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娇 第43节

  “老子回家前出什么事都不许瞎跑!”
  扣住嘉月的脖颈,陆凛边拿过她手中的包裹,边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只是这语气并不同于以往故作的凶恶,而是带着不容违抗的告诫意味。
  唇瓣翕动,数次开合间嘉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最后她只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在男人即将放下轻纱,护着她出门前,嘉月轻轻攥住他的指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他,嗓音软糯,又是从未有过的黏人。
  “我,我想你了怎么办......?”
  似曾相识的话语,而这次说的人变成了嘉月。
  “不许想。”
  “别让老子打喷嚏。”
  “更不许哭!”
  压下将她紧紧抱住,带她回家的冲动,陆凛猛地放下手中的纱,别过脸不再看嘉月。
  英俊的,尤有伤疤和血迹的脸上此刻尽是隐忍,那双狭长凤眸里卷起的汹涌浪潮近乎淹没瞳孔里最后一丝理智。
  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一定。
  不为别的,就为了少打点喷嚏。
  “好......”
  嘉月圆睁着一双和团团一般红的大眼睛,哭哑了嗓子,只知道答应,却又在他要开门前不管不顾地贴近他冰冷的,满是鲜血泥泞的铁甲,环抱住他。
  “陆凛,我在家,等你凯旋。”
  “你一定要平安......”
  男人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手隔着帽子轻轻摸了摸嘉月的小脑袋。
  明明隔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她的容颜和身形,但他凝着她的目光依旧又深又浓烈,像是要将她刻在眼底。
  后来陆凛护着嘉月走到城楼后的楼梯口,目送着她和温嘉誉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若不平安,她大约能把西戎军队给哭走,更何况他们在京城还有些债要讨。
  -
  自城楼探望过陆凛回来,见他尚且安好,嘉月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没过几日,她又开始食欲不振,嗜睡乏力。
  这天傍晚,她与哥哥一道在前厅用膳,只是那装着枸杞乌鸡汤的罐子刚打开,嘉月便被扑鼻而来的腥味冲的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不停,将晚上刚吃的都吐了干净。
  “去请个大夫。”
  温嘉誉一边给嘉月喂水漱口,一边面色焦急地看向站在一旁无从插手的秋玉和春锦。
  正在给吐得浑身虚软,眼眶泛红的小姑娘顺背的钱妈妈却猛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骤然亮起兴奋期盼的光。
  “夫人,你可是有了?”
  这话一落,屋内瞬间静得针落可闻,正要离开的春锦和秋玉几乎同时停下脚步看过来,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软软地靠在桌边,形容憔悴的少女。
  “可能是......我也不太确定......”
  嘉月吐得两眼发黑,听到钱妈妈的问题脑袋里还“嗡嗡”作响,半晌才反应过来,只是她的月事有时候会晚,所以一时也没多想。
  不过照陆凛与她胡闹的次数,就算她的身子弱,怀上也是早晚的。
  想到这,少女苍白的脸上多了丝许柔软的嫣红。
  “怀胎乃是大事,还得去请大夫确认。”
  “先扶阿月回房休息。”
  将手中给她漱口的茶杯放下,温嘉誉侧身朝两个喜笑颜开的婢女吩咐道,俊脸上的神色并无多少欢喜,更多的是忧虑。
  妇人生产自古便是鬼门关,母亲身体康健尚且难渡,更何况是生来便有些体弱的妹妹。
  比起孕育子嗣,作为亲人温嘉誉更希望她平安健康。
  “是。”
  二人开开心心地应下,忙不迭地让小厮上门去请大夫。
  如今这个节骨眼,孟良城几乎空了,也只有大夫和军医必须留下,有迹可寻,而盘踞在陆府上空的阴云也被喜讯短暂地冲散了。
  嘉月的确是有了身孕,只是还不到两个月,胎不稳,需要静养,配合药物安胎,调理身体。
  不过边境交战,援兵和物资迟迟不来,各种药材也跟着吃紧,若非温嘉誉来的时候有所准备,带的齐全,此刻他们便得快马去附近的城镇买。
  “二哥,还是你想的周到。”
  第二日身子好些后,嘉月皱着眉头喝下一碗苦巴巴的安胎药,边咬着蜜饯边同给她剥葡萄的哥哥闲聊。
  温嘉誉此番来给她带了许多东西,装了满满六辆马车,衣服首饰,食物药材一应俱全。
  陆府的库房,地窖都堆满了。
  “那是。”
  “这里如此偏僻,商运又不甚开阔,宁可多带,也不可少。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笑了笑,温嘉誉将剥好的一颗放进碗里,垂首拿葡萄时眸中有过片刻的闪烁。
  他原本只打算带些稀有难寻的珍贵药材,毕竟秦绥帝这些年十分重视边境,这里再偏,也不至于连寻常的药材都没有。
  但陆凛的飞鸽传书来得及时,温嘉誉才会将各种药材,甚至是食物都备齐。
  他到底和帝王有血缘关系,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老谋深算。
  只不知阿月嫁他究竟是好是坏,而他选择隐瞒的决定又是否正确。
  压下心底的忧虑,温嘉誉继续给妹妹剥葡萄。
  -
  嘉月在府中养胎,心里欢喜和担忧却也交织不停,时常询问哥哥还有钱妈妈他们前线的情况,问他们援军可曾前来,粮食可还有,却一直忍着没问陆凛是否平安。
  他说过的,他回家前她不可以瞎跑,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只是陆府的这片欢喜没过半个月又被冲散,再难聚集。
