱。于是又要了几两牛两,几个馒头,坐在那儿慢慢吃起来。
一面吃,一面想着方才的这位李玉姑娘。反倒把自己现在穿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事,给忘到了一边。他这人就有这么大的一个毛病,向来不知道什么是愁。
俞仁正想美女想的陶醉。
茶棚外来了一伙人,本来还在那儿擦桌子的小二,忙哈着腰迎了出去。
就在俞仁想着心事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闹嚷嚷的进了茶棚。当先的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身材魁梧,脸相却很文秀,穿着一身锦服,一看便知是位有钱人家的阔少。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伙跟班,足有**人。这些跟班几乎每人的手里都牵着马,有一个人手里还牵着一头浑身黑毛的大狼狗。
俞仁看到这伙人的第一感便是——拉风啊!这些人每人一匹马,相当于每人开一辆跑车啊!而且这些人明显是这位公子的手下。连手下都开跑车,那此人的身价便可想而知了。
俞仁于是便想,以曹安所讲的我的身份,等我回到家,应该也可以像他这么拉风吧!
就在俞仁陶醉于自己的幻想之中时,那位少年公子与他的手下已经进了茶棚,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跟班将手中提着的几只野鸡和一只野兔丢给小二。
“去,让你们厨子给我们少爷用心些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着,那随从从身上顺手拿了一块五两的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见这阔少的架势不同一般,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还从没招待过这样身份的人。吓的小二话不敢说话,只是接了东西便走,连银子也忘了拿。还是那随从叫住小二,让他拿了银子。
小二刚把那几只野味送进厨房,先前的年轻跟班又把他叫了过去。
“小二,近一两日可有看到两位姑娘在此路过?”
年轻跟班的话还没说完,那少爷便呵骂起来:“蠢材,她们穿的是男装,你这样问,小二怎么能知道。”说着,那少爷向小二一招手。
小二见这少爷虽然长的文秀,却拉长着一张脸,看上去极为威严,心里便有些发虚。但他又不敢不去,于是便慢慢挨到少爷面。
“我来问你,这两天你可有看到一对年轻的女子或是年轻男子从此经过?这两人应该是主仆模样,样子长得都挺俊。”
第十章 铁岭李氏
小二一听这话,便不敢答,只是用眼瞄了一眼旁边桌上的俞仁。那阔少顺着小二的目光望过去,见一个穿着儒衫的男子,正坐在不远的桌子上吃着东西。从他的这个方向看不清此人的面貌,他于是抬手正要招呼手下上前探看清楚,却突然又止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个主人虽然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儒衫,却流露出一股不同一般的气质。所以,这阔少突然多了个心眼,没有让手下莽撞的上前查看。
阔少站起身,向俞仁一拱手。“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铁岭李显忠。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看兄台相貌不凡,今日你我有缘,何不过桌一叙?”
俞仁可不知道这铁岭李显忠是什么人。只是有些奇怪,他为何要邀请自己。俞仁一来到这儿,便接连闹了几个笑话,所以对眼前这位拉风的公子的邀请,他还是决定婉言谢绝。
于是,俞仁站起身,向李显忠拱一拱手。“李兄客气了。在下泉州俞仁。我不过是游学途经此地,匆匆吃个便饭便要急着赶路,就不打扰尊兄了。”
李显忠本也没什么真心要邀请俞仁,只是见他相貌平凡,身上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所以便想借此打探一下他的身份。这种打探的方法自然要比派手下去查问好的多,目的既达到了,又没有开罪对方。听对方报出泉州俞仁,并没听说过。李显忠放下心来。于是不再理会俞仁。
俞仁并不喜欢与这样的纨绔子弟们结交。见李显忠不再理他,心里反而轻松许多。
这时,俞仁听到他旁边桌上刚进来的一对老少悄声议论起来。那个看上去四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是个行脚商,跟他一起的是一个十七八爷的少年,看上去像是一对父子。两人都条着一副担子,担子上摆着各样的小物件。应该是走乡窜户的货郎担。这种货郎担,俞仁很小的时候,在乡下的老家也曾看到过。
两人坐在棚子里并不吃饭,只是向店家要了两碗茶水,然后就着茶水吃起他们自备的干粮。
此时,那个中年人向少年轻声道,“阿健,你知道这位少爷是谁吗?”
少年摇摇头。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位李显忠少爷应该就是辽东李成梁李老将军的孙少爷。他们李家原籍正是铁岭,李老将军活了九十岁,生了九个儿子。其中有五人官居总兵,四人为参将。铁岭李家不仅在铁岭有势力;在整个辽东,甚至我们整个大明,那都是显赫一时的家族。
你看到没有,他们这些人所骑的并不是普通的马,而应该都是北方的战马。这种马与普通的马不同。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因为它们久经沙场,练就了一种与普通马儿完全不同的气质。这些马行动起来不仅纪律性强,而且轻易不会受惊。”
这中年人简单的几句话说出来,倒是让俞仁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不由的对这对父子多看了一眼。看来,这个中年人并不简单。一名普通的货郎,又怎么会分辨普通的马儿与战马的区别呢!而且还能从战马上,最终识破李显忠的身份。这,实在太不容易了。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俞仁转头向外看去。就见又一匹战马已奔到茶棚前。马上的骑士冲到棚前不足一丈处,准确的停住了马儿,然后从容的跳下马来。
“果然是训练有素。”俞仁在心里暗赞一句。
那人跳下马后,便直奔李显忠而去。
“报少将军。前方树林边发现了您要找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