  前线传来消息,孟良的知府于午时递上了降书,这座城他们守不住了。
  援兵,粮草久久不曾过来,仅靠东郊千户营里的六七千兵士,还有城里的一些余粮,根本无法同西戎的三万大军对峙,支撑近一个月已是极限。
  为了避免更惨重的伤亡和损失,他们只能如此。
  但巧合的是,西戎军队的铁蹄自西北城门大举涌入的同时,城东的门也轰然洞开,援军几乎是迎面而来。
  因着人数相当,在城中激战谁也落不着好,最后由齐阎出面与定戎王谈判,双方各留一千兵将在城内,其余退守城外,按兵不动,将孟良这座城生生分成两块,各占一东一西,分别把守两处城门。
  这一日孟良格外喧闹,好似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不再是一座死寂的空城,但空气里又是不同于以往的冰冷和肃杀,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府内伺候的都是陆凛信任的人,尽管心中亦是忐忑没底,却没人多嘴半个字,嘉月的胎还没坐稳,他们不能让大人的子嗣再有任何意外。面对她的询问,温嘉誉他们也都统一口径,只骗她是援军来了。
  但是当晚,擅作主张递上降书的知府,以及领兵不力的千户陆凛竟然都被齐阎从定戎王那里要了回来,押入大狱,只是被俘虏的四千多将士对方拒不交还。
  好在陆凛手上有免死金牌的事凉州几乎人人皆知,就算是这种特殊时期,齐阎也不能将他先斩后奏,动用私刑亦不行。
  所以他只能压着恨意,将战况半真半假地写在信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等秦绥帝的圣意。
  这些变故都发生在一夕之间,快的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包括陆凛似乎也是坦然被捕,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他入狱这晚,嘉月开始睡得不安稳,常常被噩梦惊醒,甚至想披上外衫不顾一切地爬上城楼去看陆凛,看他是否平安,将有了身孕的消息亲口告诉他。
  但她除了忍着,别无他法。
  -
  出乎意料的是,陆凛下狱第二十天,秦绥帝派的两名京中大臣以及两千御林军就到了孟良的东城门外。
  他们没有丝毫风尘仆仆赶路的狼狈模样,反而是齐整有素,精神饱满,像是提早半个月就得知要发生的事,已经出发,这让齐阎措手不及的同时,心里也开始忐忑。
  帝王的圣旨上只有两道命令,一是任命齐阎为此战主将,只许胜不许败,寸土不让,二便是查明守城不力,主动投降的原因,收回陆凛手中的免死金牌,转予当朝太傅温禾承,允他在此先斩后奏。
  没了免死金牌,陆府像是失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一落千丈,第一个试图闯入狠狠踩上一脚的便是偷偷随齐阎入孟良的孟雪。
  巧的是今日嘉月胃口不错,早晨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个馒头,没犯恶心,身子自然也有了力气,便走出院子去小花园转转,却和款款而来,姿态傲慢的孟雪迎面相遇。
  正当她错愕茫然时,孟雪停在她身前不到三步远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轻慢,又难藏一丝恨意,与报复的快感交织碰撞。
  相比于孟雪的婀娜丰腴,面若桃花,怀孕还不到三个月的嘉月便单薄虚弱许多,因着食欲不振,时常呕吐,面色甚至微微泛黄。
  但有那极致完美的五官撑着,反而多了我见犹怜的病弱美感。
  “看来陆夫人这一个多月过的很不是滋味,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也不知是家里没得吃,还是心里焦得食不下咽?”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孟雪阴阳怪气地讽刺。
  嘉月今日难得身子舒坦,心情放好些,不想被她破坏,便直接唤了身后的秋玉和春锦,让她们送客。
  “温嘉月,你马上就要和陆凛一起沦为阶下囚,可别把自己再当个东西!现在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还能成全你们,让你们做对苦命鸳鸯。”
  这话一落,秋玉她们顾不得去和孟雪的丫鬟缠斗,堵她的嘴,忙不迭地回身去扶嘉月。
  “你,把话说清楚......”
  少女觉得眼前隐隐发黑,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有点远,她呢喃着后退,被秋玉和春锦稳稳扶住,努力睁大双眼去看对面重影纷纷的女人。
  “看来是还不知道?也是,说一句话都能倒,想来告诉了你,只怕陆凛还没死,你先去见阎王了。”
  “孟良的知府和他这个千户半个多月前擅作主张投降,险些将一座城白白让给那些西戎蛮子,这样的重罪,不被牵连你就该谢天谢地。”
  上前一步,孟雪迫近嘉月,凝着她那双盈满泪水,却空空旷旷失了聚焦的眼眸,笑得越发欢喜,近乎扭曲。
  “当然,你若想拖着这副病歪歪的身体多活两年,大可以去求齐指挥使,他对美人一向宽纵。”
  “而陆凛若想活,只有求我。”
  最后一句,孟雪是凑到嘉月耳畔说的。
  尽管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嘉月的脑子却异常活络,很快便将前因后果串联,想通。
  她眉眼间的恍惚错愕没了,转而被浓烈的愤怒取代。
  “你做梦!”
  “分明是齐阎迟迟不派兵支援,不送粮草,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上千条人命,都是平日里与他朝夕相伴的手下,陆凛如何能带着他们以卵击石,白白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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